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夜闌人靜,酒吧里卻喧鬧非常,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混雜鼎沸的人聲幾乎可以將人吞沒。
駱敬之特意換到這裏來喝酒,而不再是以前常去的那家清吧,大概也是因為這裏足夠吵,他聽不到自己心裏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
也有一兩個妖冶的女郎過來搭訕,他都冷漠地回絕了,一直是一個人坐在吧枱的位置。
不知喝了多少,身後有人路過撞到他,大概也是喝了不少的客人,回頭看了看,嘟囔了一句國罵,沒有一點道歉的意思。
駱敬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揮臂一拳就打了過去。
這一拳打出去,本來的小摩擦就演變成一場不大不小的騷亂,喝多了酒喪失理智的人卻完全停不下手。
他想他或許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哪怕自己受傷捱痛也不要緊。
高薇趕到的時候,打架的雙方已經被帶到了附近派出所。深更半夜的,民警對打架鬥毆的人沒有好臉色,批評教育完了雙方還得談和解,賠點醫藥費了事,最後才能辦手續離開。
駱敬之一個人坐在那裏,臉上掛了彩。
高薇什麼都沒說,辦好手續就扶他上車,將他直接帶回了自己的公寓。
“你不要誤會,他們會通知我,完全是因為你手機里的最後一次通話記錄是我的名字。我現在也沒法送你回去,我今晚要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哪兒也不能去。”
派出所信號不好,她錯過了兩通電話,一直焦躁地走來走去。
儘管如此,回到家后她還是拿出藥箱,幫他處理臉上和嘴角破潰的傷口。
她心緒不寧,但手腳利落,依稀可見當年做真正的外科醫生時的影子。
駱敬之看着她,像要辨認什麼,最後沉沉地說了一句:“高薇,我們結婚吧。”
她剛好幫他清理好所有傷口,聞言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但幾乎沒有停,把棉球碘伏有條不紊地收進藥箱,問他:“這回又是受了什麼刺激?殷長安不是已經病癒出院了嗎?”
“我是認真的,高薇,我們結婚。”
這回她也聽得很明白了,似乎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桌上的手機就響了。
她立刻緊張起來,捧起手機,這回終於接通了那個視頻邀請。
她甚至來不及招呼他,拿着手機就拐進了最近的一間卧室。
但駱敬之還是聽見了,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用英文一直喊:“Mom,Mom,whereareyou?”
沒來由的,他想到那天在病房門口聽到長安說的——她打算要一個孩子,她要做真正的媽媽了。
他仰頭坐靠在沙發上,彷彿墜入另一個空間,但實際上,現在無論聽到什麼都不會讓他太過驚訝了。
高薇的視頻聊天大概只持續了十幾二十分鐘,其間似乎還跟人起了爭執。掛斷後走出來,她的情緒有點不穩定,眼眶還微微發紅。
她站着,駱敬之坐着,兩人一時都不說話,彷彿對峙。
她走到門口,把門拉開,對他道:“你走吧,我現在……沒心情應付你。”
他坐着沒動,語調平平地問:“那是誰的孩子?”
高薇瞬時就變了臉色,但彷彿也猜到了他會這麼問,依舊是帶着諷刺的笑意:“跟你沒有關係,不要自作多情。”
他有他的執拗:“我問你,那是誰的孩子?”
她抿緊了唇看他,眼裏淬着火,牙也咬得生疼,過了半晌突然又笑起來:“你以為呢?Rex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你就這麼篤定他是你的種,就像你篤定你只要開口,我一定會跟你結婚?”
“高薇……”
“駱敬之,你真的永遠這麼天真。”她根本不讓他插話,眼眶更紅了,有點歇斯底里起來,“你以為我稀罕跟你結婚?我今天就告訴你,我不稀罕!我回來就是為了讓你難受,為了看你後悔當初跟我分手,你過得越不好我越開心,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跟你結婚。”
她一口氣說完,指着門外道:“現在請你出去,我一個月就見孩子這一回,今天我其實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其他的話虛虛實實,這句話卻毫無疑問是真心的。今天他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在哪裏都一樣。
駱敬之站起來,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們之間走了快十年,最後還是越走越遠。
…
長安再見到駱敬之的時候嚇了一跳,關切地問他:“敬之,你不舒服嗎?你臉色好差。”
就算工作再忙再累,她都沒見過他這麼憔悴蒼白的模樣。
他搖頭,問她:“你怎麼樣,身體好點了嗎?”
長安笑起來,拍了拍胸口:“好多了,一點也不疼了。傷口也長得很好。”
她之前的擔心是白費了,就連複診時醫生也說她的傷口縫合得很好,這都要感謝敬之。
“是嗎?”他點頭笑了笑,“那就好。”
“敬之,你不開心嗎?”她還是忍不住關心他。
從他們的婚姻開始出現問題,很多人都問過他這個問題,但由長安來問,意義又不一樣了。
他沒回答,反問她道:“那你呢,長安,你開不開心?”
她幾乎想都沒想就點頭:“我現在很開心呀,昨天還跟左大哥去坐摩天輪了。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坐的時候是你陪我去的,我怕高還嚇哭了……我那時候很煩人吧?”她不好意思地低頭,“不過我現在不害怕了,在高處看地上的人都好小啊,天黑了以後周圍的燈光也好漂亮。”
說著說著她又揚起頭來,像是自豪,又像是為駱敬之鼓勁兒:“敬之,你有空也可以去玩摩天輪,說不定心情就會好了。”
是左時說的,登高能讓人的心境變得開闊,很多煩惱也就拋開了。
他點頭說好:“我會記得。”
她笑起來,彷彿冬日裏還有暖陽,遞給他一張小卡片:“我想請你吃飯,當作感謝你為我做手術,就是這個地址,你一定要來。”
駱敬之笑笑:“你知道我們醫生不能接受病人宴請吧?”
她連忙擺手:“不不不,這個不一樣,這是我自己的店,想請你來看看的。”
見他露出驚訝的神情,她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有點懊惱:“哎呀,本來想等你去了再告訴你的……”
“你要重新開店了?”
“嗯。”她向來守不住秘密,乾脆就大大方方承認了,“左時說等我身體恢復好了,就去找合適的店鋪重新把咖啡店開起來,沒想到已經有現成的了。唔,不過還在改進,你先過來看看好嗎?”
駱敬之攥緊了手中的卡片:“好,我一定來。”
新店與原來那個咖啡館在不同的方向,但離駱敬之上班的醫院也不算遠,正門要從一條小巷子裏拐進去,不太顯眼,但外面就是一條人潮如織的步行街,地理位置比以前還要更好一些。
推開門,一切都是熟悉的,從格局佈置到裝潢風格,甚至料理台邊放咖啡機和杯子的位置竟然都跟長安以前的店一樣,
有那麼一剎那,駱敬之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彷彿回到她的小店還沒被燒毀之前的日子,他們還沒有離婚,她站在吧枱後面忙碌着,只要看到他來,就會放下手裏的東西跑到他身邊來,歡歡喜喜地叫他:“敬之!”
他竟有片刻的慶幸和期待,站在那裏不敢動,怕往前一步,這個夢就要醒了。
長安看到他,小跑過來,笑眯眯的:“敬之,你來了?快進來坐。”
為他預留的餐枱靠窗,可以看到街景,位置很好,只不過再也不是以前他常坐的吧枱了。
長安還是主人,他的身份卻已經變了,成了客人。
左時依然穿黑衣服,戴着有卡通圖案裝飾的黑圍裙,利落地端上整壺熱茶。
長安伸手要去拿底座還在加熱的茶壺,左時沒攔她,只說:“主菜廚房好像已經準備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甜品還要你過目。”
熟稔親昵如老夫老妻。
她哦哦地應着,興奮地扭頭對駱敬之道:“我先去看看啊,敬之你先坐一會兒,喝點茶。”
“嗯。”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點麻木了,她怎麼安排都可以。
左時坐在對面,垂着眼睫倒了兩杯茶,一杯給他,另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不疾不徐地說:“長安要謝你,我尊重她的想法,所以請你到這裏來吃飯。這回手術,謝謝你。”
駱敬之環顧四周,彷彿沒聽到他說的話。
“這裏以前也是個西餐廳,經營不善要轉手,我朋友就把它盤了下來,請長安幫他經營,現在是試營業的階段。”
所以才完全還原成以前那個店的模樣。
駱敬之終於看向他,諷刺一笑:“朋友?”
“沒錯。”左時也看着他,“他欠長安的,用這種方式來償還。”
他們很多人都虧欠長安,有的人能還,有的人卻再也還不起了。
駱敬之的手握緊茶杯,聲音寥寥地問:“起火的那天,高薇出現在那裏不是偶然對嗎?你認識她,或者根本就是你們請她回南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