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陽關驛站】

一場秋雨一場寒。

淅瀝瀝的小雨從天空慢悠悠落下來,灑在收了麥子之後,越發顯得斑駁醜陋的黃土地上,深深淺淺的黃色,看得人心裏好似憑空多添了三分凄涼。

十月末,初雪未下,秋雨不走,太陽偶爾出來露個臉,很快又消失在厚厚的雲層後。

大梁西漠府外,有個陽關鎮,鎮外官道邊立着兩座孤零零的小樓,小樓是原木搭建,浸潤在秋雨里,遠遠看去,別有一番古樸之色。

待得走近才會發現,兩座小樓不過間距三丈,之間還有一條廊橋連通,很有些一家親的意味。

其中一座小樓很是齊整,前院,後院,甚至還有馬廄;樓側立了一塊木頭牌子,上書幾個大字——陽關驛站。

大梁元年,太祖皇帝感念下屬官差行路艱難,特意下旨在每個城鎮都設立了這樣的驛站,不為了別的,只為了為國傳遞奏報,或者官員們換任時候,到哪裏都有口熱飯吃。

這個陽關驛站也是其中之一。驛丞楚富貴年輕時候因為在西疆殺敵有功,功勞簿上記了二十七顆人頭,所以退伍後到了這裏,娶妻生子就是大半輩子。

按理說,他一個驛丞應該整日守在驛站里才是,豈知驛站卻被他扔給了大兒子,平日只在旁邊那座取名叫「面面聚道」的小面館裏做起了掌柜。

這會兒,天色還沒到中午,面館裏卻已經坐滿一半的客人。屋子角落的大灶里正咕嘟嘟熬着羊骨湯,奶白的湯色泛着花兒,偶爾頂出幾粒羊雜碎、一點兒骨髓,那股鮮香的味道,惹得一眾老客人們都是肚子開始抗議。

於是有人就喊開了,「我說,老楚頭兒,到底什麽時候下面啊?我家裏還有事呢,特意坐馬車趕過來喝碗熱湯麵。」

楚富貴不過四十多歲,卻穿了一套黑色襖褲,頭上戴了個小帽子,襯着尖臉和三縷山羊鬍,怎麽看怎麽精明的樣子。

聽得客人說話,他笑嘻嘻放下了手裏的算盤,應道:「我知道王老爺是個大忙人,但是您常來常往,也知道我家雨丫頭是個什麽脾氣,湯頭不到火候是死活不會賣一碗的,萬一味道不夠,砸了招牌,各位貴人可不能來捧場嘍!」

說著話兒,他眯着眼睛望向通往後院的門帘,很是有些得意。

眾人看得都是笑起來,那王老爺也不惱,只是有些酸溜溜的道:「得了,誰不知道你老楚攤了個孝順又聰明的好閨女啊,就是不知道誰家有福氣,以後會娶了秋雨回家。」

若問當爹的,最怕什麽?

當然是最怕閨女出嫁了,自家捧在手心疼了十幾年的寶貝疙瘩,硬生生送到人家裏去吃苦受累,傻子也不願意啊!

所以,聽到這話,楚富貴立時苦了臉,動了動嘴皮子,還是沒說出話來。

眾人最喜歡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鬨笑起來,越發火上澆油。

「老楚,我真知道兩個好後生,明日就幫你說合一把吧,真是成了好姻緣,我們也都跟着喝碗喜酒。」

楚富貴一張尖臉兒已是徹底皺巴成了苦瓜。

正這個時候,通往後院的布帘子被人從裏頭掀起,一個穿了藍色碎花小襖,配了象牙色百褶裙,一頭烏黑的頭髮梳成兩條辮子,辮梢兒紮了絲帶,打扮得很是乾凈俐落的少女抱了一隻青花窄口大肚瓶走了出來。

她不等站穩,已是開口嬌嗔道:「各位叔伯又趁我不在,欺負我家老爹了?本來今日還特意搬了新腌好的酸筍給各位叔伯下面呢,如今看來,可以省下了。」

少女且笑且言語,並不算嬌艷的眉眼卻都溢着歡喜,裝滿了臉頰的兩個甜美酒窩,一雙大眼神采奕奕,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哎呀,雨丫頭聽錯了,我們在同你爹玩笑來着。」

「對啊,我們還誇你爹有個好閨女呢。」

「就是、就是,伯伯還惦記着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後生呢。」

酸筍炒辣丁是面館裏最出名的小菜,酸辣的味道加上香濃的熱湯麵,在這樣秋雨連綿的季節,簡直是對五臟六腑最好的安慰。

西漠這裏地處偏僻,不出產竹筍,所以眾人也不常吃,也不知這楚家姑娘在哪裏尋了門路,居然時不時捧出一罈子,運氣好碰到了就能吃個過癮。

這不,今日眾人有口福了,趕緊把方才的話往回收。

開門做生意,自然不會得罪客人,圖的就是個和氣生財啊。

楚秋雨笑嘻嘻把罈子放到灶台旁的桌子上,伸手取了洗刷得泛白的連袖圍裙穿上,麻利迅速的把一把紅辣椒切碎,末了撈了酸筍切丁,然後扔進小鍋里一起翻炒,很快屋子裏就又多了一股酸辣之氣。

小兒手指粗細的手工空心挂面也下了鍋,煮得勁道又滑嫩的時候挑進青花大瓷碗,澆上兩大勺滾燙的羊骨湯,撒上幾粒碧綠的蔥花,外加一筷子酸筍辣丁,一碗碗的送到眾人面前。

於是再沒人說話,滿屋子都是吸溜麵條和呼嚕嚕喝湯的聲音,偶爾有人贊一句,「好,就是這個味道,真是熱乎啊!」

楚富貴得意得鬍子都要翹了起來,眼見閨女還要洗碗,趕緊攔了她說道:「這些活計讓你嫂子來做,你快歇歇。」

楚秋雨扭頭去看門帘後,沒看到嫂子身影,這才鬆口氣,回身抱怨寵女無度的老爹,「爹,不過是幾個碗,我自己洗了就好。」

楚富貴怎麽不知道閨女擔心什麽,原本兒子沒成親,待妹妹也都是千好萬好,但自從娶了媳婦兒就偏了心。他這個當爹的再不多疼閨女,那閨女還能指望誰啊?

「那你去算帳,爹來洗。」

楚富貴挽了袖子就開始洗碗,身手敏捷得楚秋雨想攔都來不及。她沒辦法,只好走去櫃枱後。

門外的小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原本塵土飛揚的街路難得被馴服,乾凈至極。

楚秋雨就這般趴在櫃枱上發起了呆,距離她成為這個時空的楚秋雨已經有三年了——這般說好似有些古怪,卻是句真話。

原本她是現代社會裏一個手工挂面作坊的小老闆,年少家貧,父母雙雙車禍後輟學養家,供給弟弟讀書,好不容易弟弟大學畢業了,她都還沒能談個戀愛,就在趕夜路的時候,被一場秋雨引發的泥石流埋得嚴嚴實實。

待得睜開眼睛就變成了楚家病弱的小女兒,兩個哥哥,一個老爹,待她如珠如寶,卻自小沒有娘親疼愛。

她倒也看得開,弟弟已經畢業工作,她也買了房子,算是盡到姊姊的責任和義務,如今重生在異世,權當是上天獎勵自己的一場特殊旅行了。

於是,她養好身體就說服老爹開了麵館,隨着生意越來越好,兩個哥哥都娶了媳婦兒,雖然也有些口角和小心思,但雞毛蒜皮湊一起才是日子,不是嗎?

只不過,對於眾人總是打趣要給她尋婆家,這事兒卻讓她不得不多想,畢竟這個世界是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真把她扔去某個人家的後院,等着男人晚上回來「寵幸」,那她還不如一輩子守着老爹算了……

她正這般想得入神時,猛然聽得一聲高喊——

「哎呀,幾位兄弟這是遠路而來?」

她連忙定睛一看,原來門外來了一支車隊,四、五個兵卒押着一輛簡陋的馬車,馬車上是木頭釘成的囚籠,囚籠里站了個花白頭髮的婦人,身上衣衫和頭髮都被秋雨淋濕,很是狼狽凄慘。

車後還跟了一個穿着單薄衣衫的年輕男子,髮髻散亂,臉色蒼白,許是走了遠路的關係,腳上的鞋子破得厲害,幾乎半隻腳都露在外邊,但奇怪的是他背上的女孩卻穿戴整齊,小臉埋在男子背上,讓人看不清長相。

不必說,這又是路過陽關鎮,往西邊五十里的銅礦山流放犯人的車隊。

楚富貴平日可是沒少接待這樣的官差,已是輕車熟路,迎出去後先是高喊了一旁驛站里的大兒子楚東升出來幫忙牽馬,這才笑道:「幾位兄弟快進店裏坐坐,驛站里今日沒燒火,還是這屋裏暖和。都是我家的小鋪子,還有熱湯麵,兄弟們不嫌棄就來一碗,驅驅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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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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