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15.第十五章

?到了安置的時候,賈母捨不得黛玉和三春一起住,只叫黛玉在自己房裏歇着。黛玉跟着賈母歇下,第二天早上,就有王夫人鳳姐來請賈母到園子裏。賈母坐着一乘小轎,眾人圍隨着向著園子去了。

探春和黛玉說:“聽說園子裏面的景緻很好,好些地方還沒楹聯匾額。我們這裏面就是林姐姐的才學最高,等着到了園子裏面,你可要擬出幾個好的才是。可惜這是給娘娘預備的園子,平日也不能輕易進來。若是能在園子裏面住一天也是甘心的。”

黛玉說:“我算是什麼讀過書的,擬出來的不叫人笑話。府上那麼多主文相公,都是飽學之士,善於題詠的不少,如何叫我們這些女孩子來班門弄斧?也不過是老太太心疼我們,叫我們進去逛逛找的借口罷了。”

“林丫頭如何變了個人一樣?還真是在宮裏跟着公主念書,越發的賢良淑德起來了。我們都趕不上你了。其實也不用妄自菲薄,怎麼就見得我們趕不上那些男人呢?”寶釵笑着打趣。黛玉最不喜歡提起來宮裏如何,她剛想反唇相譏,到底是在宮裏熏陶了這些日子,黛玉心裏也慢慢地有了城府和涵養。

她裝着沒聽見,轉臉問迎春:“二姐姐,怎麼不見四妹妹呢?”迎春微微蹙眉,對着黛玉說:“也不知道怎麼了,自從那邊秦氏沒了,四妹妹就一天天的冷漠起來。也不喜歡說話,也不和大家玩耍。你看她在那邊呢。”賈母正帶着眾人站在沁芳橋上,指點着岸邊該如何安插花燈,水裏面要怎麼安排,大家也都在橋上看景色,獨獨惜春一個人站在岸邊一叢花裏面,也不知道想什麼呢。

黛玉猛地想起來秦可卿,她心裏忍不住嘆息一聲,可憐惜春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麼。秦可卿死了,東府那邊喪事之後,一切如常,好像秦可卿根本沒存在過一樣。賈珍依舊是逍遙自在的過日子,尤氏依舊是言笑晏晏,賈蓉也沒任何喪妻之痛。唯獨這個可憐的四姑娘,美人注意到她眉宇之間的哀傷和淡漠。

怕是四丫頭是為了那邊府里焦心吧。她雖然是長在這邊,可是東府才是她的家。黛玉想着過去拉着惜春說話,這個時候寶玉卻是過來笑嘻嘻的說:“老太太說要坐船呢,我們到湖面上去!林妹妹,我最近得了不少的好東西,你喜歡什麼儘管拿去。”

黛玉看着寶玉那個喜不自勝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裏有點不舒服。以前在這裏住着的時候,寶玉和她都在賈母跟前,寶玉對自己可以說是事事關心,處處體貼。自己喜歡什麼,寶玉都放在心上。記得一次黛玉隨口說了一聲杏花插在龍泉瓷花瓶裏面看着不錯,結果寶玉立刻回去翻箱倒櫃尋來個龍泉青瓷的花瓶,第二天天沒亮就跑出去折花給自己送來。

等着黛玉起來梳洗的時候,那支杏花已經是帶着露水含苞欲放了出現在黛玉的妝枱上了。之後的每天,一直都會有寶玉親自折下來的杏花,一直到天氣轉暖,杏花都凋謝了。因此黛玉知道,寶玉是個溫柔體貼,很會照顧女孩子的人。他一定是得了什麼好東西,一陣珍藏密斂着,等着自己來了獻寶。自己不在,寶玉卻是一點東西都想着自己。

但是同樣是姐妹,四妹妹整天在他眼前,寶玉竟然是沒察覺出來四妹妹的憂愁嗎?不知道寶玉是只對自己如此上心,還是在寶玉的心裏即便是姐妹也要分出來三六九等?自己在寶玉的心裏的到底是什麼地位?

“我也不缺什麼,寶哥哥的東西你還是自己守着吧。你今後要出去應酬,總也不能兩手空空的。互相應酬也是要的。”黛玉下意識的拒絕了寶玉的好意。誰知黛玉的話剛出口,寶玉頓時臉上紫漲起來,額頭上青筋都要綻出來了,寶玉哭道:“我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惹了妹妹了,你搬了家去,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到底是犯了哪條王法,妹妹說出來,我也能做個明白鬼!”

寶玉竟然哭了!黛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紫鵑忙着勸解:“二爺這是怎麼了?姑娘可沒疏遠了二爺呢。今天老太太高興,帶着大家出來。你當著這麼多人哭起來,姑娘心裏過不去,二爺豈不是也傷心呢?”

襲人忙着安撫寶玉,也說:“二爺這是怎麼了?林姑娘和二爺是表兄妹,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往日對二爺如何。你今天冒冒失失的,林姑娘是咱們家的客人,你就算是有什麼東西給姑娘,人家也不能一下子就接了。你一上來就鬧起來叫妹妹怎麼過得去?”

黛玉聽着襲人的話暗想寶玉竟然連着襲人也不如了,寶玉則是聽着紫鵑的話,越發的傷心,以前我和妹妹是何等親密。怎麼現在她對我越發的疏遠了?可恨,一定是宮裏那些老嬤嬤們,把林妹妹這樣一個天仙似得人物教的毫無靈氣。紫鵑都能體會我的心思,為何妹妹卻不能?

迎春和探春拉着黛玉到一邊去:“林姐姐,你別介意。寶玉是糊塗了。我們平時都不理他,看你來了,他又犯瘋病了。”

“寶兄弟,你還在這裏胡鬧!快點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邊去。”寶釵叫襲人帶着寶玉到賈母那邊去。

賈母早就聽見了這邊吵鬧起來,趕緊過來,襲人說:“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賈母沒等着襲人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都是你們這些服侍的人不盡心,看着他們拌嘴也不早些拉開。”

王夫人也過來,她先是瞪一眼寶玉:“你父親叫你讀書,你怎麼還跟着進來逛園子?仔細着你父親問你的功課。寶玉很會欺負你妹妹,給你林妹妹賠不是。”說著王夫人拉着黛玉說:“你也知道寶玉是個傻孩子,一時好了,一時惱了,沒天沒地的,我罵他給你出氣。你是客人,豈能叫你受委屈了。”賈母看着紫鵑和襲人:“你們兩個小蹄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鵑和襲人說了事情的經過,賈母嘆息道:“我是做了什麼孽,生出來你們兩個小冤家!那天我咽了這口氣,就好了,憑着你們鬧上天去我也不管了。誰知偏生不能如願!”說著賈母拉着黛玉和寶玉的手,眼淚汪汪的說:“你們就聽我的話吧。”

這個時候薛姨媽笑着說:“寶玉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以前他們兄妹兩個一起長大,現在雖然分開了,可是寶玉還是心裏還是記着妹妹呢。小孩子得了什麼稀罕的東西都想到親人面前獻寶。林姑娘倒是長大了,越發的懂事。她自然不好要哥哥的東西,謙讓一下。誰知寶玉那個傻孩子就當真了。都是小兒女的誤會,老太太也不用太操心。”鳳姐也是如此勸賈母,又拉着寶玉給黛玉賠不是,鳳姐拿着扇子給黛玉扇風:“好妹妹,你們平日那樣要好,今天為了這點小事鬧起來,豈不是叫人笑話?今天逛園子,我伺候你,咱們遠着他不理他!你看在我做丫頭服侍的份上,就饒了他吧。大熱天,也不要叫老太太跟着你們着急上火了。”

黛玉見着鳳姐如此說,忙着站起來對着賈母道:“是我不懂事,叫老太太操心了。”賈母抱着黛玉哭道:“我只有你母親一個女兒,如今她不在了,我把你當成了心尖子。”王夫人拉着寶玉過去給黛玉賠不是,給賈母磕頭賠罪。一場風波算是過去了。

經歷了這一場,黛玉也沒心思欣賞園子的景緻,對着題詠更是打不起精神,隨便寫了幾樣搪塞。賈母到底是了上了年紀,一上午就喊累了。大家出了園子,用飯就休息了,賈母自去午休,黛玉卻在三春的院子裏大家說話。說起來園子的景色,探春忍不住感慨起來:“這個園子怕是花費不少,咱們這樣的人家,看起來轟轟烈烈卻不知道籌謀未來,只怕是將來要艱難了。”寶釵和黛玉也是感慨園子太過奢華。

侍書掀帘子笑着說:“寶二爺來了!”就見着寶玉換了一身衣裳搖着扇子進來。大家的眼光都下意識的落在了黛玉臉上,黛玉卻是面色如常,寶玉一進來就對着黛玉作揖打躬,好妹妹的叫個不住。大家都不動聲色看着寶玉給黛玉賠不是。

黛玉看着寶玉的頭上都是汗,無奈的嘆口氣說:“你有這個時間好不如去幫着舅舅和舅媽,為了大姐姐省親的事情,這家裏上上下下的都忙得很,唯獨只有你還是這樣不知世事。也不知道將來一大家子的人,你要怎麼辦?”

誰知寶玉卻是悠閑的坐下來,對着黛玉說:“我再也不為那些俗事煩心,我勸妹妹也不要為了那些事情費心。省的被沾染了俗氣。白白的帶累壞了一個清白女兒家。”

聽着寶玉的話,探春和寶釵都忍不住嘆息起來。真巧李綄進來了,她聽着寶玉的話不由得笑起來:“誰都像你這樣,只知道傻吃傻玩。今後你可要當家主事的,家裏的事情你也該知道些了。”

“我才不管,憑着他們怎麼樣,橫豎少不了我的。”寶玉對着李綄的話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涎着臉拉着黛玉說話。

黛玉聽了寶玉的話,也不理會,轉臉和寶釵迎春閑談起來。

本來黛玉是預備着住兩天的,可是黛玉第二天到底還是告辭回去了。紫鵑帶着幾個小丫頭去給迎春等姐妹送東西,順便告知黛玉要回家去的消息。等着紫鵑到了寶玉的房裏,就見着院子裏面靜悄悄的,此時正是中午,小丫頭和婆子們都躲懶了。她上台階剛要出聲,就聽見裏面寶玉和襲人的聲音。“……以前林妹妹在咱們家的時候,經常外派二爺呢。那一次都比這一回厲害些。那個時候二爺也沒這樣鬧啊。那天是怎麼了?你這麼胡鬧,林妹妹豈不傷心。就是林姑父聽見了也要生氣的。二爺到底是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還和孩子一樣任性。”紫鵑不由得站住腳,原來襲人在說那天寶玉鬧起來的事情。

“他們都說你是個老實人,你還真是個實心眼子。林妹妹如今越發來咱們家少了,我那樣鬧就是嚇唬他們,叫老太太發話叫林妹妹在咱們家多住幾天呢。妹妹……”寶玉帶着得意的聲音從裏面傳來,紫鵑頓時覺得眼前一花,腦袋嗡的一聲。原來寶玉是打這個主意!可憐姑娘為了這個,傷心了一晚上。她在老太太身邊也不敢露出來,這一天不知道心裏怎麼煎熬呢。若是自己進去說了姑娘要回去的事情,不知道那個獃子會鬧出什麼來。

姑娘對我那樣好,我不能害了姑娘。想到這裏紫鵑轉身悄無聲息的走了,紫鵑沒回去,她直接去了二門上,叫人立刻催着套車,叫了林家的家人來,要他們假借林如海的傳話,叫黛玉快些回去。

且不說黛玉晚飯也沒留下,就忙着回家去了。黛玉走了,賈母興緻不高,晚飯的時候大家看着賈母的臉色,都沒了興緻,匆匆飯畢業,各自回去。鳳姐和王夫人也要告退,賈母叫住了她們:“你們且站一站,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今天的情形你們都看見了,怕是和林家婚事不用想了。你林姑父還是不放心,本來說好的,叫玉兒在這邊多住幾天,誰知一晚上就急着來接了回去。”賈母嘆息一聲,王夫人安慰着賈母:“老太太也不用傷心,那個和尚不是說了寶玉不該早娶,他年紀還小,且等等看吧。而且林姑父就外甥女一個孩子,怎麼能小小年紀嫁出去,自然是要在身邊多留幾年呢。等着過幾年,寶玉也進學了,成家立業嘛。”

鳳姐早就聽着賈璉說外面的那些事情,她心裏清楚寶玉不是個能頂門立業的,怕是林姑父看不上。而且那天的情景,寶玉還是小孩子脾氣,可是林丫頭卻成熟懂事不少。她如今又是在公主身邊,眼界開闊,怕是看不上寶玉了。這門親事不過是老太太心疼寶玉罷了。看樣子不會成的。

王夫人明顯是拖字訣,於是鳳姐也附和着王夫人的話,賈母聽着鳳姐如此說,默不作聲的想了一會,半晌才長嘆一聲:“都是我瞎操心了,你是寶玉的娘,他的終身大事自然是你們父母做主。你們怎麼也不會害了寶玉。”

黛玉回了家裏,葉家娘子迎接出來:“老爺要明天早上才能回來呢。姑娘累了,我已經叫預備了熱水,姑娘洗了澡歇一歇,用晚飯吧。”黛玉看着葉娘子,也不說話,忽然她眼淚下來了。葉娘子嚇了一跳,趕緊扶着黛玉坐下來:“姑娘是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只管說?你們跟着姑娘身邊,就看着姑娘受委屈?”

紫鵑和雪雁把賈家發生的事情說了,紫鵑也把聽到寶玉的話說了,看着黛玉哭的哽哽咽咽的,葉娘子氣的滿臉濺朱:“好個大家子有調校的公子哥行事,他們家寶玉還有臉說對姐姐妹妹最好呢。哪有這樣的!我立刻請了老爺回來,給姑娘討回公道!”

“不準去,這個事情你們誰也不準往外說。要是露出去一個字,我就立刻死在你們眼前!”黛玉喝住了葉娘子,她無力的擺擺手:“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紫鵑,你雖然不是一直跟着我的,可是這些年我一直拿着你做姐妹看。謝謝你——”

紫鵑臉上一紅:“姑娘真心對我,我如何能辜負了姑娘?姑娘也不用多想,寶二爺也不是故意怎麼樣,他是——”

“他是一向這樣慣了,哪裏想的那樣遠。我也不生氣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誰還能守着誰一輩子不成。我一向不喜歡熱鬧,再熱鬧總有散的一天。與其散的時候冷落凄涼,還不如當初就不聚在一起。”一天之內,黛玉好像是長大了好幾歲。

“恭喜妹妹參悟了!我一進來就聽見妹妹一番人生感悟,可恨我竟然都沒參悟到。今天聽妹妹一席話,醍醐灌頂,心裏頓時一片澄凈了。”顧直笑嘻嘻的進來,他好像沒看見黛玉臉上的淚痕,油嘴滑舌的逗着黛玉開心。

沒等着黛玉發話,顧直對着雪雁和紫鵑說:“你們快去給姑娘預備熱水,看廚房預備的怎麼樣了。我聽說賈家的園子修建的不錯,妹妹可跟我說說。”說著顧直坐下來,對着黛玉說:“看着你臉上氣色不對,不是說住幾天再回來嗎?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可是受委

屈了?”

聽着顧直的聲音,黛玉被委屈和憤怒攪得一團亂的心慢慢地平復下來,她抬起頭可憐兮兮的看着顧直,帶着哭腔的抱怨起來:“阿難哥哥他們都欺負我!”黛玉一邊哭,一邊和顧直說了在賈家的情景:“……老太太固然疼我,可是寶玉卻一點也不肯體諒我的心。”把心裏話說出來,黛玉覺得心裏舒服多了。

“妹妹別傷心,其實有些事情老師沒和你說,也囑咐我不要告訴你。可是今天我還是要違抗一會師命,老師進京的時候,那邊老太太和你二舅舅就提過想要兩家結親的意思。但是老師不同意,他擔心那個寶玉不是個有當擔的人更怕你竟來會受苦。我想那件事分明是賈家還不放棄,想着你和寶玉到底是從小長大,老師不同意,可是架不住你願意不是。因此他們才放任着賈寶玉胡鬧的。現在事情既然成了這個樣子,我也不能瞞着你了。你要自己拿主意才是。”顧直的話叫黛玉大吃一驚,連着害羞都忘了。

“怎麼會是這樣?老太太和二舅舅……”聰明如黛玉,她一下子想起來以前在賈家的時候,鳳姐時常拿着自己和寶玉開玩笑。自己還當著鳳姐是貧嘴賤舌的惹人嫌呢,仔細想來,倒是自己疏忽了。她是個最機靈會看眼色的人,怎麼能不知道老太太心裏的打算。

一種被人算計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老太太疼自己是為了這個啊!黛玉想到這裏,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了。看着顧直欲言又止的樣子,黛玉知道,林如海推掉了婚事,這裏面肯定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也不知道為什麼,寶釵那張臉和那個黃澄澄的金鎖浮現在眼前。黛玉愣了一會,忽然冷笑起來:“原來是這樣,我就說一輩子不嫁人,也不願意被人算計着。阿難哥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說著黛玉的眼圈又紅了。

自從沒了母親,黛玉在賈母的身邊好像有感受到了母親般的疼愛。在黛玉的心裏賈母成了她最要緊的人,父親不能在身邊,她忽然離開了熟悉的家,到了人地生疏的京城。也就是賈母真心的疼愛自己,呵護自己。在黛玉的心裏老太太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賈家雖然人多,三春對自己也算是和氣。敏感如黛玉,她自然能感受到別人是真心還是面子上的敷衍。

兩個舅舅,基本上很少見面,兩位舅媽就不用說了,對她雖然是客客氣氣的,照顧的也很盡心。但是這裏面有多少是親情,有多少是面子,黛玉心裏明白。鳳姐姐固然不用說,大嫂子對她也還算是和氣,但是這裏面多少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多少是真心的拿着她做妹妹疼愛?黛玉那個時候就像是個失去了母親的雛鳥,把賈母當成了母親。可是顧直的話叫黛玉有種被騙的感覺,她當成親人一般全心信賴,全心依靠的外祖母竟然也在算計着自己。

黛玉自嘲着笑道:“我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寶玉才是她的親孫子,在老太太的心裏,自然是先盡着親孫子吧。我現在是明白了,我不過是個沒了娘,沒人疼的草木人罷了。”黛玉到底還是忍不住傷心,捂着臉哭起來。

“你哭吧,外祖母雖然好,可是她到底是外祖母不是。你能明白他們府上老太太的苦衷,何苦要為難自己呢。你說的話我不認同啊。師母是不在了,可是你還有我們啊?老師可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就你一個女兒,怎麼能不寶貝你。今天既然說了,我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你說了。”顧直忍不住拍拍黛玉的肩膀,從袖子裏面摸出啦一塊手絹,就像是哄孩子那樣,捏着她的鼻子:“使勁擤——你還哭,都要發大水了!”

黛玉一臉嫌棄的推開了顧直:“走開,臟死了!”她想起來小時候,阿難哥哥也是拿着自己的手絹給她擦臉,結果臉越擦越臟,被賈敏和林如海看見了,狠狠地笑話了黛玉幾個月。阿難哪裏都好,就是喜歡用手絹到處亂擦,還不換新的。

顧直一挑眉毛,不滿的哼一聲:“多少年的事,你還記着!我給你說,老師被點了鹽政已經是無奈之舉了。你要知道鹽稅佔了朝廷稅收的半壁江山,江南鹽稅更是要緊。可是你也知道,揚州鹽政歷來是被太子和忠順王兩邊勢力把持着。起因還不是當初太子花費奢靡,虧空太大,被忠順王抓着做文章。皇上總不能家醜外揚,也只能暗中補貼太子。可是忠順王不是好敷衍的。加上太後偏心,兩淮鹽政的位子就好像是他們做東的籌碼,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樣下來國家鹽政收入銳減。皇上才叫你父親去揚州做鹽政。”

黛玉仔細想,她恍然大悟的說:“我說呢,那個時候全家還在杭州,父親江蘇布政使做的好好地,怎麼就忽然去了揚州。那個時候我還小,只記得剛到了揚州,父親很忙,小弟生病後來夭折,都是母親一個人操持。可恨我幫不上什麼忙!原來是這樣!”別人眼裏鹽政是個大肥差,可是林如海這個鹽政大概是去給皇帝查賬的。

這些年太子和忠順王分別從鹽政上撈了多少錢,皇帝要有個准數。但是這一查下來,那些官員和鹽商的爛賬就會大白天下,就會有人完蛋,斷了人家的生財路,甚至是生路,和殺人父母一樣。林如海身上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他背後是皇帝的旨意,林如海不能違抗,面對的是兩淮鹽商,各地衙門,太子和忠順王的威逼利誘。

母親一病不起,自己無人照管!換成任何人都只能選擇把黛玉送出去。“你知道了那個時候老師的處境,師母不在了,他也不敢續弦。那個時候只要放出風去,說林大人要續弦。不知道多少人想在你父親身邊安插呢。來說親的肯定都是有頭臉,不能得罪的。乾脆也只能——老師那個時候打定主意要拿出身家性命和他們拼個明白,卻叫妹妹寄人籬下受委屈了。”顧直陳述厲害,黛玉越發的心疼父親不易。

“阿難哥哥,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在現在父親全身而退,我也能承歡膝下。阿難哥哥也是仕途順利。我到底是在人家打攪了這些年,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我記着對我好處,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只是一樣,我今後還是遠着他們家好了。”被自己的外祖母和舅舅算計,黛玉心裏不是滋味。

“你也不用這樣,個人性格不一樣,就算是親戚,也有牙齒碰了嘴唇的時候。老太太到底是疼你的。你要是擺在臉上,倒是顯得你小心眼記恨了。我想賈家也是崇尚詩書禮儀的大家子,斷然不會做的太難看。你心志堅定,還怕那些邪風烏雲不成?”顧直能明白黛玉的心情。

除了林如海,怕是賈母便是黛玉最親近的人了。在賈家那幾年,賈家也是對黛玉不錯了。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賈政那點心思也沒什麼的大錯。若是和賈家一下子鬧翻了,叫人看着倒是林家薄情寡恩,不知感恩。只要黛玉心裏拿準了主意,就不用擔心別的了。

“是,阿難哥哥說的我記住了。”黛玉心裏舒服多了,她點點頭,心裏壓着大石頭不見了。

“只這樣一來,賈家那個賈寶玉要傷心了!”顧直的話沒完,眼前一花,黛玉已經是氣咻咻的撲上來,抓着顧直要擰他的嘴:“你就拿着我開心!看父親回來我不告狀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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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風起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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