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一整天,長安臉上都掛着笑,精力像用不完似的,明明看起來已經很累了,看到客人進來,還是立馬就神采奕奕地親自去招呼。
在店裏打工的大學生米婭忍不住悄聲問:“我說,她這是怎麼了?有什麼好事兒發生嗎?”
另一位咖啡師阿元頭也不抬地答道:“她晚上要去看電影。”
“看電影值得這麼開心嗎?”
“她先生陪她一起去。”
“那也不至於這樣啊,”米婭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男朋友每個星期都陪我看電影的,有時候我都不想去,影院裏一待兩個小時悶都悶死了。”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什麼什麼……什麼樂?”
阿元搖搖頭,把剛做好的一杯摩卡遞給她:“去,端給3號桌,然後幫忙招呼客人點單,換長安回來做咖啡。早點做完,早點打烊。”
早打烊,意味着可以早點下班,米婭忙不迭地去了。
夕陽西斜,眼看已經沒什麼客人,長安忍不住又看了一次表,生怕錯過了電影開場的時間。
阿元接過她手裏的拉花杯,說:“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你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就直接去影院吧,別遲到了。”
昨天他還教過長安選片買票,最近的影院不過離這裏兩個街區,他知道她跑去買了晚上六點半的場次。
長安搖頭:“我做兩個牛肉堡帶去跟敬之一起吃,他也一定來不及吃飯的。”
“那你就去做漢堡,這裏有我和米婭看着。”
“嗯。”
米婭招呼完最後一位客人,就折回料理間打算做清潔,卻發現長安還在熱食區忙碌,於是好奇地探頭過去看。
長安把烤好的牛肉切片,一片片鋪在麵包上,撒胡椒和鹽粒,再鋪蔬菜和蛋片。牛肉是事先腌漬過再入烤箱烤出來的,為了入味,她還很有耐心地把肉質錘松,跟一般快餐店裏千篇一律的冰凍肉餅口感完全不同。因為成本比較高,現在每天也只是限量推出,難得看到她做一回。
米婭問:“你在做什麼呢?沒有客人點這個呀?”
長安回頭朝她笑笑:“我做給敬之吃的,他愛吃牛肉。”
米婭撇了撇嘴,她並不在意這東西是給誰吃的,但料理間只要還在用,就沒法做清潔。她本來還以為今天可以早下班來着。
長安感覺到她一直站在身後不動,再回頭看到她手裏的抹布才反應過來,對她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來打掃。”
咖啡店的清潔工作特別麻煩,按規矩是由資歷最淺的新人店員完成,米婭來了之後,這名副其實的臟活累活就落到了她身上。但她每天要回大學城,離這裏還有些距離,長安時常好心讓她先走,反正小店本來就缺人手,前前後後都是他們三個人忙碌着,誰多做一點少做一點也沒關係。
米婭歡天喜地地換了衣服就跑了,阿元說:“你又讓她先走?哪有老闆像你這樣的?”
長安低着頭笑:“我不是老闆啊,我只要跟你們一樣就好了。”
跟他們一樣,跟普通人一樣,這樣算不上願望的願望對她來說都那麼難。
阿元別開眼:“電影不等人,你別耽誤了。我今天也有點要緊事得跑一趟,不能留下來幫你。”
長安連忙擺手:“沒關係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我能做好的。”
還有十分鐘才六點,手裏的漢堡已經做完,她把它們包好放進紙袋裏,就只剩最後的清潔打掃了。
門上的風鈴嘩啦啦響,有人推門進來,長安以為是阿元忘了拿東西又折回來,沒想到一抬頭看到陌生的男人面孔。
黑色的衛衣,黑色的鴨舌帽,臉上戴着黑色墨鏡……完全看不清面孔,但長安對他有種奇怪的熟悉感。
“請問……”
“一杯咖啡。”男人抬頭看了看點單面板,指着今日特享咖啡說,“就這個。”
他付了錢,徑直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等咖啡上桌。
長安愣了半晌,有點慌亂地跑過去,解釋道:“對不起,我們今天已經打烊了。而且……而且特享咖啡我們一天只做12杯,現在已經沒有了。”
男人笑了笑。他嘴角上挑的樣子很好看,話里卻帶着奚落:“沒想到這麼小的店,也搞飢餓營銷?”
長安不知道什麼是飢餓營銷,今日特享□□為是冷滴萃取的所以做來很慢,一天就只能做那麼幾杯。要在平時,這時候她願意為他再做一杯,多費點時間沒什麼。可是今天不行,她約了敬之看電影,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她把他剛才給的錢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急急地說:“真的很對不起,你、你明天再來吧?”
“我現在就想喝咖啡,為什麼要明天來?”男人下巴朝大門方向一努,“你們門上還掛着營業中,既然打開門做生意,把客人往外推,這樣不太好吧?”
一定是剛才米婭他們走的時候忘了把已打烊的牌子給翻過來了。
長安真不是生意人,不懂應付這樣的狀況,阿元米婭他們在還好些,此時此刻她一個人面對並不好相與的客人,焦慮又無措,心裏又惦記着電影是六點半開場,不好讓敬之等。
那男人看她都快哭了,不由好笑:“我只不過到咖啡店裏點杯咖啡,至於讓你這麼為難?”
“不是,今天真的不行……明天你來,我請你喝。”
“如果我一定要今天喝呢?”
他臉上的墨鏡遮住了眼睛,神情模糊,卻是不容拒絕的姿態。
長安像是被他說服了,回到料理間,抓了一把咖啡豆手工磨粉,準備做一杯冷萃。她想的很簡單,覺得這位客人一定是真的想喝才會這麼堅持的,就像這個店是她堅持要開的,努力了那麼久,的確不應該把客人往外推。
也就像爸爸和敬之,不能把生了病的人拒之門外一樣。
就算遲到,敬之也一定不會怪她的吧?
時鐘指向六點半,一杯冷萃咖啡做好,長安也勉強把打掃工作做完了。她想把咖啡端過去,卻發現角落的桌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端着咖啡推門出去,繞了一圈才看到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站在街角抽煙。他個子很高,揚起臉吐出煙圈時,她幾乎只能看到他下顎的線條。
天色再暗一些,他大概就要跟周圍的夜色融為一體了。
長安鎖上門,抓着來不及扣好的大衣襟口跑過去,把咖啡遞到他手裏:“你的咖啡……今天真的對不起,下回再來,給你打折。”
“不是請我喝嗎?”
“嗯,請你喝冷萃,其他的給你打折。”
長安被他夾在指間沒有熄滅的煙嗆得直咳嗽,她快步要往街對面去,卻又忍不住回頭提醒他:“不要抽煙了,對身體不好的。”
男人笑了笑,看着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才饒有興味地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
長安幾乎是小跑着趕到影院門口,不敢靠入口處太近,害怕被人潮裹挾着往前走的那種感覺,也怕錯過駱敬之。
她只遲到了十分鐘,但入場的時間早就過了,拿着電影票跟她擦肩而過的情侶或者一家三口其實都不是跟她看同場的人,她卻還是伸長了脖子於人來人往中尋找她熟悉的身影。
她以為駱敬之會在門口等她的,兩張票都在她這裏,他不會自己進去,所以當她來遲了不見他人的時候,她就猜測他會不會是等得不耐煩先走了。
等了很久,影片開場也至少半小時了,她才想起來可以給他打電話的。
她心裏忐忑,又有一絲難言的委屈,想好了要怎麼跟他解釋,可他的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她只好不停地給他打,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自動掛斷了,她又再撥過去,不知打了多少次,電話終於接通了。
駱敬之淡淡地喂了一聲,長安生怕斷線,連忙問:“敬之你在哪裏?我在電影院門口,沒有看到你。”
“今天有危重病人搶救,我剛下手術台。”
他聲音里還帶着疲倦,長安知道不該這時候跟他鬧脾氣,可還是忍不住說:“你答應過今天陪我看電影的……”
“我說的是如果能按時下班的話。”他並不覺得愧疚,只感覺到累,“我還要寫病歷,今晚病人沒事我才能回去,你自己先睡。”
電話就這樣斷了,長安卻不肯走。她坐在椅子上,還抱着傻氣的、最後的一點希望繼續等,電影還沒結束,說不定他會來呢?
直到電影散場了,她沒法再等下去,才不得不起身離開。
外頭起了風,看起來是要下雨的樣子,長安沒帶傘,又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咖啡店門口。
她這才發現,影院離她的小店真的很近,如果他們不是那麼早打烊,現在應該會有很多客人過來。
她腳步沉沉,腿腳像是帶不動身體似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摸索着鑰匙,卻看到旁邊花圃邊一點星火忽明忽暗。
剛才那個男人竟然還在,手邊的咖啡杯已經空了,指間的煙卻還沒有燃盡,彷彿剛剛過去的兩個小時於他也是定格的——他無處可去,也哪裏都不打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