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袁野見徐屹然迷迷瞪瞪,使壞地揪了一把徐屹然的劉海:“還沒睡醒呢這是?”
徐屹然也實在遲鈍得過分,直到腦袋被他揪得一晃,才想起來自我防禦,往後一退就想關起門來,縮回自己的龜殼裏去。可袁野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肩膀,又用身體頂住門,不准他躲起來,還一副大發慈悲的模樣,宣稱:“算了,看你可憐,懲罰先欠着,走,吃早飯去。”
沒想到徐屹然不但不領情,竟然還敢抓着門框搖頭,無聲地拒絕他。
袁野也不跟他廢話,他不肯走,好,乾脆利落地鬆開手,一腳踹上門板,在上面留下個鞋印子,明擺着要用武力來威脅人。
然而徐屹然簡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手也不鬆開,還膽大包天地爭取自己的權利:“梳,頭。”
袁野一愣,看了看徐屹然的頭髮,這才想起來,剛剛他揪了一下徐屹然的劉海,把人家頭髮都給弄亂了。
小烏龜很有原則啊。
袁野心裏這麼一想,臉上就透出點未嘗不可的意思來,徐屹然鬆了口氣,突然反應變快了,轉身就往衛生間跑,剛跑兩三步,就被人拽着后衣領拖走了。
袁野一手拎着徐屹然,一手拎着後者掉在地上的垃圾袋,用腳尖把宿舍門一勾,“砰”一聲,就給帶上了。
徐屹然獃獃地抬頭看着袁野,袁野拖着他往前走,一臉“為你好”的神情解釋:“你看宿舍都空了,大家都去食堂了,你再耽擱下去,早讀課就得遲到了。”
徐屹然想解釋說自己梳頭髮很快,不用很長時間:“不……”
“不?”袁野把垃圾袋精準地投進垃圾桶后,回頭對徐屹然痛心疾首地說,“小烏龜,你的想法很危險啊,早讀課是你說不上就不上的嗎?一日之計在於晨,知不知道,嗯?”說著,他已經把徐屹然拉進了食堂。
徐屹然從食堂的玻璃門中看到了自己別緻的髮型,有些着急:“可、可……”
袁野板下臉:“可可可,不想讀書,還找這麼多借口!”
徐屹然:“……”
哪怕是徐屹然,現在也看出來袁野是故意的了。
徐屹然自知說不過他,只好不再說話,低下頭,用五指梳了梳劉海。袁野餘光瞥見徐屹然下沉的嘴角,心裏笑得拍大腿,面上還裝作熱心的樣子,問徐屹然想吃雞蛋還是包子。
徐屹然不敢反抗,可也不想配合,便假裝沒聽到,頭也不抬地看着地面,彷彿在入神地研究大理石上的花紋。
袁野憋着笑,買了一大堆早飯,找了個位子坐下,把徐屹然安排在自己對面,又分給他三分之一的量,說:“小烏龜飯量小,吃這麼多就夠了。”
徐屹然終於忍不住地問:“你,又,什麼?”
句子一長他就說得不通順,好在袁野腦子快,一下子就聽懂了,想了想,回答他:“你是小烏龜,我呢,就是大鱷魚了。”他一口咬掉了半個包子,嚼沒幾下就咽下肚裏,看得徐屹然不由一顫。這時袁野齜了齜牙,亮出自己雪白的好牙口,繼續說,“而且我這個冷血動物,最享受‘嘎嘣’一下,咬碎龜殼的那個瞬間。”
徐屹然:“……”
只要龜殼夠硬,就算是鱷魚也無可奈何,徐屹然默默地想着,在擔驚受怕中,把袁野買的早飯艱難地吃光了。
雖然袁野只分給他三分之一的量,可袁野有句話說對了,徐屹然的飯量真的很小。他頭一次早飯吃這麼多,消化得很艱難,直到上完早讀課,肚子還是鼓鼓的狀態,胃裏漲得難受。
徐屹然課上偷偷揉了會兒肚子,可是沒用。課間又要跑操,一跑步,他胃裏一顛,更加難受起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看見飯菜,都有點想嘔了。這也是因為他本來就有胃病的緣故。
徐屹然沒吃幾口就蔫蔫地回了宿舍,在宿舍里來回走路,遠遠聽到有人回來了,便去自己的位子上坐好,隨便翻出一本書來讀。
回來的是魏邵。魏邵一進門,就從抽屜里翻出一盒健胃消食片給徐屹然:“還難受呢?吃片葯能不能好點兒?”
徐屹然接過健胃消食片,看着魏邵帶着關切的笑臉,呆了片刻,猛地站起來,椅子被他衣角勾到,滑了一下,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魏邵忙扶住椅子:“怎麼了?”
徐屹然:“謝,謝。”
“一個宿舍的,那麼客氣幹嘛?”魏邵擺擺手,不想搶別人功勞,“而且也不是我看出來你難受的,是袁野。剛剛吃飯的時候他問醫務室能不能買到胃藥,我聽說是你難受,就說我有健胃消食片,吃完飯就拿給你。”
“袁,野?”徐屹然眨了眨眼。
魏邵:“沒想到吧?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比我們都細心。不過他是你同桌,靠你最近,注意到你不舒服也正常。”
徐屹然不懂袁野的心思:雖然他幫自己掩飾口吃的毛病,可他不是同時擺出一副“你別誤會我只是想欺負你別人也知道了就不好玩了”的姿態嗎?
魏邵繼續說:“你沒看見,剛剛我吃飯的時候,袁野就在旁邊催,說你吃個飯怎麼那麼秀氣,完了我吃好了,問他要不要一起回來看看你,他又說不要,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聽他說完,徐屹然都懷疑他口中的袁野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袁野了。但魏邵人很好,昨天還教他怎麼洗衣服,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徐屹然便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
徐屹然想找個機會對袁野說聲謝謝,可中午袁野沒回宿舍休息,下午上課的時候又一直在睡覺,整個人散發著“生人勿擾”的氣場,好像在生自己的悶氣似的。徐屹然看他不高興的樣子,就不敢跟他搭話了。
徐屹然有一瞬間想問袁野為什麼不開心,但隨即,他趕緊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而且為了不再生出這種奇怪的想法,上課的時候更加專註了。
過了幾天,星期五了,每個班都要大掃除,林曉喬挑了幾個後排男生去下面掃落葉,把袁野也算上了。袁野一開始沒意見,都往放着大掃帚的角落走了,突然聽到林曉喬接下來安排徐屹然和另外幾個同學擦窗戶,腳步一頓,轉過身就抗議說:“小喬老師,你叫的都是後排男生,我明明坐中間,為什麼讓我掃落葉?”
林曉喬瞪他一眼:“你們幾個長得高,身強體壯,要辛苦一點。”
袁野強行咳嗽了幾聲,虛弱地說:“可是我一點都不強壯,我掃不動落葉。”
林曉喬:“……”
旁邊彭卓宇哈哈大笑,袁野一腳踹他屁股上,把他踹林曉喬面前,說:“小喬老師,你看彭卓宇多積極,主動要求掃大街!”
彭卓宇好不容易站穩了,回頭怒道:“操,袁野你……”
林曉喬:“彭卓宇!袁野!”
彭卓宇立馬啞了火,垂頭喪氣地說:“小喬老師,我就笑了兩聲,不關我的事,都是袁野他瞎幾把胡鬧。”
林曉喬黑着臉問他:“彭卓宇,誰准你成天把髒話掛嘴上的?你還記得自己是個學生嗎?”
彭卓宇:“老師我錯了。”
“拿着掃帚下樓。”林曉喬說,“快點。”
彭卓宇:“……”
他哀怨地看了眼林曉喬,見他臉色難看,知道自己還是早撤早好,只好捏着鼻子,拿了掃帚往外走,經過袁野時,怨氣衝天地踩了袁野一腳。
袁野立馬痛呼一聲,誇張地抱着腳說自己負傷了:“小喬老師!我走都走不了了!你還要我下樓掃地嗎!”
林曉喬:“……”
“別喊了。”林曉喬被他吵得頭疼,真是不耐煩管他,“你要擦窗戶就擦窗戶,再喊我讓你寫檢查。”
“好的老師!”袁野目標達成,登時不咳嗽了,腳也不疼了,拿了塊抹布就去擦窗戶了。
林曉喬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環視了一圈,見其他同學有序地忙活起來,就先回辦公室了。
袁野裝模作樣地擦了會兒窗戶,餘光看到林曉喬走了,便走到另一扇窗戶旁,對正在擦那扇窗戶的同學說:“我們交換一下,你擦那扇,我擦這扇。”
那個同學點點頭,袁野便佔據了這扇窗戶,朝對面的徐屹然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徐屹然沉默了一下,繼續擦自己那一面,袁野和他隔着一堵牆和一面窗戶,卻毫無妨礙地調戲他。徐屹然的抹布到哪,袁野的抹布也擦到哪,徐屹然停下不動,袁野也停手看他。
徐屹然:“……”
袁野把窗戶推開,問徐屹然:“怎麼不擦了?”
徐屹然不說話,剛抬起手,袁野就學着他,用一模一樣的動作抬起手來,徐屹然再放下手,袁野便又放下手來。
如此重複幾遍,徐屹然終於問道:“為,什麼?”
袁野目光沉鬱,一言不發地看着徐屹然,徐屹然不自在地抓緊了抹布,想轉身離開,才要走,袁野便又恢復了以往玩世不恭的壞笑了。
“我想試試你能忍多久。”袁野說,“我還以為你有不爽的時候,永遠不會說出來。”
徐屹然瞳孔收縮,突然意識到,袁野模仿自己擦窗戶的動作,也許是在模擬別人學自己說話的場景。
袁野丟下抹布,靠在窗台上,身體前傾,問他:“你說話的時候,有人學你,會不爽嗎?被人指責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會不爽嗎?有沒有想罵人?現在我就能給你這個機會。”
徐屹然登時繃緊了臉,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袁野挑了挑眉,還要再說話,徐屹然連連後退,和後面正在掃地的同學撞到一起,都摔在了地上。
袁野面色稍沉,轉眼間又笑嘻嘻道:“喂……”
徐屹然爬起來就往廁所的方向跑,袁野一個“喂”字剛出口,就沒了聽眾,於是只好隨風消散,再沒有下文。
看着徐屹然的背影,袁野摔了抹布,暗罵一聲:“媽的。”
他在原地皺着眉轉了幾圈,拿手薅了薅腦袋上沒多長的短毛,突然愣住。
“頭髮?劉海?”袁野自言自語地嘀咕,又想起第一天在廁所里,徐屹然看到他衣領有一半沒翻出來,伸手就把那一半掏出來整理好了,不由鎖起眉頭,心裏盤算,“他是潔癖?能不能從這一方面入手?”
旁邊有個同學納悶地推推他:“一個人自言自語什麼呢?”
袁野擺擺手,撿起地上的抹布,漫不經心地擦着窗戶,沉思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不能把人逼急了,得慢慢來,說話還得再委婉點兒,方式還得再考慮考慮——
總之,第一步,要讓徐屹然敢張口,多說話。
袁野就這麼憑藉自己的常識,很不專業地定下了“強迫徐屹然改掉口吃計劃”的第一步,完全沒有意識到,就是他自己,前幾天搶白了徐屹然好幾次,把人欺負得說不出話來,並以此為樂,毫無同情心地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