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番外一】巫藤
這要看不到正文那也做不了友好讀者了,你跳着看能看懂嗎每晚,當南柳溜出營帳,到林邊赴約,看着漸漸圓滿起來的月亮,心中便覺歡喜。
父母輩的那首定情曲《月夜思》,南柳隔着林子教會了拾京。
可等他完整流暢地吹出《月夜思》時,南柳又覺得少了些什麼。
這晚,在又一遍曲音綿綿的《月夜思》中,南柳頓悟。
原來少的,是《月夜思》本該有的那份深情。
她與拾京的感情,就如這幾晚的月光,淡而朦朧。因而,塤是塤,笛是笛,《月夜思》是《月夜思》,並無寄情一說。
二人雖彼此心生好感,夜夜赴約,情卻是淡的。
南柳放下笛子,輕蹙眉道:“父君的《月夜思》,定是在滿月之夜寄相思。月明驚鳥,即便如此也不怕心中的情思被光擾了,情比月光明,方顯情深。哪像我現在這樣……”
南柳望了一眼玉帶林,心中一熱,衝進去,大聲喊道:“拾京,拾京你來!”
塤聲歇了。
好半晌,前方草叢窸窸窣窣,拾京撥開枝葉,走了過來,卻又停在了十步開外。
見到他那雙眼,南柳心中瞬間騰起一片熾熱,燒的眼底亮晶晶的,待開口時,又平息下去,笑眼似是又蒙上了夜霧,掩住了心底的那縷火苗。
“月亮要圓了。”南柳說道,“明日是祈願節,你們蒼族過節嗎?”
拾京略感迷惑,回想起往年遙遙見到的千燈浮空,詢問道:“天燈?”
“你是說祈願燈。”南柳點了點頭,“三月十三祈願節,是蕭成年間流傳下來的一個節日。原本只是有情人過的節,後來,成了百姓們人人都能過的祈願節。祈願節那晚,天上有千盞祈願燈,碧湖上也浮動着千盞祈願燈。天水融為一體,燈影浮動,空中一輪月,湖中一輪月,美極了!”
她看着拾京表情的變化,瞧見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嚮往,連忙問他:“拾京,你要來看嗎?”
拾京搖了搖頭,臉上的拒絕卻不堅定,似還在猶豫。
南柳熱切道:“一起吧,真的很漂亮。你的那個阿娘又不會告發你。來吧,就像這幾天一樣,你悄悄出林,我帶你去看。”
拾京仍是搖頭。
“拾京,你總要走出這片林子。你離碧湖這麼近,卻從未見過那晚的盛況,不遺憾嗎?祈願節之後就是你們族的祭典,那天過後,你就可以帶着你阿爸離開這裏。這一走,恐怕再也見不到雲州祈願節的夜景了。明晚,就明晚,回京之前,先去替你阿爸看看雲州最後的美景,如何?”
拾京費力的聽懂了她的話,沉思了會兒,輕輕點了頭:“明天……什麼時候?”
南柳愉快道:“明晚我來接你,聽到我的笛聲你就出來。”
林子深處傳來一聲哨音。
拾京朝後看了一眼,對南柳笑了笑:“是貝珠阿娘,我離開的有些久,她擔心。我回去和她說一聲。”
“明天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南柳怕他變了主意,“你剛剛點了頭的,這就是約定,千萬不要違約。”
拾京認真回答“好。”
南柳回營帳時,見總將營帳還亮着燈,腳下不由地轉了方向,躡手躡腳過去,手執竹笛,欲要從後方偷襲封明月。
封明月清了清嗓子,嘆道:“進來吧,我看到影子了。”
被發現后,南柳哈哈笑着進了帳。
封明月滿臉憂愁,許是接到了什麼急件,正在批示,顧不上抬頭,說道:“要進就正大光明進,一國公主,偷偷摸摸不像樣子。”
“舅舅真是上年紀了,瞧瞧這話說的,像個老頑固。”南柳撩衣坐下,見封明月眉頭緊鎖,詢問道,“可是哪裏送來的急件?舅舅看起來愁雲滿面。”
“涼州火銃製造處的。可我愁的不是它。”封明月放下筆,嘆了口氣,“是原定後天與蒼族商量遷出玉帶林的事。”
南柳驚道:“舅舅打算後天去談?太倉促了吧……”
封明月眉毛快擰成疙瘩,眉間川字尤為深:“並不倉促。我來就是抱着持久戰的準備,可再持久也要在入秋之前把此事做完。礦產工期以及雲州火銃製造處的籌辦刻不容緩,所以,我想祭典前就和族長聊聊,先行探明他們對待遷族一事的態度。可現在……恐怕要擱置一段時間,等朝中派傅大人來了。”
“傅尚書?”
京中主管火銃製造的工部尚書傅起,籍貫雲州嵐城。他研究蒼族近三十年,熟知蒼族語言。
南柳不解:“是找不到譯者了嗎?舅舅昨日還說,嵐城東的那家藥鋪里的採藥人會說蒼族話,二十年前你們進林和蒼族族長談開林一事,就是他做的譯,他人找不到了嗎?”
封明月長長嘆息一聲,道:“人皆有命,壽長壽短全憑天,他已去世多年。”
“死了?”
封明月點頭:“並且,恐怕蒼族的事,阻力更大了。”
“為何這麼說?”
封明月道:“那位會蒼族話的採藥人是現任藥鋪老闆的弟弟,今日我向藥鋪老闆詢問他弟弟的死因。藥鋪老闆給我講了一件事,令我憂心不已。”
南柳着急:“舅舅倒是說說何事啊?”
封明月站起來,負手在案幾後走來走去,講道:“建元元年,我們與那位採藥人,代表嵐城百姓進林子和蒼族的族長巫女談開林一事,族長答應林子南端向嵐城開放,往後採藥捕蛇也不用偷偷入林。可今日,藥鋪老闆告訴我,建元十三年,他弟弟和往常一樣入林採藥,三日不歸,老闆便去玉帶林尋他,見他弟弟躺在林邊,尋去時,旁邊林中樹上有一蒼族姑娘偷偷跟他說……”
建元十三年,夏。
嵐城藥鋪李老闆的胞弟秦弗和往常一樣,到玉帶林南捕蛇採藥。
三日未歸。
自家弟弟一直喜歡在玉帶林中過夜,聽說還和蒼族的一位捕蛇的姑娘成了至交好友,一起捕蛇採藥,因而他三日不歸,李老闆雖感奇怪,卻並不擔憂。
直到嵐城官衙尋來,言說蒼族人趕走了林中外來的採藥捕蛇人,還起了衝突,有熟識見林邊臉色泛青重傷昏迷的人似是他弟弟,讓他前去辨認,李老闆這才慌張尋去,見到了躺在林邊的胞弟。
“弗兒,阿弗啊!”李老闆奔至胞弟身邊,伸指探鼻息,發現弟弟只呼氣不進氣,茫然落淚:“這是怎麼了啊!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好好的人……”
林內樹上,傳來兩聲輕輕地呼喚。
李老闆怔然好久,抬頭望去,枝椏間,寬大茂密的樹葉遮着一人,見不到臉,只見兩隻白生生的腳。
是個女孩子,她藏在樹葉后,似乎怕被人瞧見,聲音很輕:“你是秦弗的家人?”
聽她說的是官話,李老闆猜到了她是誰。
李老闆連忙擦了眼淚:“姑娘,姑娘你是不是叫貝珠?是阿弗的朋友對不對?你、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帶他走。”那姑娘小聲說道,“我們族裏出事了。族長和巫女都死了,現在的巫女是巫依,她和新族長都不歡迎你們到玉帶林來,你快帶他走吧!我們玉帶林不會再讓你們進來了。”
“可是……可是姑娘總要告訴我,我弟弟怎麼了?他渾身都是傷……”
“前天,秦弗他瞧見了我們族內的事,到祭壇來說巫依不對,和我們的人打了架,巫依把他關了起來……我把他偷了出來,你快帶他離開,好好醫治。不要讓他再來玉帶林了,走吧,她們不歡迎外族人。”
李老闆背起弟弟,語無倫次道:“玉帶林是大家的……官府發了公文允許的,你們怎麼能……”
那個姑娘輕聲說道:“官府的人一早就被趕走了。他們管不了我們族的事。以前我們族開林,現在可能要閉林了。溪水的方向不會改變,但風卻會不斷地改變它的方向,這本就是無常的事。你快走吧,不要來了……”
李老闆抹了眼淚,背着弟弟回家,衣角忽然被人拽住,一轉頭,是個眼睛如黑珍珠一樣的姑娘,身上五彩斑斕。
“要是秦弗醒了,你替我謝謝他。謝謝他教我官話,幫我抓蛇,還帶糖來給我的孩子。以後我族閉林,我可能見不到他了。”
她說完,腳步輕快,綵衣翩躚,翻身上樹,消失在深林中。
李老闆長久無話,深深嘆息:“阿弗,她是只把你當朋友啊,我的傻弟弟……”
秦弗傷病加身,養了數月不見好轉,在冬天來臨時,闔上了眼。
李老闆在玉帶林外的樹上掛了白布,想把秦弗去世的消息告訴那個叫貝珠的姑娘。
開春再去看時,樹枝上的白布不見了,不知是她知道了收走了,還是白布自己脫落了,被風吹走了。
南柳聽完,沉思片刻,猜測道:“藥鋪老闆說的可能是拾京父母的事。”
封明月點頭:“此事當時嵐城的好幾個捕蛇人都看到了,報了官府。可能是處理的不太恰當,官府的人跟蒼族人起了衝突。當時的官員怕這事鬧大,道了歉便離開了……”
南柳評價道:“窩囊!”
封明月愁道:“這麼看來,蒼族閉林已有十年。現在玉帶林內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我們還真不能往樂觀的想。我估計,遷族出林一事,可能會困難重重……”
南柳疑道:“不對,他們不是閉林了嗎?可上次在嵐城見他們仍可到嵐城換物賣東西。”
封明月呵呵笑道:“打聽了,蒼族單方面閉林。但現任族長很喜歡嵐城的糕點和酒,他們隔幾個月就會到城中來給族長買些東西回去。所以我想,等傅大人到了之後,我們可以從這方面入手和蒼族談。”
“傅尚書何日到?”
“我這封信還未發出去呢,怎麼著也要兩個月……”
“不是缺譯者嗎?”南柳想起了拾京,“拾京行嗎?”
封明月反應了一下,想了起來:“……那個小狼崽?”
南柳提議:“真要談事情的話,他可能不行,因為蒼族人不太待見他。但若只是明日進林探情況,稍作了解為將來的談判做準備,用他就行。”
“他官話說得怎麼樣?”
南柳熱情誇讚:“挺好,反正我和他說話沒有什麼障礙。”
封明月撫掌:“也好!他能出林嗎?找來聊聊。”
南柳笑道:“明天,明晚祈願節,我約他到碧湖看燈。到時候舅舅一起就是。”
宋瑜睜開眼睛,見南柳披衣斜卧於床榻,手從袖中探出,握一精巧小金鉤,閑閑撥弄着小香爐中的半截香,香氣裊裊,縈繞周身。
宋瑜踢開被褥,擦去嘴邊晶瑩的口水,又犯了看到南柳就不順眼症:“柳南柳,昨兒哪去了?我們青雲營明令禁止消磨意志的那種事啊!”
南柳懶懶抬起眼皮,眼中桃花開得正繁,撐着頭,笑問:“哦?消磨意志的哪種事?”
“你一定到不該去的地方去了!”宋瑜斜眼歪嘴,吧唧了兩下嘴,鄙視道,“酒色賭不分家,昨日你買了酒並未回來,肯定是拐路了。攬月樓朝東是思歸樓,再走是極樂賭坊,哼,思歸極樂,你肯定去了其中一個,瞧你這個樣子,我猜你絕對進了思歸樓。”
就連宋瑜也看出了南柳眼底那抹淺淺的□□。
“思歸?竟然還有思歸樓?我朝不是禁了嗎?”
思歸極樂兩樓,一色一賭,算是‘流傳’千年的十三州特色了。
然新朝剛立,尤重生產,因而這些消磨意志的東西,新朝給頒了令,暫禁了。
宋瑜道:“你就裝吧,明的沒了,暗的還在。而且像你這種……”
這種世家廢物。
宋瑜豎起食指,指着南柳睡榻旁的小香爐,憤慨道:“消磨意志玩物喪志,你最精通了,還裝什麼不懂!”
宋瑜不提,南柳還真不知嵐城的思歸極樂在哪裏,她笑道:“多謝指路,原來思歸極樂離攬月樓如此近,下次啊,我就去看看。”
見她還是這副又懶又散漫的模樣,宋瑜氣結。
洗漱完畢的雁陵挑簾進來,完全無視詭異氣氛,語氣如常道:“南柳,換衣服吧,時候差不多了,馬上就要敲晨鐘了。”
南柳磨磨蹭蹭穿衣服,宋瑜看不慣,跳起來繫上腰帶,逃出營帳大叫三聲。
雁陵樂道:“又把她氣急了。”
南柳一笑,卻說:“找當值的侍衛,記得去木屋看看。”
雁陵:“看人?”
“嗯,昨夜瞧着有些不對勁,讓侍衛留心,若是他身體不舒服,風寒重了,找大夫寫個藥方給他。”
“行。”雁陵應下,問她,“昨晚也不跟我說,他是蒼族人?”
“算是吧。”南柳笑道,“早晚要帶他走。”
雁陵正了正紅繩額帶,舔了舔嘴唇,乾巴巴問道:“叫什麼?總不能叫人家妖精……什麼的。”
“多謝提醒,他叫拾京,撿拾的拾,京城的京。”南柳補充道,“讓侍衛禮貌些,而且要留心,別被其他蒼族人見到。”
南柳挽發,忽然笑了起來:“可他真是妖精。風姿特秀,似林中野鶴山中秀竹,又像是從雲里飄下來的,反正我是沒見過京中男子有此種風神的。”
雁陵甚是不解她這種夸人方式:“人長的那麼端正,哪兒妖精了?”
南柳振振有詞:“乍一看,超凡脫塵神態莊嚴,以為是個仙。然,能讓人見之不忘,一想起就心神不寧,勾魂三分的,可就是個妖精了。”
仙不勾人,妖精勾人。
雁陵見她臉上似笑似痴的表情,不可思議道:“……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