5.四個狗蛋
天花板之上的空間由無數根承重算不上好的鋼片構成,其中穿行着塑料管道和粗細不同的各種線路,供人活動的空間小之又小。
“盡量把重量放在金屬架上,天花板很薄。”男人遞過來幾片厚布和繩子,讓朱珠將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膚包裹住。“這裏曾經有過幾隻喪屍,為了以防萬一,別受傷。”
“什麼!”朱珠一驚,腦袋“砰”一聲撞上天花板通道的頂部。
一驚一乍的人在末世中通常都活不長,甚至還會連累同伴。男人透過身下破損的天花板看到有幾具喪屍聚集過來抽動着鼻子往上張望,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朱珠也看到了那幾具喪屍,十分懊惱自己剛才冒失的舉動。距離喪屍爆發已經過去了五天,所有人都以血的代價學會了保持沉默,但對她來講這才是第一天,她還遠遠沒有適應這樣的末世。她當然也想在末世降臨的瞬間變成勇敢果斷、隨便拿根鋼管都能大殺四方的末世精英,但那也就是想想,實際上她膽小又魯莽,力氣還小得要命,如果不是覺醒了超級實用的異能,指不定她現在就在哪具喪屍的胃裏躺着呢。
等到那幾具喪屍疑惑地走開后,朱珠才小聲地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弄出聲音的。我叫朱珠。狗蛋告訴我這裏還有孩子和女人,你和他們在一起嗎?”
“我叫白靖宇。聊天需要安全的地方,朱珠。你沒忘記我們下面還有一堆嗷嗷待哺的喪屍吧。”他的聲音放得很輕,語速溫吞,聽上去像是在哄小孩子,倒是一點都不為朱珠剛才弄出的響聲生氣。
嗷嗷待哺是什麼奇怪的形容詞啊!朱珠忍不住在心裏吐槽。“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句話了,你剛才說這裏曾經有幾隻喪屍,那現在還有嗎?”這裏的空間又窄又黑,如果有喪屍,那真是要命,躲沒地方躲,動手又沒有空間施展。她是沒關係啦,喪屍看不見她,可是這個男人怎麼辦?他都不害怕嗎?
“遇到的喪屍我都弄死了,但我不敢保證這裏乾淨了。你把武器放在容易拿的地方,在這裏我沒辦法轉身幫忙。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他們身體很僵硬,動作不快,只要看到他們的時候馬上動手就好。”
嗚哇,不愧是在末世活了半個月的人,提起殺喪屍就跟殺小雞似的。
在黑暗中爬行了十多分鐘,他們來到了目的地。白靖宇打開下方的天花板,將此處的梯子放下去。他在三雙目光的注視下順着梯子爬下天花板,對他們露出安撫的笑容:“我回來了,放心吧,什麼都沒遇到。”
“表哥,你把那個叫得很大聲的姐姐救回來了嗎?”剪着福字頭的小男孩從他母親身後探出頭,好奇地詢問。
白靖宇指了指自己下來的洞口,然後就跟男孩的母親陳慧敏一起看見一隻白嫩嫩的小細腿飛快地縮回了黑洞洞的天花板通道中,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倉鼠。
陳慧敏抬手給了男孩一個爆栗,忍着笑意開口:“你別介意啊,這小東西是太興奮了。我們很久沒有見到倖存者了。”
“你行不行,別摔着了。要不我在下面接着你?”扎着馬尾的年輕女孩張曉霞熱心地問道。
“我,我能行。”“叫得很大聲的姐姐”結結巴巴地回答了一句,小心翼翼地將腳踩到梯子的橫杠上。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爬下梯子,大家也看清了她的全貌。
太乾淨了。這是所有人對她的第一印象。
末世降臨之後,人們疲於從喪屍嘴下逃命,再講究的人都免不了面容憔悴,衣着狼狽。這個誤入喪屍超市的小姑娘卻面色紅潤,圓滾滾的杏眸明亮有神,眼神中透出與末世這個大背景格格不入的好奇懵懂。她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裙子和粉紅色的家居毛絨拖鞋,披散着烏泱泱的長發,渾身上下乾淨整潔,唯一的污漬是在天花板通道內蹭到的積塵。從她的身上你看不到任何奔跑、掙扎、戰鬥的痕迹,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直接從卧室瞬移到了這個被喪屍團團包圍的地下倉庫。
現在正是盛夏,天氣本就炎熱,不透氣的倉庫更是像一個大型的烤箱,悶得人滿頭滿臉都是汗。張曉霞跟着陳慧敏他們一行人逃到地下倉庫已經三天了,這三天她沒洗過臉沒刷過牙更沒洗過澡,身上已經隱隱散發出了餿臭味,只要她撓一撓頭皮,指甲縫裏就全是白色的油脂。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那麼邋遢的一天,但是誰不是這樣呢?這樣一想,她就能夠很勉強地接受現狀了。但是現在突然來了一個乾乾淨淨白白生生的女孩子,她心裏就起了些許波瀾,開始覺得不平衡了。張曉霞嫉妒朱珠的乾淨懵懂,羨慕她的好運氣,同時也好奇她的經歷。她看起來瘦弱嬌小,眉宇間也沒有類似於許韶華的那種凜然氣質,是什麼使她平平安安地活過了這漫長的五天呢?
失去了丈夫的陳慧敏和張曉霞想得很像,但她比張曉霞年長許多,豐富的社會經驗使她善於抓住任何有利於自己的因素。幸運不可能持續五天,朱珠必然是有什麼依仗,自己與朱珠交好總是沒有壞處的。她上前一步,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歡迎你,小姑娘。我叫陳慧敏,這是我兒子馮君山。”她把躲在自己身後的小孩推出來,那個小孩趁陳慧敏沒注意的時候對朱珠做了個鬼臉。陳慧敏又向朱珠介紹白靖宇:“我外甥白靖宇,他今年剛在英國拿到基因學博士學位,不過現在是沒什麼用了,哈哈。”
“你們好,我叫朱珠。”朱珠露出了禮節性的笑容。朱珠擁有不被喪屍察覺的異能,她雖然害怕喪屍,但心裏並沒有多少危機感,這就使她對這些倖存者產生不了所謂的找到組織的慶幸與喜悅之情。她動作隱蔽地打量了一下他們所處的地方,發現這是一間佔地不大的地下倉庫,一排又一排壘到天花板的箱子堵死了窗子和入口。倉庫的左邊停着兩輛藍色的叉車,其中一輛的擋風玻璃上赫然印着一隻烏黑的血手印。倉庫的右邊用絨毯鋪了四張簡易的床鋪,在這裏的五個人有四個人都在她的周圍,第五個人背對着朱珠躺在床上,偶爾發出一兩聲虛弱的呻|吟。
陳慧敏抬手看了看腕錶:“十點半了,君山,你去幫許姐姐換一下熱毛巾。”
馮君山對陳慧敏敬了個歪歪斜斜的禮:“遵命,夫人”,邁着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到許姐姐身邊去了。
“她怎麼了?”朱珠問。
“她昨天突然就發起了燒,但我們沒有葯。”張曉霞咬了咬唇,臉上露出難過的神情。“藥房那邊的天花板上面裝了鐵網,我們爬不過去。”
“如果她下午燒還不退,我就……”白靖宇皺着眉,低聲道。
“別胡鬧,靖宇!”陳慧敏瞪了白靖宇一眼。“你下去就是給喪屍送菜的。別學外國的個人英雄主義,你一個人殺得完所有喪屍?”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朱珠接話,然而朱珠只是眨着眼睛看陳慧敏,並沒有get到她潛在的意思。陳慧敏只好轉過話頭,指了張曉霞給朱珠介紹:“這是張曉霞,今年才讀高二,應該跟你差不多大吧。”
張曉霞對朱珠局促地笑了笑。
“……我今年二十了。”朱珠撓了撓臉蛋,她看起來有那麼顯小嗎?
“你這是娃娃臉啊,完全看不出來二十。”陳慧敏爽利地揚了揚眉毛,繼續道。“生病的那個是許韶華,她以前是這裏的庫管,如果不是她一路帶我們過來,我們也活不到現在。我們是三天前結伴從青田區那邊逃出來的,來到這裏的時候路上只有兩三隻喪屍,我們還以為這裏是安全的,結果車一停,我的天,成片成片的喪屍就冒出來了!這種要命的時候車偏偏熄火打不着了,好多人當時就被喪屍拖走了。我們一路瘋跑,最後被許韶華帶到了倉庫里,算是撿回一條命。三十多個人呢,最後也不知道多少人活下來了。”她頓了頓。“我昨天爬出去拿東西的時候看到超市裏到處都是喪屍,你沒事吧?”
她這是想要檢查朱珠的意思,但她的話說得隱晦,並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我沒事,我有異能,喪屍看不到我的。”朱珠以前看小說的時候一直很奇怪主角為什麼要拚命掩飾自己的能力,救人也要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反正她是懶得掩飾。
“看不到你!你確定嗎?”陳慧敏的眼睛亮起了一道劃破黑夜的閃電,她向前一步按住朱珠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朱珠感到了疼痛。
朱珠掙開陳慧敏的手,不適地皺起眉。
陳慧敏從朱珠不做掩飾的神情中看出了她的不喜,悻悻地搓了搓手,給她道了個歉:“我有點太激動了,你不知道你的異能有多好用。”如果朱珠不會被喪屍看到,那她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行走在喪屍中。許韶華的病或許還有救。
“沒關係,人之常情嘛。”朱珠見了陳慧敏焦急的樣子,不高興的感覺很快便被愧疚取代。人家也不是誠心的。“我可以去幫你們拿葯。哦,你們需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們帶回來。要不你們列個單子?”
“你可是幫了我們大忙了!”張曉霞撲過來想要抱朱珠一下,卻擔心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弄髒朱珠乾淨的白裙子,只好虛抱了朱珠一下。他們能安全地藏進地下倉庫,大半都是靠許韶華。他們不可能一直藏在這裏,如果他們要離開,健康的許韶華無疑是個強大的生力軍。她從衣兜里拿出一張單子遞給朱珠:“我讀的護士專科,發燒該吃什麼還是懂的,這是藥方,我一早就寫好了。”
狗蛋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跟在朱珠屁股後面,他見朱珠要重新回到天花板通道,自然想要跟着。
“坐下。”朱珠將手一指,狗蛋立刻坐下。“乖乖在這裏等我,你擠着不費勁嗎?”
狗蛋朝天嗚咽了一聲,像是融化的雪糕一樣趴到地上。
“想不想要高級狗糧?”朱珠誘惑他。
狗蛋果然上鉤,他倏地坐直身體,尾巴搖個不停,就差甩個小手帕讓朱珠早去早回了。
“拿着。”白靖宇扔過來一把刀。
刀出乎意料的沉重,朱珠兩隻手才將它接住了。她看向白靖宇,眼中透出疑惑的神色。
“我剛注意到你沒帶武器,這把刀是我之前從博物館拿的,你先用着。朱珠,你應該知道現在可怕的不止是喪屍吧。”陳靖宇的五官柔和,眼睛是類似於焦糖的深棕色——一個長得很好看的老好人——這是朱珠對他的第一印象。但老好人一般來說是不會講出上面那句話的吧?
朱珠看陳靖宇利落地收拾了裝備爬上天花板通道,驚訝地問:“你還要出去?”
“我剛才正要去收集物資,無意中聽到了你的聲音才想着先救你。不過看來你當時並不需要我救,雖然你叫得很慘烈。”他輕笑了一聲,從洞口伸出手。“上來,我先帶你去藥房。”
→_→老好人才不會這麼愛逮着人家的痛腳不放。朱珠鼓起了臉,她無視了白靖宇的手,自己爬上梯子,雖然爬到中間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栽下去。
在去藥房的路上,朱珠看到了那幾具被白靖宇殺死的喪屍。他們的屍體很完好,並沒有啃食的痕迹,應該是躲進來以後異變成喪屍的。
“其實你沒必要去收集物資,我來幫你們就好了。”朱珠憋了一路,這時候才開口跟白靖宇說話。她不希望白靖宇變成這些喪屍的其中一員
“所以你是上帝派來拯救我們的守護天使嗎,朱珠小姐?”
朱珠從他的語音里聽出了調侃的意味,雖然看不到白靖宇的臉,但朱珠發誓白靖宇現在絕對是那副欠揍的笑臉。
朱珠磨了磨牙:“我不信上帝!”
“我也不信。”
“那你說個蛋!”
“你總是那麼容易被捉弄嗎?”他握着拳抵在唇邊,掩住自己的笑聲。
“……”啊,讓這個人跟喪屍相親相愛去吧。她這是操的哪門子心。
“在逃亡的路上君山也殺過喪屍,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即使是我小姨,他的母親也不能完全保證他的安全。從已知的數據和實驗結果來看,我們還無法判斷喪屍是否會發生進化。如果喪屍進化,人類卻依舊是最開始的人類,依據達爾文進化論的優勝劣汰理論,地球很快就會迎來新主人”
“你直說你要鍛煉自己行不行。”朱珠翻了個白眼。“而且人類才不是地球的主人,你會願意叫身上的跳蚤‘主人’嗎?”
“你是自然教派的信徒?”白靖宇聞言挑了挑眉。人類通常會以自己身居食物鏈最頂端為傲,將自己視作地球的統治者。但這其中也不乏例外,自然教派是這群人中最龐大的組織,他們雖然被稱作教派,卻並不是宗教,而是因為各自相同的信念聚集在一起。他們堅信眾生平等,一個人和一株草、一隻鳥相同,都是地球的兒女,自然教派的核心理念和佛教十分類似,然而他們並沒有勸導人向善的教義,只是極為單純地向世界傳達崇尚地球,尊重生命的思想。
“也許吧。”朱珠面露躊躇。“我的記憶不太完整,我記不得了。”
話題就此終結,朱珠的目的地也到了。梯子在通道中拖行的聲音太刺耳,並不能隨身攜帶,白靖宇用的梯子都是那些位置自帶的。朱珠在他的帶領下來到距藥房最近的梯子處,打開天花板爬下去。
“拿好葯叫我。”他對朱珠點了點頭,將天花板重新閉合起來。
地上躺着許多具喪屍,額頭上全都有一個圓形的孔洞。朱珠聯想到白靖宇一開始用的登山杖,有點明白過來。這些喪屍都是白靖宇殺死的,他早就試圖去藥房為許韶華拿葯了。只是這裏喪屍太密集,他還沒來得清理完。大家都不知道他在背後做着這些事。
他還真是個老好人啊==朱珠重新給白靖宇發了張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