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休戰
?三才堂,鄭氏處。
綠瀾姑娘來替裴氏傳話時,鄭氏才被大女兒雲嵐惹了一肚子氣。
——婆婆咽氣,丈夫上京,出嫁八年後,鄭氏總算迎來了翻身做主人的時刻。正春風得意,竟生出閑情逸性,攬着雲嵐給她把筆潤字。誰知雲嵐蹬鼻子上臉,她要寫橫,雲嵐非要寫豎,她順着她寫豎了,雲嵐改筆畫圈,她只好呵斥,“你到底寫不寫!”雲嵐嚷嚷,“我自己寫!”鄭氏讓她自己寫,她裝腔作勢的蘸墨、舔筆,然後大筆一揮——把她之前畫的圈給塗黑了,還興沖沖的向鄭氏炫耀,“阿娘,鵪鶉!烤成黑炭了。”
鄭氏:……要、慈、祥。
結果雲嵐搗蛋時皮實,挨訓時就脆弱了。鄭氏不過稍稍大了點聲,就把她給說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所幸這孩子識得時務,老老實實的打着淚嗝、滴着眼淚寫自己的名字。
……寫出來就跟蟲子爬出來的似的。
鄭氏看她委屈的模樣就來氣,再看她學了一年字了,寫出來的就這種水平,越發來氣。敲了她手背一下,“哆嗦什麼?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力透紙背。甭管寫得好不好,先當自己是天下第一。底氣足了,不好也好。你呢?寫得跟毛賊畫押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心虛呢。”
雲嵐太委屈了,沒忍住就反白道,“嬤嬤就說我寫的好!我比姐姐小,還寫得比姐姐好!”
“那是她瞎!”提到雲秀,鄭氏簡直火冒三丈。
平心而論,雲秀的字也不怎麼樣——光那些省筆和白字吧。但她不在乎啊!正應了鄭氏那句話,她就算寫白字,也給人一種不是她寫錯而是自己看錯的底氣;她就算寫的沒章法結構,也給人一種她不是沒章法而是章法獨特的底氣。一個沒娘的孩子,比被人寵着長大的還囂張自信。作為後娘,鄭氏實在有些忍不了。
兩相比較,就更對這個不給自己爭氣的親女兒恨鐵不成鋼了,“奉承話你都聽不出來?今天坐在這裏的要是秀丫頭那死鬼娘,他們照樣說你樣樣都不如秀丫頭!……不識好歹的東西!”
這話說得重了,雲嵐哭哭啼啼的非要去找她爹。
鄭氏簡直氣瘋了。她身旁老僕忙打圓場,又讓雲嵐認錯賠罪,又勸鄭氏,“姐兒還小呢……”
鄭氏怒道,“不用勸她,你們讓她去!”
雲嵐扭頭就哭着跑出去了。
鄭氏氣還沒消,綠瀾姑娘就來求見。進屋告訴鄭氏——雲秀在她四叔那兒,她四叔四嬸要留她住幾天。
鄭氏:……
比起惱火,鄭氏先感到的竟是發懵。
雲秀明明住榮福堂,怎麼說在八桂堂呢。
隨即她立刻回味過來——這丫頭跑了!
書香門第出身的嫻雅閨秀,一言不合她說跑就跑了!
重要的是,自己才得到機會,正躊躇滿志、一掃晦氣的準備收拾她,結果才餓了她兩天——她跑了。
鄭氏怒極反笑。
雲秀沒向她請示就擅自出門,這錯處她是拿住了。這就起身去八桂堂興師問罪,雲秀和裴氏一個都跑不了。
但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
要收拾雲秀,她有的是機會。犯不着把裴氏扯進去,畢竟眼下他們不在京城,而是在蒲州,裴氏娘家人的地盤上。
便讓雲秀先逍遙幾天。反正雲秀錯得越多,日後她收拾起來就越有名目。
打發走了綠瀾,鄭氏惡氣難出,領了人便往雲秀院子裏去抄家。
——柳家祖宅雖跟京城豪門沒得比,卻也是高門深院。不是深閨里的小娘子說跑就能跑的,鄭氏篤定了,要麼雲秀有內應,要麼就是看門的玩忽職守。
她也不去猜到底是哪個。到了榮福堂,先把老太太留下的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舊仆集合起來。
格外看不順眼的就打板子,其餘的人扣月錢。就是想找個管事的婆子出來免了她管的差事,一時竟沒找出來——她當家都半年了,改換的管事早就換完了。榮福堂里剩下的寥寥幾個體面些的媽媽和丫鬟,又在昨日料理乾淨了……
看着底下零零落落幾個或笨或拙的僕人,鄭氏很覺得自己金笊籬拌豬食,白瞎了排場。
訓話訓得也就沒那麼痛快。
“我嫁到柳家八年,還是頭一次知道天下有這種醜聞——待字閨中的小娘子說不見就不見了,你們伺候得好啊!所幸這回是跑到她四叔家,這萬一是跟什麼烏七八糟的人跑了,或是被什麼烏七八糟的人給拐去,祖宗的臉還要不要了?!”
“老太太菩薩心腸,能饒得過你們的就都饒過了,把你們一個個慣得無法無天的。我可沒這麼好的涵養!從今日起,但凡我當一天家,再有偷懶耍滑、背後藏鬼、攛掇帶壞主子的,仔細你們的小命。”
她說得沒勁,底下聽的人也木訥。鄭氏心煩的揮手,讓他們各自下去領罰。
而後她才帶了個心腹,進了雲秀屋裏。
這並不是她頭一次到雲秀屋裏。前年她一度想把雲秀接回正院兒里去,為了跟雲秀和解,曾屈尊紆貴親自到雲秀房裏看過她。
屋子裏旁的東西她記不大清了,光記得雲秀從多寶格上取了枚琉璃寶瓶,要插梅花——她之所以記得那是梅花,是因為那梅花枝在瓶子裏固定不住,雲秀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後從韓慎之送她的寶石匣子裏抓了把寶石和籽玉,丟進去里當培土。一把不夠,就乾脆把一匣子全倒進去了。
鄭氏當時就熬紅了眼睛。
她給雲嵐打個貴重些的寶石瓔珞,柳世番都會隨口提醒她,“給大丫頭也打着,別讓老太太心裏不痛快。”
雲秀手頭這麼多寶貝,怎麼就寧肯這麼糟蹋了,也不記着分給妹妹們一把?
瞧她那股子張狂勁兒!鄭氏想到就恨得咬牙。
刨去這些寶石珍玩不算,鄭氏合計着雲秀手頭起碼還有百八十兩金子。
光從韓家和令狐家收到的年節賀禮,就得這個數——她年紀小,還禮的事自然有老太太處置,花不着她的。
今天不把這些東西抄出來,鄭氏就出不了這口氣。
但一進屋,鄭氏的眼睛就有些花。
那隻裝了寶石的琉璃瓶依舊好整以暇的擱在桌子上,裏邊養得依舊是梅花。梅花枝下蔭着枚琉璃小魚缸,花瓣零落,驚動水中幼魚。那琉璃魚缸底下鋪着的,也是五色斑斕的寶石籽。
……雖說她賭誓非抄出來不可,但云秀竟真把東西大大方方的丟在這兒,鄭氏還真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遲疑上前,瞧見早先盛放寶石的小木匣子也隨意擺在一旁,匣子口開着,底下剩的幾枚碎寶石正映着日光,稜角出閃着璀璨的光。
——那寶石比頭一次見時,好像更剔透澄凈了。
鄭氏的火氣一時竟壓下去了。
雖心底微不可查的角落,也有個聲音在歇斯底里的大罵雲秀蠢材、假清高……但她確實暫時被珠寶的光芒給迷住了。
“……給大姑娘收拾收拾屋子。”鄭氏說,“她這是在守孝!不該擱在屋裏的東西,都給我收走!”
八桂堂,雲秀這邊。
進出空間也是有規則的。
譬如不能當著活人的面忽然消失,所以有人看着的時候進不去。
為了規避這個規則,雲秀把進出空間的通道設定為“門”——想要進空間,就找一扇房門,在上面拍個印兒,然後推門進去就行了。想出來的時候也一樣——空間裏的宅第佈局和她進去時所處的環境是對應的,她住在榮福堂里時就是榮福堂的模樣,她跑到她四叔這兒來,又成了八桂堂的模樣。只要從府第里找扇門出來就成。
這樣外面的人看到她,也不過覺得她進屋去了或者從屋裏出來了。不會覺得有什麼異常。
當然,偶爾也有些小失誤。譬如明明看到她進屋了,進去卻找不到她。或者明明看到她進東間了,結果過了一會兒她從西間出來了。
但大人一般都覺着她調皮故意躲迷藏玩呢,不會想太多。
進了空間后,雲秀沒急着去泡溫泉排毒養顏。
從能跑會跳、可以自由進出空間開始,雲秀研究她的隨身空間已經七八年了。
空間的功能能開發出來的,她差不多都已經開發出來了。她開了靈田,種了仙草,泡了溫泉,練了丹藥,還時不時搞點鑄造和裁縫,打打飾品、做做衣服,甚至空閑時都在勤勤懇懇的燒玻璃——萬一她的丹爐是能攢經驗點升級解鎖配方的品種呢?
確實,她練的丹藥療效好見效快還無毒副作用,她做的首飾比宮裏頭還精美璀璨,她做的衣裳也堪稱天衣無縫輕暖飄逸。就連她燒的玻璃也不但剔透純凈,還有紅藍黃紫各種顏色呢——灑在花瓶里,魚缸里,映着陽光璀璨鮮艷,賞心悅目極了
但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啊。畢竟她是穿越女,站在幾千年人類醫學發展、技術進步和審美積累的肩膀上呢。
她想要的又不是精美好看。而是吃了仙丹能身輕如燕,再穿上仙衣就能飄然飛起,最後拔下簪子來在地上一劃,就能劃出一條河來啊!
但這麼多年來,她面對着大好修仙前景,卻除了把自己養得不可思議的白嫩外,根本就沒推開哪怕一扇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
她既沒吸取到什麼天地靈氣,也沒感到丹田處凝聚起充沛的真氣。她好像連力氣都不比旁人大……
所以她最近已經不那麼熱衷於排毒養顏了。
——就算把自己養得再白凈鮮嫩,天然綠色無污染又有什麼用?又不是要養大了吃肉。要緊的還是趕緊修仙。
之前雲秀還覺得,自己勞而少功,大概是因為時機未到。
畢竟她現在才十歲呢。一年統共出那麼兩次門,一次去她舅舅家走親戚,一次去她二姨家走親戚。見的人少,聽說的事少,能接觸到修仙法門的機會就少。
但經過這兩天鄭氏開啟宅斗進程,裴氏提點她未來前途,雲秀忽然間靈光乍現般冒出個念頭。
——這個考場是專門為她的畢業考試而設的。而她讀的是宮斗宅斗專業。
會不會……鬥倒鄭氏,是開啟修仙進程的必要條件?
雲秀揉了揉額頭。
她覺得自己的大腦構造,可能不太適合用來思考此類問題。
還是不要去想了。
無論如何,既然知道自己暫時逃不出鄭氏的手心兒,雲秀也就順手做了些準備。
就她貧乏的鬥爭想像力,能想出的常備措施,也就只有金創葯和解毒劑了。但她覺得這差不多就夠了。
修仙雖不得法門,但在弄不死的領域雲秀還是小有建樹的。如果鄭氏的最終目的真是弄死她,那她絕對有信心用“就是弄不死”逼瘋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