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字條上的地址寫得清清楚楚,是香港的一家大醫院。陳之和林敏先回各自的房間,快速地洗個澡,換乾燥的衣服,然後拿着字條去醫院。
這個時候,顯而易見,根本攔不到車。好在,賓館門口,停着錢利包的那輛車。陳之過去敲了敲司機的窗戶,說:“特意來接我們的嗎?”
司機點頭。
“這麼晚,你還沒有下班?”
“下班了,但是,錢利加了錢,讓我過來接你們去醫院。”
陳之點點頭。
汽車穩中求快地行駛着,所到之處,飛起無數雨花。像是一片荒蕪的雨田,正被不斷地開墾着,飛濺起漫天的種子。
陳之和林敏依舊坐在他們的老位置,陳之望着擋風玻璃上不斷搖擺的雨刷,而林敏,望着陳之。許久,他說:“你頭髮沒幹。”
陳之說:“我用毛巾擦過了。”
“沒用吹風機?”
“頭髮長,一時半會吹不幹。”陳之的五指,像梳齒一般,劃過自己的頭髮,“想快點去醫院,而且,你洗澡比我快很多,我沒想讓你等。”
沒想讓他等?林敏不由一笑,“你交材料的時候,讓我等了那麼久。”
陳之也是笑:“交材料的事,你記到現在?”
從來都是交材料的人着急,哪有收材料的人着急的?林敏說:“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陳之沒說話。
到了醫院,朱明輝正在醫生辦公室里。醫生在寫着什麼,朱明輝站在旁邊,注意到動靜,轉過臉來。看到陳之,臉上的疲憊,像是找到安放的地方,總算,有了絲毫的鬆動。
“陳之。”
朱明輝喊陳之的名字,然後,又看到了隨陳之後而來的林敏,說:“林科,你也來了。”
林敏點點頭,就當打了招呼,然後問:“朱珠怎麼樣了?”
醫生把筆放下,說:“病人年紀小,抵抗力不怎麼好,稍微淋了雨,就感冒了,而且就目前來看,有點嚴重。吃了葯,但還是咳嗽不止,高熱不退。這種情況,是很容易引起肺炎的。”
“肺炎?”
朱明輝重複了一遍。
“是的,你不要小看感冒,更不要小看肺炎,要是不及時就醫,肺炎,是會帶來生命危險的。”
“生命危險?”
“是的,”醫生看向朱明輝,這種場面見得多了,家長擔心自己的孩子,要不,急得眼淚鼻涕一把抓,要不,懵得說不出一句正常話,醫生笑了笑,安撫了一句,“不過也不用過於擔心,你送醫很及時,在醫院,病人是安全的。”
出了醫生辦公室,朱明輝站在窗戶旁邊,吹進來的風,讓他感覺到冷意,同時,也感覺到清醒。
身邊,陳之、林敏和錢利都在,安慰他把心放寬。
陳之說:“我去看看朱珠,順便,把葫蘆給她。”
朱明輝的臉埋在他的手心裏,他點了點頭,等陳之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問:“什麼葫蘆?”
林敏答:“陳之給她買的,還塗了七種顏色。”
錢利想了想,說:“是玩具嗎?”
朱明輝說:“朱珠很愛看一個叫《葫蘆兄弟》的動畫片,裏面的主人公,長在葫蘆里,葫蘆有七個,每一個都是不同的顏色。”
“哦。”
“陳之是一個很有心的人。”朱明輝說。
林敏沒說話,靠着窗戶旁的牆站着,等陳之回來了,才慢慢地直起身。
朱明輝說:“很晚了,你們別留在這了,回賓館去,好好睡一覺。”繼而看向錢利,說:“小錢,還得借用你包的車,把他們送回去。”
“那肯定的!”
錢利對着陳之和林敏招招手,說:“那我們現在走吧!”
一直到賓館,陳之和林敏都沒怎麼說話。陳之是覺得累,而林敏,臉色沉靜,彷彿是在深思着什麼。
終於,在陳之即將走進房間的時候,林敏喊住她。
“什麼事?”
林敏走到陳之面前,眼神還停留在地上。過了一段很短暫的時間,忽然把臉抬起,目光筆直而堅定地望着陳之,說:“我得和你說聲對不起。”
“嗯?”
“之前,買葫蘆的時候,”林敏一字一字,很慢地,把事情講清楚,“我惡意地揣度了你,這件事,對不起。”
陳之哦了一聲,頗大度地說:“沒事,睡覺吧。”
一覺醒來,日上三竿。朱明輝還沒有從醫院回來,錢利也沒有來找他們。他們在賓館裏,幾乎是無所事事地度過整天。
到了隔天早上,終於,錢利來了賓館。帶來的,當然是朱珠病情的消息。
“已經好多了,你們別擔心。但是,小朋友很想回家,於是,朱老闆確定了,要提前離開香港。”
這要死的颱風!錢利想,沒登港,直接拐過去了。但是下了這麼大的雨,把朱老闆的寶貝女兒淋病了,還颳了這麼大風,把朱老闆的錢都刮跑了。
錢利說:“朱老闆讓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問問你們,是繼續留在香港,按照原計劃繼續走行程,還是也提前走。”
林敏說:“他走了,我們留下來繼續走行程,沒有什麼意義。”
“對,”錢利帶着一種惋惜的笑,說,“這一趟,我們都是服務朱老闆的,朱老闆要是走了,我們湊一起也沒用。”
陳之說:“那我們也提前走。”
“好的,但是,我得和你們說一聲,朱老闆已經改了下午的飛機,你們的話,可能得明天了。”
陳之和林敏都表示沒有問題。
於是,接下來空暇的時間裏,陳之都用來睡覺和買東西。其實,她並沒有什麼特別需要買的東西,但來一趟香港,總得給親朋好友帶點伴手禮。儘管是花錢,並且是給別人花錢,但陳之還是覺得很高興。
甚至,她給林敏也買了一份。
林敏驚訝:“你給我買了什麼?”
陳之把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給他,說:“你自己看。”
林敏三兩下把包裝解開,裏面裝着的,是一個陶瓷小罐,打着光滑的釉,朝着林敏的,是背面。他翻轉了一下,看到正面印着三個字。
紅、花、油。
林敏:“……”
陳之說:“我專門問過了,這東西,搽你那背上,效果很好。”
“這東西,我們市場上就有的賣,你專、門,”林敏一字一停頓,故意強調了一下,說,“在香港買?”
“對,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是多此一舉。”
林敏定定看着陳之,然後,點了點頭,說:“好,我收下。謝謝你。”
望而無垠的蒼穹,潔白的機翼劃過,留下一道無痕的線,像是把在香港的一切,都埋進了這條說不清、道不明的線里。
陳之和林敏落地的時候,還沒到傍晚。誰也沒想到,這裏和香港一樣,也在下雨。但是這裏的雨很溫和,像柔韌的牛毛,淅淅瀝瀝地飄着。
陳之的傘扔在香港的那條巷子裏,早已不知所蹤。她和林敏共用一把傘,但是,饒是這樣大的一把傘,還是抵不過漫天洋洋的雨絲,像是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給了如此的溫柔一刀。
林敏通知了家裏,會提早回。林正大很難得地,挪用了自己的公務車,過來接林敏回去。車很容易找到,林敏坐進去,順便,也帶陳之一程。
“小楊,”林敏對司機說,“先送她回去。”
“好。”
小楊是單位派給林正大的司機,有非常專業的素養,十分耐心地等林敏上車,開車的時候目視前方,對陳之,不看也不問。
陳之卻是,饒有興味地看着車前掛着的後視鏡里,小楊一絲不苟的臉。冷不丁地,她身體傾到前面,手指扒着小楊的座椅,說:“你知道,我要去哪么。”
小楊答:“不知道。”
“那你怎麼不問我,就自顧自地開車?”
“出機場,就只有這一條路。”
“哦,好。”
陳之笑了笑,坐回去。等出了機場,她再一次,到前面去,“已經出機場了,你怎麼還是不問我?”
小楊看了看後視鏡里的林敏。
林敏看着陳之,“你去哪,自己報。”
陳之靠回椅背,林敏就坐在她旁邊,中間,還隔着一個人的距離。陳之把手支在車把上,就這麼隔着一個人的距離,笑笑地看着林敏,說:“我要是不報,這車要去哪裏?你家?你會把我帶回家?”
“不會,”林敏也笑,“我會隨便找個地方,把你丟下去。”
“那我還是報上我的地址。”
已經到了十月中旬,天氣轉涼,但是,車裏並沒有開暖氣。剛才走的一段路,陳之淋了點毛毛雨,沒什麼大礙,就是,雨水化進衣物里,身上感受到十分真切的,來自於南方的,濕冷的寒意。
她搓了搓手臂,又聳了聳肩膀。
旁邊林敏,倒是絲毫不覺得一般,自然而安靜地坐着。
陳之忽然,縮短了中間那一個人的距離,悄聲問:“你不冷嗎?”
林敏稍一轉頭,就看到了陳之的臉。這麼近,使得林敏不得不,往另一邊退了退。而陳之,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似的,笑着說:“你這有紙巾么?”
有,林敏的腦海里,很自然地閃現,車裏專門備着的那盒紙巾,就在車後座,非常顯眼的位置。與此同時,林敏也很自然地覺得,陳之並不是沒有注意到那個顯眼的位置,而分明是,有了什麼別的意圖。
“要紙巾幹什麼?”林敏一邊說,一邊親自拿紙巾盒給她。
“雨淋的,你看。”
陳之沒有接過,倒是撫摸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在擦抹上面的雨水痕迹。漸漸地,從手臂到腰,從腰到大腿,來回地,撫摸着。
“我現在,很濕。”
陳之說話的聲音很低,幾乎是氣音。林敏想,在這狹窄的車裏,這句話,只有他聽得清。
而他,不由自主地緊盯着陳之,聯想到的卻是,之前在漆黑一片的市場裏,陳之撫摸他的場景。
現在,她撫摸自己。
如果,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像陳之所說,是為了勾引他的話,那麼,林敏想,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