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正文結局
長安倦得睡過去,睡了很久,醒來看到的關切的面孔里,卻依舊不見左時。
“左時呢?他在哪裏,怎麼還不回來?”
相同的問題,她每天都在問。沒人嫌她煩,但答案都是一樣的,無非是告訴她,左時被任務耽擱了,暫時沒法回來看她和寶寶。
有時問得多了,媽媽會悄悄背過身哭,甚至連齊妍也哭過——她偶然聽她哽聲對江涵博說:“……長安要是再病一次,我也不能再做她的心理醫生了,只能為她介紹其他人。”
多麼奇怪,他們為什麼傷心,為什麼擔心她呢?她只是想知道左時什麼時候回來而已啊……
漸漸地,她就不再問了,開始學着適應媽媽這個新身份,給孩子餵奶、哄他睡覺、給他換尿布,在他抿嘴笑的時候跟着笑,在他不舒服的時候急得直哭……所有新媽媽,大約都是這麼過來的,她也不例外。
只是她笨一點,學得慢一點。
還好,寶寶真的很聰明,也很懂事,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吵鬧,吃飽就乖乖入夢,不給媽媽增添額外的煩惱。
有時他熟睡時會抓住長安的頭髮,那種熟悉的感覺,撫慰了她的寂寞和恐懼。
“你真的跟爸爸很像呢……他也喜歡我的長頭髮。”她柔聲對他說話。
小傢伙張張嘴,就像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大家都以為她或多或少已經想明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其實,她只是意識到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會悄悄地哭,可是陳玉姣就睡在隔壁,稍微大聲一些就會被聽到,還好還有另一個空間可以讓她把自己藏起來。
早在她發現懷孕的時候,左時就挑好了這一處公寓,計劃好了,要跟她帶着孩子一起在這裏生活。去科特迪瓦之前,他陪她一起挑好了傢具,他還親手拼好了木質的寶寶床,安上可愛的床鈴,開關一打開,就有可愛的兒歌叮叮咚咚,跟五顏六色的動物鈴鐺悠悠地轉啊轉。
可惜他沒有回來,房子依然空着,這些東西都沒有用上。
長安依然在媽媽那裏住,由媽媽和王嫂幫她一起照顧孩子。但她每隔幾天就到這個公寓裏來,買一套布藝的紙巾盒、沙發墊,或者是掛牙刷和毛巾的可愛掛鈎,還有嶄新的浴巾套裝,粉色是她的,藍色是左時的,還有嫩黃色有小鴨圖案的給寶寶。
家裏已經佈置得溫馨柔軟,他心心念念要裝一個真火壁爐讓她冬天時可以坐在客廳里畫畫、陪寶寶玩具,也都已經裝好了,她試過,很暖和,可為什麼……他還是沒有回來?
房子裝飾得越滿,她的心就越空。有時她一個人在那裏待的時間久了,會抱膝坐在地毯上哭。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聲音清朗:“長安,回家吧,太晚你媽媽該擔心了。”
她埋首在臂彎間,兩眼哭得紅紅的,抬起頭來:“敬之,你告訴我,左時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駱敬之沉默良久,拿紙巾幫她擦掉眼淚,才再次說:“我送你回去吧,寶寶見不到你,也會哭鬧的。”
他知道她選擇向他求證這個問題的答案,大約是因為過去他雖然對她不好,卻不會騙她。
可讓他怎麼說呢?他從北京趕回來,事情已然發生了。他到她媽媽家裏去,第一次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躺在外婆懷裏——儘管沒有血親紐帶,但他的心還是瞬間軟到像要融化。
因為那是長安的孩子,眉眼像她一樣漂亮,卻是完全健康的、有靈氣的,醒了也不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竟然還咧嘴笑了。
他忘了跟陳玉姣說了幾句什麼,吵醒了日夜顛倒正在卧室休息的長安。她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出來,看到他站在客廳時的那個表情,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等的不是他——她聽到說話的人聲,以為是另一個人回來了。
他總是讓她失望,惹她掉眼淚,這回最最特別。她坐在他面前,哽咽問道:“敬之,他們說左時沒辦法趕回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大家都達成了默契,他不忍心破壞這種默契,看長安傷心。
長安也知道無論從哪裏大概都問不出確切的答案了,只能等。
唯有等,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寶寶陪着她,一天一天長大,母乳漸漸不夠他吃了,添加了奶粉和輔食,小傢伙的體重也上了一個台階,抱在懷裏已經有些壓手,再長大些,長安覺得自己就快要抱不動他了。
如果左時在該多好,他力氣大,小傢伙長多大都不怕,大概上學了都還能被爸爸拎在手裏。
孩子九個月的時候嗆了回奶,本來以為只是小事,沒想到駱敬之隨身帶了聽診器過來看了看,判斷他肺部出現了感染,就連夜開車送他們去醫院看急診,然後住進了兒科病房。
小傢伙從出生至今沒有這樣病過,長安嚇得直哭,駱敬之安慰她:“沒事的,比這兇險的多的病症兒科醫生們都見識過,他們一定會治好他的。”
他也熬了一整夜,孩子入院后他就一直守在旁邊沒有離開過。他有醫生的冷靜和敏銳,又帶有親友間那種真心的關切,聽他說一句沒事,長安才真正安下心來。
“謝謝你敬之……我們是不是太麻煩你了?你為什麼還在南城呢,不用上班嗎?”她終於意識到,他在這裏停留的太久了。
“我難得不用朝九晚五和三班倒,清閑一點難道不好嗎?你別胡思亂想了,你和孩子的身體健康最重要,累了就先休息一會兒,有事我會叫你。”
長安身心俱疲,靠在長椅上打盹,他把肩膀借給她,外套搭在她身上。
他的深造學業還有一年,屆時繼續做醫生,或者回母校南城醫學院任教都可以,就像眼下陪在她身邊一樣,都是他的選擇。
陳玉姣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王嫂說冤孽,問她道:“你看駱醫生現在對囡囡……會不會最後繞個大圈子,還是他們兩個走到一起?”
也許不止王嫂一人這樣想吧,打擊來得太猛烈,連在咖啡館幫忙的阿元他們都不再那麼排斥駱敬之了。這種時候有個人讓長安依靠,總好過孤苦伶仃一個人,何況還帶着孩子,孩子總是需要父親的。
然而陳玉姣卻苦澀地笑笑:“恐怕囡囡是要一直等下去的了。”
沒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兒。
尤其是她的朋友夫婦倆也經歷過這種跨越生死的等待,最後讓他們等到了。
莫瀾受傷蘇醒後跟程東去了美國,一年難得回來一次,所以出現在長安店裏的時候,是真正的驚喜。
他們很久沒坐在一起聊天喝咖啡,莫瀾抱着肉糰子不肯放手:“長安,你兒子也太可愛了,我以後生個女兒跟你結親家吧?”
長安不懂結親家的意思,駱敬之為她解釋道:“就是兒女們結婚,你們做一家人。”
其實莫瀾的勇敢,不是常人可比的。傷醫案發生時她剛懷孕,那七刀讓她不得不拿掉了孩子還陷入昏迷,傷好了之後,明知短期內身體狀況都無法再負擔起孕育胎兒的重擔,說說笑笑間卻一點也不避諱自己這個心愿。
相比之下,長安都不敢提左時的名字,一提起來胸口就是鑽心的疼。
她悄悄問程東:“莫瀾昏迷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永遠都等不到她醒?”
永失愛侶,不是所有人都會面對這麼可怕的假設,她跟程東在這一點上算是同病相憐了。
程東笑了笑:“坦白說,沒想過。我就是認定了,她一定會醒過來的。”
他跟莫瀾是中學同學,相識十幾年了,大半人生都有對方參與,感情深入骨血,假如她不醒,他大概也撐不下去了。
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對現在的長安說的。左時的事他們多少也有聽說,其實長安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她沒意識到自己有多堅強。
“你只要相信能等到他,就一定能等到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他安慰道。
“嗯。”
“敬之可能又要跟我做同事了,在南城醫學院教書,你知道嗎?”
長安陷在自己的思緒里,沒聽清他的話,半晌才抬頭:“啊,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程東搖搖頭:“沒什麼,你別在意。”
他看向去吧枱為他們加水續杯的駱敬之,有點為老友難過。
莫瀾的手在桌面上與她交握。這種心情是很矛盾的,她一定也察覺到了。
等到一個人歸來,就註定有另外一個人再也等不到了。
…
寶寶的抓周宴很熱鬧,大家在咖啡店裏把小桌拼成大桌,在橙色格紋的桌布上擺好各種物件,等他慢慢爬過去選,最後他選了一把小刀抓在手裏,不肯放手。
“真不愧是左時的兒子,跟老爸一樣喜歡這些。”閔婕低聲嘟囔了一句,別過臉,眼睛又紅了。
長安彷彿無知無覺,把孩子抱在懷裏,教他認人:“這是叔叔,這是姨姨,叫姨姨呀……”
他摟着長安的脖子,撒嬌似的,一個勁兒叫媽媽。
長安看向窗外的晚霞,上回相似的情形,還是左時求婚的時候了,也是在這個空間,也是這樣小桌拼成大桌,大家全都聚在一起。
日子過得這麼快,寶寶還從來沒叫過爸爸,她卻感覺已經等了他一生那麼長。
駱敬之從北京趕回來,但還是錯過了寶寶的抓周宴。寶寶如今跟他親近,在店門口的童車裏曬太陽,看到他來了,就伸手咿咿呀呀要他抱。
他把小傢伙抱起來,輕輕拉他小手:“你最近乖不乖呀?來,叔叔看看胳膊上的濕疹消了沒有。”
陳玉姣對他笑笑:“你上次帶回來的濕疹膏效果挺好的,最近已經好多了。”
“嗯,那就繼續用這個,用完了我再拿過來。”
“謝謝你這麼有心。”
駱敬之搖頭,抱着孩子看向玻璃門裏面的長安。她在料理台前忙碌着,好像剛學了拉花的新技巧,咖啡杯上能用奶泡做出立體的圖案。
顧客滿意,她臉上也多了點笑容。
“長安最近還好嗎?”
“嗯,像這樣有得忙的時候就還好,閑下來就還是那麼安靜,太安靜了……我真的有點擔心她。”
程東的話,在某種程度上給了她很大的鼓勵,她終於又沉下心來等——在她自己那個小小的世界裏,其他任何人都走不進去。
這一場等待,跟愛情一樣,與他人無關。
咖啡店自有員工做最後的清理工作,早已用不着長安親自動手,但她還是常常待到最後才走,很多時候都只是在角落安靜地坐着。
有時陳玉姣會推着孩子過來接她一起回家。寶寶也喜歡媽媽的店,來了就手舞足蹈,路都走不穩呢,就巴不得每個角落跑一遍。
長安拉着他背上的學步帶,生怕他摔了,亦步亦趨地跟着,像回到了自己蹣跚學步的時候。
今天小傢伙有點興奮過頭了,又笑又叫地往前沖,眼看要跑進料理台。長安把他揪出來:“這裏面不可以進去哦,媽媽告訴過你的,危險。”
她把孩子抱起來,他突然開口喊了一句:“爸爸。”
長安愣住了,低頭看着他:“寶寶……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別的孩子開口學說話時很多都是先會叫爸爸,他們家情況特殊,教了很久,他都不肯叫。
也許是賭氣吧,爸爸缺位那麼久,錯過了他的出生、他的抓周,還要錯過多少,才能實現當初的承諾——跟他一起保護媽媽,還有妹妹?
長安眼裏泛起淚光,低頭在寶寶額頭上蹭了蹭:“是不是叫爸爸了?再叫一遍……寶寶,再叫一次爸爸。”
她太執着於這一點微小的幸福,一門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沒有留意到門口來了今天最後一位客人。
“歡迎光臨。”門上的小兔發出清脆的聲音。
長安抬眼看過去,穿黑色衛衣、戴黑色鴨舌帽的高個子男人推開門走進來,腳步不太靈便,卻在料理台前抬起頭:“給我一杯咖啡,就這個。”
他指着餐牌上的今日特享咖啡,嘴角微微上挑,目沉如海。
原來所有等待都有意義,是真的。
一世情深,終於不再是徒勞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