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因為是第一次魔力透支，愛莎一連睡了兩天才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是在帳篷里，從帳篷縫裏透進的光來看，時間應該是早上。

“愛莎！”

突然，一個愛莎多熟悉的沉穩的聲音驚訝地叫了她的名字，接着，還沒等愛莎反應過來，一直守候在床邊的霍克已經已經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一把抱住了她。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還有你母親，都很擔心你。”

“……爸爸？還有……母親？”愛莎一愣，獃獃地問道。

“嗯。你已經睡了兩天了，餓嗎？想要喝水嗎？”

愛莎感覺到父親擁抱她的力量變得更大了，霍克抱着他失而復得的珍寶，擔憂而急切地問。

聽父親這麼說，愛莎突然覺得真的有點餓了，連忙點了點頭。

於是霍克鬆開她，從地上站起來，飛快地走到門口，對帳篷外的守衛說了些什麼。很快，兩個守衛就朝着兩個方向離開，不久，他們其中的一個便回來了，手裏還拿着食物和水。將食物給愛莎的時候，他相當好奇地看了她好幾眼。

“抱歉，軍隊裏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

看着愛莎拿着手裏的黑麵包一小口一小口地低頭吃着，霍克覺得非常心疼，同時又恨後悔，如果他當初多在菲爾瑞停留幾天的話，也許就能保護愛莎。

“沒關係的，爸爸。”愛莎對他笑笑，“這個挺好吃的。”

然而愛莎包容的笑容又讓霍克心中一梗，他頓了頓，勉強才克服心裏某種被壓得喘不過氣的自責感和對某些答案的畏懼感，問道：“……暗族，他們傷害你了嗎？”

愛莎連忙搖搖頭：“沒有，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我們就逃出來了……對了，爸爸你怎麼在這裏？狼呢？你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嗎？”

愛莎原本溫和的神情忽然焦急起來。

隨着體力重新回到身體裏，朦朧的記憶漸漸涌回腦子裏，當初她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暗族的士兵進來，所以也沒時間制定太周密的策略，做完繩子就被放出來的人就盡量跑，因此比較分散。大家約定好如果碰到暗族士兵就盡量拖延時間，為其他人爭取機會；如果有人能幸運地逃出去的話，就去找聯邦的軍隊求救，回來救大家，按照眼下的局勢，至少蒂娜·基洛特將軍的駐軍應該不會離得太遠。

然而面對愛莎的問題，霍克卻是一頓。

第一個問題他想蒂娜來了再解釋的，第二個他沒有聽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能回答的只有第三個。於是注視着愛莎焦慮的目光，霍克直接道：“其他人都獲救了……你做得很好，愛莎。”

這個誇獎十分真心，霍克已經從獲救的其他女孩那裏聽說了愛莎的事，他由衷地為愛莎驕傲。

那些跑出來的女孩里，最先跑出來的幾個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後面幾個女孩幾乎全都在被救的第一時間抓着士兵喊城堡里還有一個人，尤其是中途被救的伊麗莎白公主，她慌張得很厲害，一邊說一邊掉眼淚。

從她們描述得特徵來看，那個人百分之百就是愛莎。霍克立刻主動要求帶了一支小隊闖入城堡中，然而他們到放滿籠子的房間時，愛莎已經不見了。

霍克一生都不想再回憶起他那一瞬間的心情。

……幸好，幸好愛莎現在好端端地躺在這裏。

這樣想着，霍克的眼神不自覺地溫柔下來，安靜地注視着捧着麵包的女兒。

這時，聽說大家都得救的愛莎鬆了口氣，然後她四處轉了轉頭，還往帳篷外伸了伸脖子，有些奇怪地再度問道：“爸爸，狼呢？”

“……狼？”

“嗯，是它把我救出來的。”

愛莎很肯定地點了點頭，她其實對現在自己到底處在一種什麼狀態仍然有些發懵，她最後的記憶明明是停留在狼背上的。

愛莎微微垂下眼眸，回想起巨狼出現的那一幕時，她心裏仍然有暖流流過。

那隻狼……從菲爾瑞來救她了。

然而霍克並不知道愛莎正在說什麼，他微微一頓，想了想，回答：“你母親是在森林裏發現你的，周圍沒有別人，但據說她的確是在後方指揮時聽到獸鳴才找到你。我們之前一直猜測救你的可能是獸族士兵，但是這次獸族的軍隊裏……好像沒有狼形的軍人？”

“誒？啊，不是……”

愛莎想要解釋一下她說得狼並不是獸族的，而是她在菲爾瑞外圍的森林遇到過的一隻很高大的狼，但她接下來的話突然卡在喉嚨里，睜大眼睛：“等等，母親……我……媽媽？是媽媽找到我的？媽媽也在這裏？！”

“嗯。”

霍克略一點頭，沉默幾秒，覺得提前給愛莎一點心理準備也好，便重新開口。

“愛莎，其實你的母親……”

“愛莎醒來了？！”

一個激動的女聲和父親的後半句話一同響起，愛莎下意識地抬頭，便看見有個拿着長|槍|的女人突然地闖進了帳篷，她正朝她看來，兩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同時呆住。

愛莎從未見過和自己長得如此相像的女人，雖然她大概比她要大二十幾歲。

當然，坦白來講，如果只是粗糙地說她們的五官一模一樣，就太過誇張了，大概只是有四五分相似。可她們幾乎擁有一致的發色和瞳色，愛莎的頭髮並不是正宗的金色，作為亞麻色來說又比較偏淺，她還沒有遇到過和她頭髮色調完全一致的人，至於眼睛……兩人眼中閃爍着的棕綠色彷彿是從同一塊松石上取出來的，如果不是蒂娜的眼睛難免有了些歲月留下的刻痕的話，這兩雙眼睛彼此就像是對方在水中的倒影一樣。

一旦交匯，愛莎便沒有辦法將視線從這個女人的身上離開，她好像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吸引住了，心臟砰砰直跳。

除了手中的長|槍，這個女人身上還穿着銀色的盔甲，她盤起的頭髮有些散亂了，可一雙眼睛卻英氣地閃閃發光，縱然人已步入中年，可依然充滿活力又很精神。和她的目光對上，這個女人並沒有移開視線，只是……似乎仍然難掩地有些緊張。

愛莎眨了眨眼睛。

銀甲，長|槍，女性。這些特徵加在一起已經很明顯了，要說她還沒有聯想到對方的身份那未免也太過做作。只是……

不等愛莎理清自己一瞬間湧上心頭的各種心情和想法，父親已經握住她的手，看着剛走進來的女人，堅毅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道：“愛莎，這是你的母親。她叫蒂娜·基洛特。”

這句話一出，蒂娜突然臉紅了，她有些尷尬地撥了撥從後面掉出來的頭髮，不知該說句什麼作為多年未曾見面的開場白才好。

她的女兒睜開眼睛的樣子看起來是如此的可愛，連發懵的模樣都讓人想揉揉她的臉。可惜她雖然連比自己高六十公分的暗族重劍士都敢揍，但此時卻不敢上去冒然做親昵的動作。

她一直從丈夫那裏聽說他們的女兒是個非常乖巧的孩子，一直按照描述一點點地在心裏描繪出她的樣子。眼前的愛莎幾乎和蒂娜想像得一模一樣，不得不說這或許能夠解釋成母親的直覺，不過……真正見面，蒂娜發現她比頭一回上戰場還緊張。

即使是蒂娜自己看來，這個孩子也起碼有一半像她，但也有一些霍克的影子，還有一部分像她自己。這個孩子身上無疑流淌着她的血脈，可她早就習慣了在軍隊裏的生活，不知道該怎麼當一個母親，事實上，比起表現得像個母親，她更重要的是得表現得像個將軍，這樣才能保證軍隊的安定、士兵的信心。

愛莎看着傳說中的女將軍欲言又止、好像想不好要說什麼的樣子，又扭頭去看父親。她那總被鎮裏人取笑滄桑又沒有表情的父親望着母親的眼神裏帶着近乎要融化春天的溫柔，這讓父親帶着長疤的臉一瞬間年輕了許多。

蒂娜·基洛特是她的母親……

實在有種……

不真實的感覺。

愛莎抿了抿唇，猶豫一瞬，還是試探地望着蒂娜，小心地開口：“……媽媽？”

蒂娜再也綳不住快要溢到喉嚨的感情，將武器一扔便快步走上來，猛地半跪下來，一把將女兒抱在懷裏。

“……抱歉，好像有很多事需要向你解釋。”

蒂娜喉嚨乾澀地道，她用力地擦了一下眼睛。

“對不起，愛莎……我不是個好母親，不過，以後我會努力的……”

愛莎點點頭，回抱住這個以前只出現在重大新聞中的女人，輕輕地將臉在她肩膀蹭了蹭，閉上眼睛。

……

這個時候，萊斯正獨自處在森林中，由於它位於高處，可以遠遠地看見人類和獸族的駐紮地，小小的帳篷一頂頂地隱約立在茂密的樹木之中。

經過兩天兩夜的進攻，暗族城堡已經被攻佔了，現在獸族和人類的普通士兵們正在做最後的清掃工作，而他……正在休息。

“……相信你已經知道了，萊斯。”

卡特三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出現在耳中，沉穩而冷靜。

“那個女孩，是蒂娜·基洛特的女兒。”

“……嗯。”

萊斯輕輕地應聲，他的目光始終都落在人類駐紮地的某一頂帳篷上。他的嗅覺和直覺能代替視覺感知到她，就像他還在她身邊一般。

獸皇在魔法對面嘆了口氣。

“你應該明白，一個獸族少將隱瞞身份連續幾個月藏匿在人類高級軍官的直系親屬身邊，聽起來可不是什麼正當的事。”

“……我明白，陛下。”

萊斯靜靜地回答。

“這不是你表白你的愛慕就能解決的。蒂娜·基洛特既是瑞恩王國的世襲伯爵，又是海爾曼聯邦授予軍銜的中將，而且，從今天起，她會是人類最重視的將軍，她註定會被放在歷史最顯眼的位置，她的每一場代表戰役都將會被寫作軍事教材，所以……人類會認為你接近她的女兒是在探查機密，是別有用心。而就你個人來說，接近一個高級軍官的女兒也太過危險。儘管現在我們和人類的關係已經緩和，可如果你暴露身份，你仍有可能會被囚|禁、被關進監獄，或者作為間諜被控制。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看到你受傷，萊斯。”

“……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

“嗯。”萊斯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死寂，“我不會再想向她表明身份的事了，也不會再冒然踏入人類的領土，陛下。還有，有一件事……”

“我已經下令這次參與進攻狄姆斯卡的軍官和士兵全部不得透露你參戰的消息，應該也沒有人類看見你，至於看到你的暗族……那裏只能看運氣了，不過想來不會有問題。你是想說這個嗎，我的孩子？很遺憾，你胸前要少一枚你應得的勳章了。”

“謝謝您，陛下。”

“……好孩子。”

萊斯聽到了長長的一聲嘆息，然後便是長久地沉默。

然而，正當萊斯認為卡特三世已經結束聯繫的時候，他再次聽到了陛下的聲音，然而不是在耳朵里，而是在身後——

“我為你驕傲，萊斯。”

萊斯扭過頭，便看見到那隻白貓優雅地朝他走過來，不遠處站着的紅毛狐狸遠遠地朝他點了點頭。萊斯連忙站起來頷首作為招呼，然後看向慢慢走到他面前的白貓。

卡特三世坐到地上，蓬鬆的尾巴輕盈擺動了一下，緩緩地道：“希望你不要厭煩見到我，我的孩子。”

萊斯十分意外，但仍然趕緊回答：“……沒有，陛下。”

“最好是這樣，我坐在鷹獸背上飛了一晚才到這裏，你要是有不滿的話我會很生氣的，別以為你現在的體型比我大幾十倍我就不敢打你了。”

“……”

萊斯恭敬地在獸族皇帝面前低下了頭，卡特三世看了看他沉寂的臉，再次嘆氣，語氣也溫柔下來：“初戀破碎的感覺很不好受吧……我明白的。”

萊斯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大約有半分鐘，才重新生澀地開口：“……我不太了解，陛下。我只是……胸口有些疼痛。”

“這是藥物和醫生無法治療的疼痛。你需要的是時間，孩子。”

“時間……能有幫助嗎？”

“也許不能，但它能讓你習慣這種疼痛。”

萊斯沒有再說話，他佇立了一會兒，然後十分緩慢地趴了下來，將頭貼在地上……閉上眼睛。

卡特三世收起指甲，抬起爪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額頭。

良久，獸皇溫柔地說：“……你在外夠久了，想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嗎？回到我身邊，我的孩子。”

卡特三世非常耐心，他等待了很久。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后，他終於聽到他養大的狼安靜地做出了回答。

“好。”

萊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