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章(捉蟲)
安平六年,秋。
夥同一幫紈絝在外浪了一天,衛東陽回到公主府,走進朝陽殿的時候,就見他娘長公主李眉,好像在偏殿裏見什麼人。衛東陽也沒細看,把手上馬鞭扔給後頭打小跑跟着小廝方青,轉身就去了後殿。
等衛東陽換了家常衣裳出來,偏殿裏的人已經都走了,李眉手搭着倚枕,坐在暖炕上,眉頭微皺,臉沉沉的。
“誰惹娘不高興了?”衛東陽說著,上前往炕上一倒,抽了骨頭似的賴進李眉的懷裏。
“也不過來先見見外客,就換了衣裳……”李眉摟住寶貝兒子,臉上帶出笑來,撫着衛東陽的臉和肩背,道:“今兒去哪裏鬧了……這早晚才回來。”
衛東陽不爽的一撇嘴:“跟李丹他們去城郊牧場跑馬了,李丹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匹神駒,我的流光都叫他比下去了。”
衛東陽口中的李丹,卻是晉王李炎之子,李炎、李眉同當今聖上安平帝李益,都是太后張嫣所生,張太後偏疼小兒子,是以晉王府的好東西經常多略勝了公主府一籌。
李眉一看兒子不高興,忙哄道:“今兒陝甘總兵,從大宛給你爹爹運了幾匹汗血寶馬來,都擱在那邊馬廄里,一會兒用好膳,過去瞧瞧,有中意喜歡的,讓他們給你牽來。”
“真的!”衛東陽一下子翻身坐起來,跳下炕,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跑:“我現在就去……”
“慌的什麼,飯還沒吃呢……”李眉趕下炕,伸手去拉衛東陽,哪裏拉得住,看衛東陽跑得急,怕他絆着摔着了,疊聲叫伺候衛東陽的小廝們都趕緊跟上去。
李眉當年下嫁平遠候衛淳,先帝疼寵女兒,便緊鄰着平遠候府一牆之隔,劃地給李眉建了公主府。而衛淳是草根起家,累軍功封候的將軍,將公主跟駙馬相處中,那些又臭又長的規矩教條看成浮雲,公主府建好后,他就叫人打了兩府的圍牆,混不吝的將公主府和候府直接合二為一。
兩府雖並成一府,但佔地太廣,府里的人,行動都得坐車坐轎,衛東陽跑出正殿,才到前殿門口,機靈的小廝早抬了轎來,衛東陽急着去看寶馬,哪裏耐煩坐轎,抬腳踹了跟上來的方青一腿,叫他去牽馬。
方青借力跌到地上,抱住衛東陽的腿,涎着臉笑道:“我的爺,今兒候爺在呢……”
一聽老候爺在家,衛東陽興緻頓時沒了一半。
李眉和衛淳成親二十餘年,雖然夫妻恩愛,卻只得了衛東陽一根獨苗,李眉生為天之嬌女,寵兒子自是寵得沒得邊際,如今衛東陽都十二歲了,李眉還捨不得讓他隔院單住,依舊叫衛東陽跟着她,住在朝陽殿裏。
衛東陽叫李眉溺愛成了個紈絝中的紈絝,衛候爺看到他不成材的德性就糟心,兩父子每回一見面,好好相處不了半柱香時間,就要吵架。衛東陽性子霸道頑劣,行為說話毫無忌憚,吵起架來,說出的話,每每刺得衛候爺要吐血。
吃虧吃多了,衛候爺便來個只動手不動口,不論何事,先逮着堵了衛東陽的嘴,往死里揍一頓再說。
衛候爺一身蓋世武藝,衛東陽就是拍馬練個二十年也趕不上,既然打不過,就只能躲了。幸好衛淳身為候爺,又掌京師兩營兵馬,公務繁忙,衛東陽只要不搞出什麼大事,傳進他耳朵里,要避着他,倒是十分容易的。
算來都有近小半年,兩府下人沒看到過衛候爺打兒子的場景了。
“掃興,不去了。你們過去把那幾匹馬都給我牽到這邊來……”
說著,衛東陽一腳踢開方青,轉身便往回走,走了兩步,驀的想到什麼,停住腳,喚住爬起來領了人要往那邊去的方青:“等等……我娘剛才見的是誰?!”
“剛才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帶了徐婉姑娘和徐文小少爺過來。人午錯后就來了,陪公主坐到這早晚,剛剛世子爺回來,才回那邊去了……”
方青口中的大少奶奶房氏和二少奶奶吳氏,是大少爺衛東川和二少爺衛東溟的妻氏,衛東川和衛東溟雖說也算是衛候爺和李眉之子,但卻不是李眉親生的,而是衛候爺收養的同袍及族兄之子。兩人雖排在衛東陽頭上稱大少爺二少爺,但名字卻是未上族譜的。
衛東陽輕皺了下眉頭:“既是見大嫂和二嫂,娘怎麼會不高興?那什麼徐婉和徐文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徐婉姑娘和徐文小少爺,是三個多月前,投奔到咱們府上來的……”方青頓住話頭,瞄了眼衛東陽的臉色,才又繼續道:“她們姐弟一來,候爺就將人安置在了宛香院,不時還親自去,指點教導徐婉姑娘武藝功課,聽說徐婉姑娘的棍術,能在候爺手下走百招呢。”
方青說著,想到三個月前那場鬧得人仰馬翻的鬧劇,撲哧笑出聲:“爺你不知道,徐婉姑娘來那天,在門房那裏,掏出候爺的玉佩,門房的人看了,當場就嚇得差點厥過去,連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慌不迭的趕過來回稟公主,以為徐婉姑娘和徐文小少爺是候爺在外頭的……”發現自己多了舌,方青忙閉上嘴,抬手打了自已兩個嘴巴子。
李眉和衛候爺平日雖多夫唱婦隨,但李眉是個醋罈子,得不的為了一點子小事,就要跟衛候爺鬧。
李眉是公主,跟平遠候是夫妻,也是君臣,衛候爺統帥三軍,征戰殺場,衛東陽小時崇拜他爹崇拜得要死,每回李眉跟衛候爺一吵架,衛東陽就怕他娘一怒之下,要休夫和離,所以趕着上前抱住李眉的腿,幫着衛候爺哭。
後來長大了,知道他爹和他娘拿吵架當情|趣玩,衛東陽簡直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小時候,他好把單蠢弱智的自己打一頓。
聽了方青的話,想李眉怕是因為前頭這烏龍事情,現在見到了人,心裏又起了疙瘩,衛東陽就把心頭的疑惑丟開了手。
到了晚間,方青領着馬奴把那幾匹汗血寶馬牽了來,衛東陽見了,喜得愛不釋手,立刻給所有的馬,按着顏色取了什麼血焰,踏雪,黑風,一串又雷又二的名字,然後連着半個月,一溜的都帶出門去,在李丹一幫人面前,炫了個底朝天。
這日,也是合該遇着,衛東陽從外頭赴宴回來,正在儀門口下馬,就見馬房管事領着馬奴,牽着汗血馬中他最喜歡的血焰走了出來。看到愛馬,衛東陽心情大好,上前勾着血焰的馬脖子,拍着馬頭,問管事的:“把它牽出來做什麼……”衛東陽話音剛落,馬房管事和馬奴就慘白着臉,撲通跪到了地上。
“是,是……是候爺吩咐小的來……”馬房管事磕着頭,抖着嗓子戰戰兢兢的道:“把馬牽去,給徐婉姑娘……”
衛東陽回想了良久,才想起來馬房管事口中的徐婉是誰,冷聲笑道:“把爺的馬牽過去給她,為什麼?”
馬房管事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道:“候爺在校場教徐婉姑娘騎馬,徐婉姑娘身量不足,被蒙古馬甩下了馬背,差點傷着了,候爺說汗血馬矯健纖細些,就讓小的來,牽汗血馬過去……”
衛東陽氣極反笑,指着馬房管事和馬奴道:“你們去馬廄里,把爺所有的馬,都那徐婉牽到校場去……爺到要看看,她敢不敢騎爺的馬……”說完,一甩袖,青着臉進了朝陽殿。
站在殿廊下的丫環奴婢見到衛東陽,忙不迭的要蹲身行禮,嘴剛張開,還沒來得及出聲,看到衛東陽的臉色,都曲身蹲到地上,把聲氣吞回喉嚨里。
李眉正在西殿裏,跟含笑含真報怨衛候爺最近行事沒有章法,眾人沒有出聲,裏頭的人也就不知衛東陽回來了,等衛東陽走到西殿窗外,便正巧聽到裏頭李眉氣憤的冷笑:
“自個的兒子,他不疼惜,外頭來的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他卻當成寶,前些日子,莫名其妙要叫東陽跟她訂親,我不答應,你們看他說那種話來刺我的心……回頭怎麼著呢,那丫頭一句話,他又改了口風,說東陽配上人家,東陽就是尚公主,我都嫌委屈了,他到好,沒事這樣作踐自己兒子……”
“他嫌我把東陽寵壞了,可他自己呢,現在對着那丫頭不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李眉不知想到什麼,頓住了聲音,隔了好一會兒,再開口,聲音卻有些哽咽顫抖:“你們說,那對姐弟,是不是,真是他在外頭跟人……”
“公主這是又多心了,若真是那樣,徐姑娘跟世子爺是什麼關係,候爺怎麼會有讓他們成親的想法……到是奴婢看着……”屋裏含真撲哧笑了下,道:“……候爺是把徐姑娘,當成另一個世子爺了,因公主不喜,奴婢們才不敢在公主跟前亂說,但聽說那徐姑娘,打從五歲起,就每日勤練武藝,寒暑不綴的,公主你想想,這些年,候爺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讓世子爺像徐姑娘這樣……想來,候爺是把對世子爺的期盼,移到徐姑娘身上了……”
“既是這樣,回頭我跟他提提,收養了那對姐弟罷,以防過幾年,他又抽風,再拿東陽糟踐……只是那丫頭,我是不喜歡的,小小年紀,那樣老成,看着就讓我心裏就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