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曲中全(一)
休息,休息一下~“頭兒說,你不用惦記他,”趙誠不情不願地說:“他說他挺好的,讓你好好處理案子。”
“……替我謝謝他。”
趙誠話也帶到了,本應該轉身就走。但他看着既沒有追問,也沒有感動到大哭,只是看着有些沉默的人,忍不住想多說幾句:“楊姑娘,我不知道你和我們頭兒是什麼關係,但他動用私權幫你的事兒,被順天府尹崔力孚抓住了把柄,崔力孚以此為由參了我們指揮使一本,指揮使一怒之下就免了我們頭兒的官職!你知道他能做到今天,付出過多少嗎?如果沒有你這事兒,憑他的本事和上面的賞識,不出今年,一定能坐上副千戶的位置!”
楊清笳緊緊攥着那個黃油紙包裹,手背青筋綻起,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得!算我話多了!”趙誠闌珊道:“看你這意思,是我們頭兒自作多情了,也不知道你給他灌了什麼**葯,活該他掏心掏肺顧着你,現在弄成這步田地,你……”他一肚子氣,卻偏偏對着楊清笳撒不出來,最後撂下句“好自為之吧”,便氣呼呼地匆匆離去。
與此同時,段府。
李溶月得知段惟竟然幫着楊清笳,將自己哥哥的案子硬弄到了刑部重審,心中氣惱不已。
倒不是她如何在乎自己哥哥的案子,在她看來,人死就死了,反正她與李鴻和雖為兄妹,卻也不甚親厚。
她氣惱的是段惟居然肯為了楊清笳豁出前途不要。
眾所周知,李溶月對段惟早就情根深種,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次李溶月得知段惟竟為了其他女子做到如此地步,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氣沖沖地找到了段府,卻吃了閉門羹,看門的下人一口咬定自家主子出門散心去了,且歸期未定。
李溶月拿出大小姐脾氣一番頤指氣使,卻仍舊沒見到段惟,她好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世家千金,也不好在個男人門口太過放肆,只得咬碎了銀牙,恨恨離去。
鄭彥時得到刑部要重新審案的消息,一時間也不知是喜是憂。
他前幾日剛剛找了伙兒力巴,將楊清笳的府上砸了個底兒朝天,這姑娘得有多大氣度才能隱忍不發,反而找到大理寺千方百計申請複審。
可如果說對方是不懷好意,好像也說不通,現在自己兒子已是死囚,這楊狀師如果想報復鄭家,什麼不做就可以了,沒必要再如此大費周章。
鄭彥時一時間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本來一潭死水如今又起了波瀾,他忐忑中帶着希望,希望中又摻雜着不安,就這麼惴惴地等着開堂重審之日。
三月二十五,刑部大堂。
刑部右侍郎蔡維申年過半百,面目精明,此時他正手捋着花白的鬍鬚,看着堂下眾人。
李昐坐在右側,臉上陰晴不定,那位之前諷刺楊清笳的卞狀師,外號“計千變”的卞輕臣,照舊立在李昐的身後,面色不善地看着對面。
楊清笳似乎並不在意對面人的眼光,她正闔目養神,根據以往的經驗,接下來極有可能是一場硬仗。
楊清笳估計得倒是沒錯,除了主審和李、鄭兩家當事人,挨着蔡維申左右還各坐一人。
左側的那位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瞧着三十齣頭的模樣,一身飛魚服熨帖挺括,正是如今正得聖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錦衣衛指揮使江彬。
右邊的座位可不似左邊的那個緊挨主審,它幾乎被安置在了下首的位置,左右一比,高下立判。
這個座位上坐着一個臉上總是掛着微微笑意的中年男子,這人瞧這十分和善,可細一看,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這笑裏藏刀的傢伙就是順天府府尹崔力孚。
楊清笳向大理寺申請了複審,這相當於直接表明她認為順天府衙的判決有誤,崔力孚身為初審之案的主管依規定必須要坐在這裏觀審。
他在此次的審判的過程中,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權利,僅僅是參與,這相當於複審的機關要給初審機關一個結果,而這個結果無論是維持原判,還是修改判決,都應該具有公信力。
對於崔力孚而言,參與這樣一個針對自己或許有誤的複審審判,心裏一定是不痛快的。
所有的證據都從大理寺取了回來,楊清笳至今也不太習慣手邊全都是實物證據,一點紙質資料都沒有的情況,這跟現代的法庭十分不同。
時間到,開堂。
主審蔡維申例行公事驗明眾人身份,就開始了堂審。
由於之前已經有過初審,故而此次堂審,將就主要的問題進行討論。
鄭闋被帶上堂時,楊清笳幾乎沒能認出他來。
兩個膀大腰圓的衙役拖上來的那個囚犯,哪裏還看得出當日京城才子的風采。
楊清笳略微打量了地上人一眼,上次因堂審受的舊傷不僅沒有恢復,而且傷口似乎已經有些流膿潰爛的趨勢,雖然看上去經過了簡單的梳洗,但拖拉的雙腳,臉上新舊疊加的青紫,還有渙散獃滯的眼神,都足以表明鄭闋在牢裏經歷過什麼。
也難怪,等着秋後問斬的死囚,在某些人的眼中,可能已經是一個死物了。
蔡維申道:“人犯鄭闋,你且將本月十三日發生之事再講一遍。”
鄭闋木訥的眼神轉了轉,乾涸皸裂的嘴唇翕動着,好一會兒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蔡維申眼看便要發火,這時楊清笳蹲下身,朝他溫聲道:“你不用怕,大家今日聚集在此,就是想要找出真相,你儘管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出來,不要忘記說細節。”
鄭闋抬臉看着她,對方還是那副平和穩重的模樣,她瞳仁是深棕色,在陽光的映射下顯得清淺而剔透,彷彿一顆久經打磨的琉璃。
“說吧。”楊清笳見他盯着自己發獃,又略微催促了一下。
兩日後,順天府府衙。
大堂掩在來來回回的三重過門內,來往路徑幽深,內里卻寬闊平整。
今天是升堂過審的日子,楊清笳對此並不陌生。
堂上正中懸挂着海水潮涯底托一輪紅日的偌大匾額,上書“清正廉明”四個大字,一位年近不惑的男子頭戴烏紗,身着團領常衫坐於堂上,堂下站班皂衣衙役手持水火棍左右一字排開,堂上人一開驚堂木。
“威——武——”
楊清笳站在堂中,左邊跪着身着囚服神情灰敗的鄭闋,右邊是不遠處是前來觀審的李鴻和的父親李昐,他正閉目養神,神色看上去一派從容,似乎對今日之審毫不擔憂。
奇怪的是李昐後面還立着一個瞧着不到三十衣着考究的年輕男子,那男子在楊清笳走進來時看了她幾眼,這會兒正百無聊賴的縷着自己略有褶皺的袖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本推官今日開堂,特審新科會元李鴻和被殺一案。”堂上人道。
楊清笳原以為此案存有明顯的疑點,且事關人命,必定會由府尹親審。
她卻沒想到推官來審理此案,由此可見,這案子早在開堂之前便已有計較,審案怕只是走一個過場。
剛開堂她心裏便沉下去一半兒——自己此次恐怕要馬失前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