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兩扇落地窗的鮮紅與香檳金撞色厚重窗帘是完全拉上的，房間裏因為白熾燈的照明而明亮，與兩扇落地窗平行約四米的位置各方有一張沙發椅，在這兩張沙發椅之間空出了一大段的距離，大約是不想那空出來的地方看起來太過怪異，沙發椅之間的地面上鋪了一張色彩斑斕具有馬賽克玻璃般樣式的地毯，同時還放了一張跟地毯差不多長度的沙發躺椅。
“那麼你或許喜歡藍莓乳酪。”漢尼拔並不太在意蘇秦的說話語氣，對於她進門后就在觀察這間會談室的舉動也只是微笑着給予包容，他徑直走向靠近們這邊的沙發椅，將邊上玻璃棉茶几上放着的，兩杯冒着熱氣錫蘭紅茶拿起一杯遞向蘇秦；“還是你需要牛奶跟白糖？”
蘇秦結果那杯熱茶朝另一邊的沙發椅走過去，邊坐下邊說：“乳酪足夠甜了。”
在蘇秦這邊沙發椅旁邊的玻璃棉茶几，已經放好了一碟藍莓乳酪——也就是說，一開始漢尼拔就有猜測到蘇秦也許並不會喜歡吃熏肉沙拉。
可他卻提出了那樣東西……蘇秦的目光隱晦的瞥了一眼漢尼拔那邊的茶几，所幸能確認漢尼拔那邊的那盤確實是熏肉沙拉——所以剛剛真的是不確定所以才說那句話，並且如果蘇秦說喜歡，漢尼拔就打算坐到這邊的位置，自己吃乳酪？
蘇秦腦子裏千迴百轉的高速運作着，臉上卻始終保持不冷不熱提不起勁兒的模樣。
蘇秦的目光沒有在亂轉，她乾脆直接放空目光看漢尼拔的皮鞋——留意到這一點的漢尼拔笑容越發的溫柔可親。
體重嚴重偏輕——漢尼拔第一眼見到這孩子的時候，幾乎懷疑她身上的衣服是今天特地穿上的，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認知。
蘇秦穿的是純棉的長袖T恤，棉麻的休閑長褲，刷得圖案已經斑駁了的帆布鞋，背了單間的書包在背上，無論是走路還是坐下的時候，都沒有刻意去照顧身上的衣服，如果是特地穿的必然會小心不讓自己難得穿的衣服褲子弄皺或弄髒。
也就是說，蘇秦確實沒有遭遇虐待，而是因為家庭實際狀況，導致了發育不良，身形消瘦皮膚蒼白。
蘇秦不情願來這裏，所以不會主動展開話題，甚至會故意不搭理他——漢尼拔分析着的同時，眼神在蘇秦褲子口袋裏漏出的那一角手機掛件上停頓：“我想，你應該還不適合白日菊，Suzy。”
蘇秦眼珠一動，神情自若的把露出口袋的手機掛飾——迷你許願瓶手機鏈塞了回去，這是她自己網上淘到的，一美元不到的價格，同城郵費也很低——重要的是裏面的那一小朵乾花，是白日菊，花語……永失我愛。
令漢尼拔覺得有趣的是——他以為他的話語讓蘇秦會感到冒犯，甚至會不滿，帶着十五六年紀特有的尖銳自我，蘇秦是該發怒的。
但是蘇秦沒有發怒，她的眼裏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的像是並不在乎被任何人指手畫腳，可她卻把那個掛件藏了回去——這明明是很在意的舉動……
“So。”漢尼拔抿了一口熱茶，一絲甘甜從喉頭緩緩流淌入腹腔；“你是什麼感覺呢，Suzy？”
蘇秦抬了抬眼皮看着他，眼裏透出寫不解反問他：“什麼什麼感覺？”
“當你走進玉米地阿比蓋爾失去蹤跡的時候，當你聽見木倉聲，你被那位先生逮住把你帶回停車處，當你看到阿比蓋爾跟加勒特躺在玉米地……”漢尼拔溫柔的注視着她，他說話的語氣平緩，語速均勻，不是質問也不是好奇，只是平靜的表達一個觀念一樣；“你有感覺嗎，Suzy。”
蘇秦隨意地坐在那，四肢自然的伸展，一種毫無防備並且絕度敞開自己所有弱點的模樣：“阿比蓋爾不見的時候，我只是有些茫然，我想或許是我走得慢了些，她走的太快，只要互換名字就能找到她……”
“但你的呼喚，只招來了木倉聲。”漢尼拔平淡的為她補充事實。
蘇秦依然沒有什麼情緒變化，連說話的語氣也依舊平靜：“木倉聲讓我越來越茫然，但我知道我要藏起來，有種本能在驅使着我行動，然後我被那位先生抓住……”
“是位什麼樣的男士？”漢尼拔眼底深處的晦暗光澤微微跳動；“BAU的探員Mr·斯賓塞說你因為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並沒能記住他的長相……那麼身高體格呢，或者他的服裝打扮？”
蘇秦相信，如果不是後來自己身上穿着狼叔的皮夾克，漢尼拔美食家一定非常高興自己撿到了一個人格分裂新寵物——而現在，漢尼拔大概覺得狼叔也是有暴力卻十分有條理的犯罪分子。
畢竟那個現場，蘇秦跟狼叔一起聯手處理的太過乾淨，現場調查科一點手尾都清理不出來——這恐怕也是霍奇讓蘇秦一定要接受心理輔導的根本原因之一，霍奇還是想通過心理治療的手段讓蘇秦能慢慢記起細節，最好是能幫忙做狼叔的肖像合成，以便於他們找到狼叔。
儘管蘇秦說自己被對方救了，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是有兩個人被活生生打成植物人了，並且這之後這位出手相助的人竟不願跟警方接觸，還把自己的痕迹全面處理乾淨了。
甚至皮夾克上也沒有狼叔的指紋，只有蘇秦自己的。
“他很高大……”蘇秦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的去回憶；“我聞到他身上的VeraCruz氣味……”
“你知道VeraCruz？”漢尼拔不認為一個家庭貧困，父親早亡，母親又是個護工的姑娘，能有機會接觸情系丹納曼的雪茄，而且是上等的威華（VeraCruz）。
蘇秦點了點頭，目光澄明沒有雜質，真誠的令人在她眼裏找到平靜：“我在一間中式餐館打工，有個熟客喜歡抽，他每次來都會坐在菊屏風后的位置，抽半管雪茄才開始點餐。”
漢尼拔微笑着點了頭：“看來你味覺很好，記憶力也不錯。”
“我在那裏打工要滿一個月了，那位客人每天都會來，見的多了聞的多了就記住了，算不上是我的優點。”蘇秦可不想在這方面被盯上，要知道，實際上她的味覺遠比漢尼拔所估計的更好——學那麼多年的草藥，蘇秦鼻子能分辨出的味道多得她自己都覺得驚奇。
“你很謙虛。”漢尼拔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微微的提高了尾調，似乎是在稱讚，又似乎是在嘲弄。
蘇秦十分沉得住氣，愣是不動喜怒的繼續說起了之前的話題：“他的衣服很舊，車子很臟。”
“他有車，什麼樣的車？”
“有些破舊的皮卡，看不出車型，但感覺是很老舊的樣式……”蘇秦說的是實話，她對車子研究不多，只能認出一些知名或者比較大眾的牌子；“他說話有點奇怪的腔調，感覺不像是美國人……”
“怎樣的口音，你能模仿嗎？”
蘇秦抿緊了嘴，沉默幾秒，像是在考慮，最終搖了搖頭：“我不能，我不知道他怎麼發出那樣的腔調，我學不來。”
“沒關係。”漢尼拔將手交合放在大腿上，態度寬容的像是教堂里聆聽懺悔的牧師；“告訴我Suzy，當你看到阿比蓋爾跟加勒特倒在玉米地的時候，你對這位先生，有什麼感覺。”
蘇秦的目光變得深邃，像是投過了漢尼拔在看另一個人，連語氣也都有些飄忽起來：“我感覺不到，我沒有感覺，Mr·萊克特。”
“也許你只是忘記了。”漢尼拔不會錯過她眼睛裏稍縱即逝的閃躲——蘇秦在隱藏什麼。
蘇秦抿了抿唇，目光轉向一邊的地面：“……我不知道，也許吧。”
漢尼拔看了眼蘇秦那邊茶几上熱氣已經鮮少的茶，隨後他像是哀嘆般的開口道：“Suzy，你不該丟失自己的記憶，更不該拋棄自己的感情，那是構成你的一部分，你明白嗎？”
蘇秦露出了茫然無知的表情，但她卻為漢尼拔的話點了點頭，彷彿懵懂無知的孩子，只是盲目的聽從大人的話去附和，去行動。
純潔的孩子如果被大人指使着走進泥潭，看着她沉入沼澤，掙扎，求助，再到絕望，憤怒——漢尼拔覺得並不有趣，但如果換一種規則呢。
引導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走下地獄，目睹煉獄百景，聆聽哭喊咒罵，用血肉洗浴，用哀嚎成就樂曲——這倒是非常有趣的事。
一個經歷被獵殺卻毫無感覺的人——漢尼拔覺得這孩子的情感色彩真是太美了：“我可以幫助你，Suzy。”
蘇秦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想吶喊——這跟她預想的劇本不一樣啊喂！漢尼拔美食家你的重點不應該是那個神秘的先生嗎！
但蘇秦很快就冷靜了，也許漢尼拔是想通過她去更加細緻的了解狼叔，畢竟只有她是跟狼叔接觸過的，所以漢尼拔引誘她接受催眠療法，從而找出狼叔的訊息，是很合理的——這就跟霍奇他們想的應該是一樣的。
……這就很尷尬了，蘇秦自我催眠雖然成功了，但是她的催眠技巧哪敢跟漢尼拔大佬比，瑪德別催着催着她連自己到底是誰什麼底子都給交代出來了！
蘇秦的小心肝顫抖起來，但臉上還要穩住，她繼續裝懵懂：“你要怎麼幫助我呢？”
漢尼拔目光柔和充滿聖父般的包容：“我會幫助你回到那個玉米地。”
那一刻，蘇秦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完，但事已至此，她作為一個已經掛上人設‘懵懂無知+情緒表達障礙’的姑娘，她除了自己裝的筆，跪着也要用下去以外，在沒有別的退路了。
所以蘇秦內心裝滿了淚水，面上卻還要繼續懵懵懂懂的發問：“回去了，我就能記起來，並拿回我的情感嗎？”
“總要試試。”漢尼拔安撫性的對她微笑，然後站起來：“我給你換一杯茶吧，喝了以後你躺到躺椅上放鬆自己，其他的，只要聽我的聲音就可以了。”
蘇秦有些猶豫，但她依然緩緩點了頭——趁着漢尼拔去換杯茶，蘇秦決定亡羊補牢的去把記憶宮殿裏，把自己一些比較敏感的記憶統統鎖進地下室！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
要是沒撐住……那就……管他是不是曾經男神！她蘇秦能對萊斯特下狠手，就不差一個漢尼拔！
沒人能妨礙她擁有現在的人生……蘇秦腦子裏飛快的轉着，確定出好幾個方案來保證自己對漢尼拔出手也能全身而退，並且不會招惹上後續麻煩。
漢尼拔很快又回來了，手裏端着的茶杯冒着氤氳的蒸汽，香味濃郁到蘇秦極快的分辨出，這是一杯迷迭香混合薰衣草的花草茶。
蘇秦自覺的坐到了躺椅上，漢尼拔對此滿意的加深了些許笑容，隨即把手裏的茶遞給她：“很燙，吹冷了慢慢喝。”
“謝謝。”這杯茶其實喝不喝無所謂，漢尼拔給她泡的主要目的，只是為了讓她嗅到迷迭香跟薰衣草的味道，這兩種花草可以促進人大腦神經放鬆，從而改進睡眠，甚至有一定的促進睡眠作用。
在蘇秦端着茶杯輕輕吹熱氣的時候，漢尼拔挑了張孟德爾遜的無詞歌，然後回到蘇秦邊上坐下：“你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
——那她想說，她有生之年都準備不好。
已經悲痛欲絕後悔的不行的蘇秦，不得不溫順的點頭，在磨蹭了十來分鐘后，終於做完了心理建設，把茶杯放到一邊，將鞋子脫掉躺上去，漢尼拔就坐在她腳邊的位置，躺椅的空間有限，她的小腿不得不蹭着漢尼拔的大腿一部分，這感覺有點羞恥。
但漢尼拔似乎並無察覺，他只是像個盡職盡責的長輩關懷晚輩一樣，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蓋在蘇秦身上。
蘇秦差點要瑟瑟發抖了——卧槽屮艸男神給她披他的衣服啊啊啊啊小茶杯看到了會不會醋啊啊啊哎喲喂她好像才想起來自己把小茶杯的劇情蝴蝶了啊！瑪熱男神對不起她不是故意把你未來媳婦兒蝴蝶掉的！但是男神你別方！你們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設的一對啊！遲早還是會遇到的——前提是你今天沒把她的秘密挖出來，不然男神……就算是男神，她也不會手軟的么么噠QVQ
“別害怕，Suzy。”漢尼拔俯瞰着她，深褐色的眼瞳里充滿着平靜，在他的眼睛裏，蘇秦看到了自己的縮影，只有自己的縮影，彷彿她已經被他以目光為囚籠鎖定；“慢慢放鬆自己，你現在很安全，相信我，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你只是去拿回自己的記憶跟情緒……”
漢尼拔說話的語速均勻平緩，語氣也十分的平淡沒有太多起伏，只是他的嗓音擁有天生的沉吟質感，好像是大提琴一樣的醇厚。
無詞歌優雅感傷的a小調幫助了蘇秦更進一步的心情舒緩，逐漸逐漸蘇秦的呼吸頻率變得緩慢而悠長，她的眼神悠遠拉長，目光似乎飄走到了這間屋子之外的地方。
漢尼拔意識到這是蘇秦已經進入狀態的表現，他開始引導她，然而就在他開口發出字音的那一刻蘇秦驀地完全閉上了眼睛。
漢尼拔皺了皺眉頭又鬆開，他試着喚了她一聲：“Suzy？”
呼吸聲漸沉，綿長並且渾身都放鬆的蘇秦沒有絲毫反應。
漢尼拔的眼神突然危險了起來——
Suzy，居然，真的，睡著了！
並且，是進入了，深度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