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除暴安良
穆崇玉將手下人馬分成三路,第一路,由隊伍中的文臣書生組成,聽從李元善指揮,扮作尋常百姓模樣混入這附近的城鎮村莊之中,打聽土匪動向;
剩下兩路,由他和沈青各自帶領,只待探得匪盜消息,便前往匪山,親自降匪。
是的,他要做的並非剿滅匪患,而是要招降這些盜匪,一方面為己所用,另一方面對他們安撫教化,令他們從此後再勿對窮苦百姓相擾。
這也是他們一行人走投無路之舉了。
南下之路太過遙遠,他們一群人疲於奔命,兵力又十分弱小,不知何時就會像之前山谷遇伏一般,冷不丁遭到北渝人圍追堵截,再者這三百人又不肯分頭行動,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一隊人馬即便再隱藏身份,無論走到哪兒,也都會引人懷疑,成為諸方勢力的眾矢之的。
身逢亂世,弱小便足以成為遭遇滅頂之災的理由,唯實力強大者,方能佔據一席之地。
這個道理,穆崇玉在發現自己被景泓所欺瞞的時候,才真正深刻地體會到。
三日之後,李元善等人已打聽清楚這伙土匪的來歷。
原來是不遠處黑雲山上鷹頭寨的人。
鷹頭寨自一年前出現,便頻頻在周邊鄉鎮上擾民劫舍,官府勉強做了幾次剿匪的樣子,卻都是無功而返,到最後更是不聞不問。
可見這鷹頭寨里的土匪,倒有幾分本事。李元善根據各路傳聞,估算鷹頭寨應有八百匪眾,確實不容小覷。
可這並不意味着鷹頭寨是不可攻克的。
穆崇玉略微沉吟,俊美如玉的臉龐被婆娑的月色映照得顯了幾分清冷,他在心中掂了掂部下幾人所獻之策,心中有了計較。
鷹頭寨以山為屏,以溝為壑,自是易守難攻,因此他們不可強攻,只能智取。
以自己帶領的一隊三十人眾,佯扮作一隊酒商,運送幾車香飄十里的桂花釀從黑雲山腳下經過,戰亂時節,有糧食能填飽肚子已是不易,若聞有好酒經過,怎會不讓人生出幾分異心?
故而鷹頭寨土匪聽聞,必定派人來劫,他們幾人只需苦苦哀求一番,然後順勢叫土匪把他們一行連酒車帶人一起帶到鷹頭寨里,即可進山窺得鷹頭寨內的一番情勢。
如此計劃便成功了一半。
翌日傍晚時分,路上行人漸稀,秋日的殘陽將林間小道渡上幾分凄清色彩,便見有一隊行色匆匆的商隊正從山腳下走過。
隊首一人駕馬,隊尾一人斷後,其餘數人在中間將車隊上的貨物牢牢看住,臉上都一副緊張神色。
此地常聽說有強盜出沒,這隊商旅想必也是聽得此信,所以才格外戒備。
卻見那車上的貨物果然稀罕,乃是一壇壇半人多高的酒,隔着老遠,便格外引人注目。
山裡此時沒有其他行人,這注目的,當然就是藏在暗處、默默盯上這一隊人馬的鷹頭寨土匪了。
最近附近一帶的富商越來越少了,他們已經許久沒見過酒這種東西了,此時看到這麼幾大壇酒,喉嚨里都止不住地響起一片吞咽之聲。
只待這送上門的肥商拐進黑雲山最陰狹的一條峽谷,便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幾炷香時間過去,這路酒商果然不得不沿着峽谷走去,這是出黑雲山的唯一一條道路。
商隊的步伐又加快了幾分,只盼着天黑之前能走出去。
可就在這時,忽聞一陣寒鴉驚起,振翅飛過,聲聲嗚咽中帶着讓人驚心的涼意。
山林之中突然躍下數十個人影,皆黑衣裹身,紅巾綁帶,手上的刀斧寒光鋥亮。
是山賊!
商隊之中突然驚慌起來,有手忙腳亂丟下酒罈就跪地求饒的,有下意識拿身子護在酒罈面前的,更有幾人似也有些身手,從腰間抽出刀劍來與那山賊相抗了十幾回合,卻終於不敵,被摁倒在地。
唯有一人始終站在交戰圈旁,垂手靜靜而立,不發一言。
山賊注意到了此人,這個人一直走在這伙商隊的前列,想必是領頭的,可眼下他們隊中其餘人等皆已跪地求饒,為何這人卻置若罔聞、直身而立?
山賊不滿地走過去拔出刀來,正欲大喝一聲,震他一震,卻見那人轉過身來,徐徐將那如水月華一般的目光投了過來。
彷彿有早秋溫潤的微風拂過,帶着一抹薄如蟬翼的輕柔瘙癢,在心間漾開。
那人不蹙眉,不討饒,不諂笑,分明是平靜無波的神情,卻感到似乎有隱忍的深沉的情感從那過於動人的眼眸里傾瀉出來,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微微動了動唇,只聞清泉從石上流過,環佩在月下叮噹:“各位義士可是為這些桂花釀而來?”
再明白不過的廢話,山賊穩住身形,回過神來之際,卻一個兩個都忙不迭地連連道是。
那人點了點頭,又道:“桂花釀由各位義士自取便是,只請各位放我們諸人一條生路。”
山賊想了想,大傢伙低頭商量了一番,忙又抬起頭回答道:“我們向來只謀財不害命,看你們如此有眼色啊不……如此有、有風範,自是不會與你們為難的。”
“好。”那人終於稍稍挑起了唇角,笑意輕淺,好似寧靜幽美的湖面泛起一朵細小的水花,“各位如此仗義,在下也不能不報各位刀下留人之恩。此間所運的桂花釀雖好,卻與平常清酒不同,若要飲出妙處來,還須一番複雜製作手藝,唯在下同商友知曉。”
他頓了頓,看向對面山賊,眼睫輕不可見地顫了一下:“在下願跟隨各位義士上山,親手為各位制酒飲樂。”
山賊一愣,待聽清穆崇玉口中所言之時,不禁眉眼笑開了花,心尖顫悠悠地答道:“……好、好呀……”
眼下日已西沉,最後一絲落日的餘暉也慢慢收攏,鋪天蓋地的暮色籠罩下來。
商隊裏的三十人推着酒車在前,那數十個鷹頭寨的山賊看守在後,穆崇玉也不緊不慢地墜在商隊的最後。
“勞煩……敢問這位仁兄……啊不義士……”一個身材高大孔武的男人抓耳撓腮了半天,見穆崇玉視線轉了過來,忙道:“敢問這位兄台貴姓?叫什麼?家住哪裏?”
穆崇玉輕輕笑了一下,道:“免貴姓穆,叫……”他略微停頓,繼而又道:“穆某在家中行三,這位義士叫我穆三便是。祖籍江東,常年游居各處,做點生意以餬口罷了。”
“哦,原來如此。”周圍一眾山賊紛紛應道。
他們在山下見這青年美色,本就想着要找法子“請”上山來,不說幹什麼吧,放着這樣如今亂世上難得一見的美人,豈能讓他從眼皮子底下跑了?
沒想到……嘿嘿,美人居然不請自來了。
不過……“江東?我家也在江東!”有人驚訝呼道,另有不少人紛紛應和。
穆崇玉訝然地挑眉看過去,便見那驚呼之人憨厚一笑,解釋道:“一年前江東犯了洪災,我家的田全被沖沒了,家裏就剩我一個,我便跟着其他村裡人來迴流盪,到得此處,不得已就……”
執此說辭者另有十數人,或是家中良田破產,或是為避徭役,不一而足。
“不過嘛,這做了土匪才知土匪的好處,逍遙自在不受拘束,穆兄弟,既然大家都是江東的,不若你就留在我鷹頭寨,有我們老鄉罩着,自不會叫你吃虧,啊?哈哈哈。”
一人起鬨道,立即招來眾人應和,惹得前面不得已做了勞力的穆崇玉一眾部下們,紛紛轉過身來,忍不住怒瞪這起子賊膽包天的山賊。
穆崇玉卻是沉默不發一言。他垂下眼瞼,額前一縷碎發掉落,在臉上映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竟惹得這哄鬧成一團的山賊們也不禁噤了聲,忙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德行,加緊着步伐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