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6
“哎,你們猜這人是怎麼進來的?”臨窗的一個年輕講師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說道。
一旁的錢海秋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坐在電腦前錄成績的林樊,笑了一聲:“呵,對某些人來說,D大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么,不過是把車停在辦公區,以前也不是沒見過。”
教師休息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林樊不是科班出身,只因為在國外呆了幾年就空降進了她們教研室,有個斯文俊雅的男子常常開車接到樓下,又有傳聞說林樊和當今校長有那麼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關係,正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家都知道錢海秋說的是林樊,一時間氣氛有點緊張。
錢海秋一直看不慣林樊,無奈林樊是個面癱心冷得過且過的主兒,凡事都不往心裏去,對評職稱也毫不積極,往往打出去一拳砸在棉花上,叫人想出氣又出不來,今次看見這豪車,只當是林樊換了新男友,忍不住一時嘴賤,就說出來了。
話已出口,錢海秋也不怕林樊和她嗆起來,靠在椅子上有點挑釁地看着林樊,不管出於什麼心理,錢海秋反而希望林樊被激怒。
當事人卻像沒聽見一樣,照樣面無表情地錄成績,對錢海秋的挑釁和周圍的眼風視而不見,倒是小楊沉不住氣,看林樊沒事人一樣,估計着樓下那人應該和林樊沒什麼關係,忍不住打破凝固的空氣,伸手拉起林樊湊到窗前說道:“你幫着瞧瞧,這是不是法拉利今年的新出的車型?”
林樊是空降部隊,這誰心裏都清楚,可大家都是聽過公開課的,林樊講課怎麼樣大家就心裏也都有數,況且人家雖然出身富貴但是從不張揚,大傢伙有事兒時幫起忙來向來不遺餘力,又對職稱完全不上心,這樣毫無攻擊性又自帶人民幣屬性的林樊,比起一些刺蝟一樣總給人添堵沒事就打小報告的人強多了,小楊和林樊關係好,這也算是表明態度。
小楊這麼一說話,大家也就嘰嘰喳喳地說開了,彷彿剛才的尷尬氣氛全然不存在一樣,錢海秋眼看着沒人買她的賬,冷哼了一聲也沒再說話。葉之素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錄完了成績,鎖了柜子,拎起包就達達地下了樓。
葉之素一向獨來獨往,大家都習慣了也沒在意,繼續盯着門口看。沒想到接下來,幾乎是所有的同事都看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
從來都是冷若冰霜的葉之素直勾勾地朝那男人走去,說了沒幾句,就見那男人猛地將葉之素抵在了車門上,低頭便吻。葉之素卻不是吃素的,揚手就是一個耳光,那男人不怒反笑,打開車門將她塞進車裏,便上車一腳油門絕塵而去。
眼看着那輛車消失在視線里,身邊的小楊不禁咋舌嘆息,“若是有這等姿色的男人強/吻我,我可捨不得甩他耳光……素姐就是素姐,這恩愛秀的都與眾不同!”
旁邊另有人清清嗓子嘲笑道:“小楊同志,身為一個人民教師,你怎麼能說出這麼猥/瑣的話呢?”
小楊卻是一臉坦然,“這還是大學校園呢,你看剛才那畫面時也沒感嘆一句世風日下啊。”
辦公室里的同事一陣唏噓,氣氛彷彿已經完全好了起來。
其實大家唏噓的原因無怪乎有三點,一是沒想到那看起來如此儒雅的男人能做出強/吻別人的激烈行為,二是沒想到葉之素這樣的人也會有被強/吻的一天,三是感慨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林樊也是唏噓不已,當然,她感到震驚的不僅僅是以上三條,還因為——
這個男人,她認識。
等到了葉以謙約定的地點,林樊遠遠地隔着玻璃門就看到了葉以謙。
那人只是安靜地坐在臨窗的角落裏,西服搭在椅背上,白襯衫的袖口挽起,領帶有些松,面前擺着個筆記本,微皺着眉毛,手指微動,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就成了一道完美的風景。
西餐廳里人不算多,相隔甚遠的那一桌女性卻是沒有一個不悄悄打量這人的,林樊敢打賭,如果不是葉以謙周身泛着的清冷之意叫她們望而卻步,那她們現在一定已經坐過去搭訕了。
林樊走進餐廳。
很奇妙的,那人似是有所察覺般,抬起漆黑的眸子朝門口望來,正對上林樊略有笑意的眼睛,嘴角也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來,隨手合上本子推到一邊,道:“你來了。”
林樊點點頭坐下來,看樣子他是一下了班就直接趕過來了,衣服也沒來得及換。她來的晚,想必他已經等了很久,“抱歉,今天臨時加班。”
葉以謙只不在意地搖搖頭,將菜單遞過去,“自作主張點了菜,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
林樊接過去翻了翻又遞迴去,“我不挑食。”
興許看得出她不是客氣而是真的不在乎,葉以謙沒再推辭,抬手將菜單放在一邊,清雋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極淺淡的笑,“聽說你在D大作講師,教德語?”
林樊不置可否,“只是教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家裏人給安排的,混日子而已。”
“我還以為你畢業以後會繼續畫畫。”
林樊以前中學的時候就是藝術生,後來上了D大的美院,家底又殷實,好多當年的同學都以為她會一直畫下去的,哪知道林樊在美院呆了一年,便忽然出國了。
林樊沒想到葉以謙竟然主動跟她追憶起往昔歲月來,萬般滋味湧上心頭,堵在嘴邊的話卻並不適合同他說起。
她還能記得多年前那個清涼的傍晚,葉以謙同一個朋友沿着馬路散步,她正巧走在後邊。街燈從身後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林樊偷偷地跟着葉以謙被路燈拉得好長的影子,忽然間聽到他說,他會報D大。
年少輕狂的年代,少年們隨隨便便就決定了一生,林樊跟在他身後牢牢地記住了這句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進D大。好像也不是非常期待能同他在大學裏發生點什麼,只是忽然覺着未來有了些不一樣的奔頭。
後來她果然考進了D大,卻再也沒有拿起過畫筆,而葉以謙甚至連高考都沒有參加,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國了。
林樊抬起頭直視着葉以謙的眼睛。這雙眼睛很漂亮,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的眼睛。
“你知道嗎,你的聲音是綠色的,薄荷綠,很淡很淡的那種,清清涼涼。”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微微染上了一點疑惑,“你說什麼?”
林樊笑着搖搖頭,“沒什麼。你呢?在做什麼?霸道總裁?”
葉以謙聽見最後那四個字便笑了,“宋簡這麼和你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林樊搖頭,忽然透過葉以謙的肩膀看到了坐在更加偏僻角落裏的一對出色的男女,女的正是葉之素,而男的,就是她今天在學校看見的那個熟人——宋墨。
這還真是巧了。
不知道宋墨和葉之素說了什麼,後者揚手便是一杯紅酒,一滴不剩地全潑在了宋墨的臉上,放下杯子揚長而去。林樊趕緊低下頭轉開了視線,也不知道踩着高跟鞋篤篤而去的葉之素看沒看見她。
難得見林樊跟鴕鳥一樣縮起來,葉以謙察覺出不對,扭頭順着林樊剛才的目光望過去,一眼就看見了狼狽不堪的宋墨。紅酒正順着宋墨的頭髮滴滴答答地淌下來,宋墨卻沒有動,往日裏儒雅英俊的臉上掛着一抹凄慘的笑容,整個人說不出的頹唐。
“剛才潑他酒的,我同事。”林樊探身湊近桌子,小聲說道。
雖然都是宋家人,可宋墨同宋簡的個性完全不同。她之前一直聽宋簡提起,說她哥哥有個念念不忘的小青梅,糾纏了許多年,到現在還沒有結果。那時候她只當宋簡是滿嘴跑火車,沒往心裏去,也從來沒見過宋墨的小青梅到底是誰,哪知道這人竟然真的存在,還是她認識的人。
“沒想到宋墨那樣的人也會有被人潑酒的時候。”
說話間葉以謙轉過頭來,正對上林樊帶着點笑意的眼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因為林樊的探頭而變得非常近,近到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桌下的手掌慢慢握成一個拳,葉以謙垂下眼睫,卻沒有躲開,“凡事都有例外。”
林樊這才注意到自己離葉以謙似乎太近了些,有點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退回去坐好,又瞟了一眼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的宋墨,猶豫道:“咱們要不要換家餐廳?”
總感覺宋墨應該是不大希望自己這副狼狽樣子被熟人撞見吧……
“你和宋墨很熟?”葉以謙的關注點還是一如既往地跑偏,見林樊點頭,又說:“你放心,大半夜喝醉酒當著一眾熟人面哭喊葉之素名字的時候,也沒見他覺着不好意思。”
還真沒法想像宋墨喝醉酒又哭又喊的樣子,林樊印象里的宋墨一直是儒雅睿智的樣子,算是將Y國的紳士風度學了十成十。她一直罵蘇杭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難道其實宋墨比蘇杭更加禽獸?
說話時侍者早已經開始上菜了,林樊其實不大願意吃西餐,不過葉以謙點的倒都是她相對來說愛吃的,她也是真餓了,顧不得許多禮節就開動了,這時候聽見葉以謙這麼說宋墨,切下一小塊牛排抬眸去看葉以謙,“你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啊。”
“林樊,”那人十分自然地抬手抹去她嘴角的沙拉醬,唇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綻放開來的笑容溫柔不可方物,“沒有同情心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