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楚秋雨客套過了,趕緊說明來意。
胡大夫看着這對穿了蓑衣、戴着斗笠的年輕男女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你是驛站麵館的楚姑娘吧?去年我去你家出過一次診,你那羊骨湯麵做得真是一絕,如今還很是讓人回味。不過,你家中的母親不是都過世多年了嗎?」
楚秋雨愣了一下,她沒想到這大夫記性竟如此之好,剛剛只是想着道陽他們一家畢竟是流放的罪囚,帶罪之身,又是如此雨夜,生怕大夫不肯出診才撒了這個小謊,卻不想立刻被戳穿了。
「是在下家中母親感染了風寒,望老先生能跟我們走一趟。」一旁站着的道陽突然出聲道。
「這位是?看着面生得很啊。」胡大夫狐疑的打量道陽,問了一句。
「我家遠方而來的表兄,表兄也是救母心切,還望胡神醫能跟我們走一遭,勞煩了。」楚秋雨說完,拿出系在腰間的荷包,裏面是麵館今日的收入,還沒來得及入帳。
「這……楚姑娘,不是老夫不講人情,只是這雨天山路不好走,你去哪家的醫館也是不會接這趟診的。這樣吧,老夫去給你們抓幾帖治療風寒發熱的葯,你們先回去煎了給夫人喝了,待明日天晴,我再前去看診可好?」胡大夫掂了掂分量不小的荷包,猶豫着說道。
「大夫……」
道陽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楚秋雨攔住了。
「如此也好,那便勞煩胡神醫幫我們抓幾帖療效好的退熱葯。」
「那是自然。」胡大夫說完,就回內院抓藥去了。
「這世道就是這樣,這樣的天氣山路不好走,人家不肯出診是正常的。」楚秋雨看着道陽的神色明顯很不甘心,眉宇間有些惱怒,於是出聲解釋道。
許是沒想到她會解釋這些,道陽看了她一眼,問出了憋在心裏很久的話,「別人都會嫌麻煩,你為何願意出手相助?」
「我?」楚秋雨愣了一下,卻是不想說前世的記憶,於是玩笑道:「可能是和你有緣吧。」
當然,她這話也不算都是玩笑,先前看到道陽同他的母親妹妹相處,她老是想起她和弟弟相依為命的日子,心腸一軟就幫一把了。
道陽神色有些古怪,還想說什麽的時候,胡大夫已經抓了葯出來。
他的左右手都拎着幾大包藥材,顯見也真的是用心了。雖然他不願出診,但醫德還是不錯,若是別的大夫可能隨便抓幾味葯糊弄了事。
「楚姑娘,這幾副葯你拿好,回去之後,一副葯是五碗水煎成一碗,給夫人喝下去。若是明日還未好轉,就找個人來尋我。」胡大夫把幾包葯放在楚秋雨手上說道。
「謝過胡神醫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來日得閑再來感謝。」楚秋雨接過葯,行禮說道。
「楚姑娘可別折煞老夫了,老夫哪裏算得什麽神醫,就是混口飯吃的郎中罷了,姑娘和公子注意腳下,天雨路滑。」
胡大夫說完作了一揖,轉身進了院子,重新上了門閂。
楚秋雨和道陽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走去拴馬的地方。
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只剩一匹馬,另一匹許是雨天打雷受驚,不知跑到哪去了。
「我們騎一匹馬走吧,這樣也能快些。」一路沒有說話的道陽,此時見狀開口提議道。
楚秋雨想了想,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只能點了頭。
道陽這個時候顯出了將軍之子的本事,騎術極好,加上心中救母心切,馬騎得飛快。
楚秋雨被顛得有些吃不消,只好從後面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前世在現代被周遭朋友各種開放秀恩愛的表現荼毒了二十幾年,對男女授受不親這些規矩實在是在意不起來,但前面駕馬的道陽感受着背後軟綿綿的嬌軀,忍不住鬧了個紅臉,下意識的跑得慢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馬兒也着急回家,兩人回程比來時快了一半,這時候也將近天明了。
衣着單薄的楚富貴正站在門口張望,楚秋雨遠遠看見了,猜到應該是大哥見他們許久不回,擔心出什麽意外便告知老爹了。
道陽對母親的病實在惦記得厲害,下馬後也來不及打招呼,就朝着柴房飛奔而去。
楚秋雨下了馬,拿着藥包衝著自家老爹討好的傻笑。
「你這死丫頭,真要氣死我啊!深更半夜的跟着一個罪囚跑出去,萬一出了什麽事,你讓老爹怎麽辦?」
楚富貴說完作勢要打,楚秋雨趕緊抱住她老爹的胳膊撒嬌求饒,「老爹、老爹我錯了,可您不是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這一家人太可憐了。」
「欸,你這丫頭就不能少管些閑事嗎?」楚富貴到底捨不得真打寶貝閨女,無奈放下了手。
「爹,我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救人要緊,我先去煎藥了。」
楚秋雨說完就從門邊溜進了麵館,留楚富貴一個人看着她的背影嘆氣,搖頭不已。
為了能快點把葯煎好,楚秋雨把煮麵的大鍋都給抬了下來,加足了柴火把火燒旺,按照胡大夫的囑咐,放進去五碗水煎成一碗葯湯。
後院柴房裏,道夫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娘,再堅持一會兒,葯馬上就煎好了。」道陽抱着娘親,強忍着眼淚說道。
「陽兒,娘這次怕……怕是不行了,你要照顧好妹妹。你妹妹還小,咳,咳!」道夫人臉色潮紅,嘴唇卻泛白,氣色極為不好,但如是這般依舊抓著兒子的手,細細囑咐。
「娘,娘你別瞎說!沒事的,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道陽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流了下來,一旁的小姑娘也哭得厲害。
「陽兒,道家以後就靠你了。娘後悔啊,太過嬌寵你,把你養得滿身傲氣,卻不知世事艱險。你以後要……要多加小心……」
道陽哽咽,還要說什麽,楚秋雨正好端着剛煎好的葯湯趕了過來。
「葯來了,夫人快趁熱把葯喝了吧。」葯湯剛剛出鍋,很是灼燙,楚秋雨指尖被燙得通紅,但她半點兒也不在意,舀了一勺藥湯吹得略涼一點兒就送到道夫人嘴裏。
誰知道夫人沒喝幾口葯就全都吐了出來,緊跟着吐起了血。
眼見滿地的血跡,楚秋雨也是心裏不好受。這樣嚴重的病症在現代都不見得能治好,更何況是這樣落後的古代,道夫人恐怕真是不行了!
道陽兄妹顯見也是想到這點,悲痛欲絕,兩兄妹容貌生得都不錯,一個俊朗,一個嬌俏,這會兒生生哭得狼狽不堪。
楚秋雨心裏很是憋悶,正想要退出去,給一家人留些最後相聚時光的時候,道夫人卻拉住了她的衣袖,「楚姑娘。」
「夫人,我在呢,您說。」楚秋雨趕緊應聲。
「楚姑娘,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我知道你是個心善的姑娘。我求你,咳……咳……求你救救我家蓮生。她還小,來世我必定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道夫人實在沒了力氣,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但依舊堅持着說完,甚至掙扎着想要起身給楚秋雨磕頭。
「夫人,您不要這樣。欸……我答應你。」
前世,楚秋雨的父母車禍過世時她才十五歲,弟弟三歲,趕去醫院見最後一面的時候,她媽媽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握着她的手,眼裏的祈盼都要流淌出來,直到她答應會好好照顧弟弟,媽媽才咽氣。
不想這一世,她又見到這樣生離死別的場景。媽媽同道夫人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她無論如何也拒絕不了。
不知為何道夫人就是相信眼前的姑娘會說到做到,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手下就鬆開了。
「陽兒,你父親是冤枉的,你要記住替他伸冤報仇。」說完這句話,她終於堅持不住,慢慢闔上了眼睛。
「娘,娘!」道陽跪在地上,抱着他娘的屍體啜泣得像個孩子一樣,叫蓮生的小姑娘更是哭得幾乎昏死。
葯碗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藥液四濺在地上就像已經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了。
此時天色幾近大亮,雨勢越來越小,等到雨停的時候,一切都會被沖刷乾凈,彷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