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章(大修)
殿裏,才睡足了覺起來的衛東陽,正由一幫宮人侍伺着梳頭凈面。
看到含月進殿來,衛東陽微抬了下手,身後正給他篦發的宮人忙停住動作,退到邊上,衛東陽從椅上站起身來,跪在地上的方青忙不迭的追着要給他穿鞋。
“世子爺,地上涼,別凍壞了你的腳。”
衛東陽不耐煩的把人踹開,走到穿衣鏡前,展開雙臂,等在一旁侍衣的宮人,忙上前伺候他更衣,衛東陽從鏡中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含月,道:“人領來了?”
含月應了聲是,機靈的小宮人忙去下窗子,看到徐婉挺直背脊站在台墀下,衛東陽一聲冷笑:“誰准她站着的。”
站在殿門口的小么兒聽了,忙出去叫徐婉跪下,徐婉身形頓了頓,隨即曲膝跪了下去。
此時雖已入秋,但秋老虎肆虐得厲害,火輪當空,實不亞於盛夏酷暑的爆熱,跪了半個時辰,徐婉便汗如雨下,透濕重衫,衛東陽在殿裏,慢悠悠的由人伺候着用膳,在心裏想着要怎麼教訓徐婉來撒氣。
想了半晌,平常折磨人的法兒,卻沒一個衛東陽滿意的,被李眉派過來,侍候衛東陽的用膳的大宮女含笑,添了碗銀魚細羹,進給衛東陽,笑道:“世子爺何必再讓費神,就這麼滴水不進的跪上半天,也顧徐姑娘受了的。”
衛東陽想了想,喝了兩口羹,眉頭一挑,道:“她的棍法不是使得出神入化嗎?她就那麼跪着,耍一遍給我見識見識。”
方青悄然吐了下舌頭,攏着手小跑出寢殿,到徐婉跟前把衛東陽的話說了,徐婉沉默了下,轉頭看了看四周的兵器架,干啞着嗓子開口要了一條軟鞭和一截半尺短棍,垂眸道:“煩勞請世子爺出來。”
“還真能跪着耍呀?”方青嘀咕了句,小聲對徐婉道:“世子爺正看你不順眼嘞,讓他出來,你還不知道要遭多少活罪,能使你就趕緊使吧,由着世子爺撒完氣,他也就放過你了……”
徐婉微蹙了下眉:“謝小公公指點,只是不知我何時何處得罪了世子爺……”
“誰是公公啊!我的寶貝可長得好好的……”方青氣得眼角抽搐,不過他們出去,也常被人誤認為小太監,想想算了,到同情的看了徐婉一眼:“我看你可憐,才跟你說的,昨天候爺讓你騎的血焰,是世子爺最喜歡的馬,昨天世子爺回來撞見,氣得臉都青了……不跟你說了,你趕緊耍棍法吧……”
眼見自己出來得太久,方青丟下話,便轉身跑回殿裏,不一會兒,就見幾個小么兒出殿來取窗屈子開窗戶。
徐婉跪在地上,消化了方青的話,等小么兒們開好窗,拿過軟鞭一抖,捲住短棍,跪在地上,以鞭為臂,揮着短棍,將徐家棍法,從第一式紫氣東來到最後一式風捲殘雲,來回使了兩遍。
可惜徐家精妙無雙的棍法,如此演示出來,便如同小兒學步,衛東陽看得大不以為然,無聊的直打哈欠,恰好李丹派人送了帖子來,請衛東陽過晉王府去看戲。衛東陽換了錦服,叫徐婉繼續跪着,自己帶了小么兒,騎馬大搖大擺的出了公主府,晃到了晉王府上。
府里的侍衛雖得了衛候爺的吩咐,不準衛東陽出府,可衛候爺昨天因有急務,連夜就出城去了柳營,不在府里,誰敢真正的攔衛東陽。
衛東陽打小跟李丹玩得好,進晉王府就跟回自己家一樣,到晉王府下了馬,把鞭子丟給趕上來牽馬的人,也不用人領,沿着游廊庭院,就直走到了後花園的煦光閣里。
閣前的戲台上,一身量優美的花旦正飛翹着十指,清唱南曲。閣中,前不久才過了十五歲生辰的李丹,正躺在一身着紅紗薄衣的侍妾的腿上,由侍妾的丹寇玉手,剝荔枝喂他吃,邊上成國公府的嫡孫謝玉和三公主李蝶之子江牧,在幾個歌妓的捧擁下,在搖骰子賭大小玩。
地上亂堆了一地的衣裳,江牧身上,還穿着中衣,謝玉卻只脫得剩一條褻褲了,陪着他們玩的歌妓侍妾身上,亦都只剩薄薄的紗褲肚兜。
看到衛東陽,謝玉就跟看到救星一樣的,跳起來撲到衛東陽跟前就要脫他的衣裳:“趕緊的,借當件衣裳給兄弟穿穿……”
江牧大笑着讓歌妓侍妾把謝玉拖回去死纏住,伸手去扒他身上最後一件遮擋的褻褲。謝玉死命扯着褲子怪聲亂叫,惹得閣中的人都笑得打跌。
衛東陽從地上撿了件薄綾紗衣,丟去蓋到鬧成一團的謝玉江牧身上,笑道:“賞給你了……爬過來謝恩。”說著踩着一地的衣裳,走到李丹邊上,往靠墊上一坐,讓邊上跪着的丫環,剝了顆荔枝,捏着吃到嘴裏,問:“有什麼好戲請我來看的……”
李丹坐起身,手肘搭到衛東陽的肩膀上,挑眉問:“來得這麼遲,都等了你半天……”
說著,李丹拍了兩下手,閣中的侍妾歌女忙放開江牧謝玉,起身撿起地上的衣裳,捧在懷裏里福身倒退了出去,接着宮人侍婢,端着銅盤熱水,拿着皂胰油膏進來,服侍頭臉上儘是紅唇脂印的江牧謝玉洗手凈面。又有十來個青衣小侍進來,收閣中杯盤狼藉的食案,重新擺新的席面酒水。
李丹愛聽戲看戲,平常宴飲玩得再出格,賞戲時,卻一定要肅目端坐,閣中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收,立刻沒了淫|亂紅粉之氣,幾個大力小廝抬了冰山進來,謝玉江牧穿好衣裳,正經坐到位置上,請戲的人,這才拿了戲本子上來,請他們點戲。
李丹新得的這戲班,是南邊才上來的,裏頭旦角的聲腔,唱得十分得李丹的心,每個各自點了幾齣,戲台上生旦踱步上來開了嗓高唱起來,不時便讓幾人聽得入了迷。
一場戲,直聽到黃昏時分,又約了隔幾日去游湖玩耍,幾人才各自散了回府。
衛東陽回到公主府,徐婉依舊還跪在丹墀下。
見徐婉面色蒼白,背脊微躬,渾身上下如同水裏撈出來的一樣。衛東陽心裏的火,總算消了兩分。
回殿換了衣裳,隔窗看着跪在外頭的徐婉,衛東陽頓覺心煩,朝含月道:“出去讓她滾,等爺明兒有了心情,再收拾她。”
含月應聲出來,走到汗水淋漓的徐婉面前,面上閃過一絲不忍,輕聲道:“世子爺今兒累了,姑娘回去吧……”
徐婉跪了半天,水米未盡,已是餓得頭暈眼花,兩個膝蓋早麻木得沒了知覺。
聞言,半晌緩過勁來,抽出背上的玄鐵棍,吃力的撐着站起來,一步一步往外走,等艱難的挪到朝陽殿儀門口,得了含月吩咐,等在門口的小宮女才趕着把她扶上馬車。
小宮女掏出兩個瓷瓶遞給徐婉:“這是含月姑姑,讓我們給姑娘的葯,姑娘回去,把葯擦到傷處上,忍着痛揉得發熱,不過半天,傷口就能消腫了。”小宮女說完,飛速的放下車簾,轉身走了。
到了書房院外,徐婉下了馬車,等小廝趕着車去了,撐着玄鐵棍,靠到院牆上,四周空靜無人,徐婉仰頭看着佈滿霞晚浮雲的天空,臉上終於露出抹厭惡的疲憊來。
靠在牆上立了半晌,等晚風將身上的汗濕吹去了不少,徐婉才杵着玄鐵棍一瘸一拐的慢慢朝宛香院走。隔着牆聽出徐婉腳步聲,院子裏的斑花撒着蹄子奔了出來。
徐婉已將站立不住,不敢讓斑花撲到腿上,穩住身子,拿玄鐵棍將它撥到一邊。
徐文追着斑花出來,眼睛一亮,揚起臉本要笑,看到徐婉臉色難看之極,素色的勁衣上,一條條的汗漬咸邊,膝蓋前的料子上,還佈滿了點點血漬,笑意立刻變成了驚惶,小跑到徐婉跟前,紅了眼睛,壓抑着害怕急道:“姐你怎麼了?”
徐婉嘖了一聲,強打出笑容來,伸手拍了下徐文的腦袋:“從梅花樁上摔下來,弄傷腿了,別掉金豆子了,趕緊把斑花抱開,被它纏得,我都走不了路了。”
徐文連忙彎腰,把甩着尾巴,不住往徐婉腿上纏的斑花抱到懷裏,伸出手,拉住徐婉的衣擺,小聲追問:“為什麼會掉下來,梅花樁你兩年前就站得很穩了……”
徐婉笑了笑:“驕傲自滿,就疏乎大意了呀……行了,快鬆開手……去讓甘草姐姐叫熱水來,我要先洗個澡。”徐文抱着狗,飛跑進宛香院,疊聲喊甘草去幫徐婉要熱水。
甘草正舉着銅鏡,往唇上抹她託人新買來的口脂,被徐文的叫聲驚得手一滑,頓時抹歪了,氣得柳眉倒豎,將銅鏡往鋪上一砸,不耐煩的走出來,尖着嗓子道:
“我說姑娘少爺,咱們府里,從來沒這規矩,青天白日的,去廚下要水,不知道的,還以為……”看着徐婉倚在抄手游廊上,抿着唇,面無表情的神色,甘草悻悻的把後頭難聽的話咽回了喉嚨里,拿汗巾擦着臉,訕訕的補了句:奴婢這就去替姑娘叫水,便轉着身子出了宛香院。
徐文瞪着甘草離開的背影,鼓起臉頰憤憤的氣道:“能不能不要她跟我們住在一起。”
徐婉心裏嘆了口氣,道:“暫時還不行,我們不能隨便給衛伯伯添麻煩。”
“只要跟衛伯伯說一聲,衛伯伯就會把她輦走了。”徐文癟了下嘴道。
徐婉摸下了徐文的頭:“我們說一句話簡單,可她大少奶奶派來照顧我們的,話出了口,大少奶奶以後在衛伯伯公主面前就為難……再等些時候,姐會打發她走的。”
徐文不開心的哼了聲,徐婉搖頭失笑:“好了,快去幫姐找衣裳。”
徐文忙把對甘草的不喜歡丟到腦後,跑進屋幫徐婉拿衣裳,徐婉撐在廊柱上,歇了好一會兒,才挪着移回了屋裏。
甘草出了宛香院,走在游廊下,見左右無人,扯着帕子正想痛罵幾句,方青突兀的從迴廊拐角轉出身來,捂住她的嘴,把她給帶到了衛東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