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段克允
原本以為終於有了頭緒,只可惜陳掌柜這條線又斷了。
案件陷入僵局,楊清笳反思了一下,一定有重要的線索被忽略掉了。
於是她又回到了案發現場,但很顯然,有人跟她想法一致。
“好巧啊,段百戶。”楊清笳看着與自己對面而來的人,道。
段惟問:“你去問過陳祥了?”
楊清笳點點頭:“看來在下手腳稍比百戶大人快了些。”
段惟不置可否。
二人再次進了主屋,也就是王山所在的正房。
這裏是起火點,故而燒得尤其嚴重,目之所及焦黑一片,除了一部分防火抗火的物件,剩下的幾乎全軍覆沒。
楊清笳這次不敢再大意,她從隨身背着的工具布包中摸出刷子,脫下披風,跪在地上開始找了起來。
段惟看着對方近乎五體投地的姿勢,本來女子如此必定十分有礙觀瞻,可偏偏地上人自己絲毫不在意,火燒后的地面佈滿了黑乎乎的灰燼穢物,她一手拄着地,一手拿着刷子一點一點的清理,神情之專註,似乎此時此刻沒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重要的了。
楊清笳費力地清理出一塊地面,隨即又掏出放大鏡開始觀察起來。
“這是……?”段惟在宮裏當差時曾見過此物。
“放大鏡,”楊清笳頭也不抬,一邊全神貫注地毯式搜索,一邊回答他:“這是我師父給我的,此鏡中間厚邊緣薄,光線在通過它時就會發生折射,我們透過此物看東西時,如果雙目正對上光線折射后形成的焦點,自然就會覺得所看物體比原來大了許多。”
段惟對她的解釋只聽懂了一半,但他知道此物十分稀有,就算皇宮也是只有一個,而且就連宮中最有名的工匠亦說不清楚它為什麼能夠使東西放大,楊清笳居然能言簡意賅的說出其中成像的原理,不得不讓人驚奇。
“你從哪裏得知的?”他問。
楊清笳心想,我上幼稚園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有什麼可稀奇的,然而她嘴上卻道:“從一本古書上看來的。”
“你省略了主語。”
楊清笳一哽,半真半假嗔道:“我與百戶大人講的真假話術,可不是讓大人用在我身上的。”
段惟眉頭微挑,不再深究,他拿過楊清笳手中的刷子蹲下道:“你專心找吧,我來清理。”
這樣效率倒是能高不少,楊清笳笑道:“多謝段百戶了。”
段惟練武之人手勁兒大,手法卻又十分細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清理出一大片地面,又未損壞原本的痕迹。
楊清笳拿着放大鏡,一寸一寸地找,終於在北牆邊發現了一灘黑灰色似乎是什麼液體遺留的痕迹。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拇指寬的竹扁條將地上的液體刮下了點,湊近鼻頭聞了聞,微臭刺鼻。
“是火油。”她道。
段惟湊過去聞了聞:“的確是火油。”
楊清笳在那灘火油旁邊燒爛的腳櫃廢料中仔細翻找一會兒,竟從裏面挑出了數塊手掌大小的土陶碎片,那碎片略帶弧度,似是從一整個容器上碎裂掉落的。
她蹙眉想了半天,又低頭仔仔細細觀察起來,那灘痕迹是個類似現代長頸圓肚的醒酒器形狀。
楊清笳覺得奇怪,便沿着那條細長的流動痕迹向前尋找,又在痕迹消失處找到了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固體,她如法炮製將其撮起,一股微微的酸臭味便飄進了她的鼻子裏。
“這是何物?”段惟見她一直盯着那塊東西,問道。
她心裏大致有數,卻偏頭故意謔道:“段百戶見多識廣,這是要考我么?”
段惟心裏不由想起宮中掉書袋的御史常放在嘴邊的一句話: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段百戶知不知道一個人在心中說別人壞話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嘴唇緊閉,眯起眼睛?”
段惟瞬間睜大了眼睛,伸舌舔了舔嘴角。
楊清笳見他下意識的動作心底笑了一下,低頭又接着找了起來。
整個正房已經檢查的完畢,兩人又來到了旁邊的廂房。
廂房雖然也受了火勢侵襲,但畢竟不是主要起火點,撲滅後有一定損毀,但跟正房比起,狀況可是好上太多了。
“廂房多是訪客暫住,應該與本案關聯不大。”段惟環顧四周道。
楊清笳明顯持相反意見:“證據是訴訟的靈魂,而搜集證據的宗旨在於合法全面,只要這個屋子姓王,那就一定要搜。”
段惟短短半天就被楊清笳接連噎三次,而更為奇怪的是,他居然覺得已經有些習慣了。可能是因為,從一開始,這位楊姑娘就跟其他普通女子處處不同,嘴裏口口聲聲叫着“段百戶”、“段大人”,卻沒有絲毫像其他人那樣或畏懼或諂媚的意味,有時甚至會帶上一絲沒有惡意的調侃,這“段百戶”、“段大人”的稱呼自己聽着反倒彆扭。
“段百戶為什麼這麼看着我?”
“沒什麼,”段惟轉過頭,開始翻找起來:“你以後不要叫我段百戶了。”
楊清笳不解:“那叫什麼?”
“我字克允。”
“克允……”楊清笳輕聲念了一遍,想了想才道:“惟明克允,真是個好名字,那百……克允也不要叫我楊姑娘了,叫我清笳好了。”
段惟沒應聲也沒反對,楊清笳則一直看着他,似乎正在等對方按照禮數叫一聲她的名字。
對視之間,氣氛突然有些古怪,段惟的眼窩深邃,眼珠帶些中原人少有的灰藍色,當他直視一個人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專註卻又疏離的感覺,楊清笳錯開眼:“咱們繼續找吧,爭取天黑之前能夠再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段惟點了點頭,二人分頭又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