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左時看着他走近,淡淡地問:“有什麼事?”
“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他的復仇計劃,很多時候都只差一步。比如今天,他跟江涵博如果要來,沒人能攔得住他們。當年的事,怎麼想辦法都好,手頭的證據總歸有一些,知情人也還在,只要拋出一個話頭,就是平地一聲雷,足以毀掉殷奉良半輩子的名聲。
可他們卻沒有來,也沒有繼續往下走這一步,無聲無息的,簡直就像是要放棄了。
“我沒有進去的理由。”左時言簡意賅。
“你不是要報仇?”
“報仇?”左時笑了笑,“人都死了,再大的仇又能怎麼樣?”
死者長已矣,不過是為難活着的人罷了。
見駱敬之站着不動,他說:“你不信?是擔心我毀了你的前途,還是擔心其他?”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這個其他指的是長安,畢竟前不久兩人才為此狠狠打了一架,身上的淤青都還沒有消散。
“你別去騷擾長安和她媽媽。”
“你還真是擔心她?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你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每個人都來提醒他跟長安離婚的事實,這種感覺真的很差。
駱敬之道:“既然知道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我的帳就不要再算在她們頭上。”
“那要看你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
駱敬之冷笑:“你想要什麼?讓我辭掉現在的工作,還是把當年的事寫出來廣而告之?”
或者要他用生命來償還?
左時眼裏依舊平靜無波。是,或許這些就是他曾經孜孜以求的。事隔經年,繞行大半個地球,就為了給妹妹討一個公道。可真到了這一步,才發現做什麼都是徒勞。
小雨不會再活過來了,她跟父母、外婆一起沉睡在荔河老家河邊的山坡上,草長鶯飛的時節,大概也會像個精靈在天地間走一走、停一停,自由自在的,不會再想那些殘酷的照片被配上文字放到大眾面前任人評斷。
他看了駱敬之一眼,沒再說話,手插在褲兜里,轉身要走。
“你這是放棄的意思嗎?”駱敬之在他身後說,“今天以後,你可能不會再有機會了。”
左時腳步頓了頓,沒再回頭,很快就消失在樓梯轉角。
他回到住處,推門進去,原本已經空掉的公寓燈紅酒綠,江涵博不知從哪裏找來那麼多人,居然還開得出派對。
見他來了,江涵博熱情地招呼:“哎,左時,來這邊,給你介紹個大美女。”
他沒說話,逕自走過去,盯着他手裏的杯子:“給我杯酒。”
“啊?哦……”
整瓶威士忌都到了他手裏,倒進玻璃杯,仰頭就灌下去。
很久沒這樣放肆地喝過酒,離開之前,總要好好醉一場。
他坐在角落裏,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不記得他們是誰,只記得曾經有個嬌小稚氣的姑娘坐在那邊的沙發上,輕輕撫娑着他身上的傷疤問:疼不疼?
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那張臉,小巧的下巴,櫻粉色的嘴唇……
齊妍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一身職業套裝,跟這派對氛圍格格不入。江涵博像只蜜蜂一樣圍着她轉,她不理,走到左時身旁蹲下來,將一個信封交給他:“長安的爸爸去世了,這是遺囑的一部分,駱敬之託我交給你。我想今後大家都不會再有交集了,請你以後也不要再去騷擾長安,她是無辜的。”
江涵博在一旁聽得着急:“什麼叫不會再有交集了?我們還沒那麼快走呢……”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回法國。”左時說。
“什麼?”江涵博目瞪口呆,“你不是還沒買機票嗎?周末機票貴,真的。你等我給你買呀,別客氣……喂喂喂,齊醫生,你先別走哇!”
江涵博追着齊妍出去了,左時坐在地板上,盯着手裏那個信封出神。
他已經有點醉了,他想。所有握在手裏的東西好像都變得無足輕重。
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來,將那封信撕的粉碎,扔進衛生間的馬桶沖走。
窗外夜色正濃,他拎起行李箱,江涵博匆匆趕回來攔住他:“你真的要走啊?之前怎麼勸都勸不回去,怎麼現在又這麼著急?好歹等我一起回啊,我還給你接了活兒呢!”
左時撥開他:“我暫時不想接活。”
“你都休息多長時間了,還想偷懶?好好好,你回去先休息幾天,活兒先讓閔婕他們干,你休息好了再接手,行了吧?我跟你說,這一單穩賺不賠,也沒什麼危險,你肯定滿意……”
他還在喋喋不休,左時已經拎着箱子往外走了。
經過玄關的時候,他看到曾經買來給長安穿的那雙兔子拖鞋,不知被誰穿過了又胡亂扔在一邊。
回頭看看,她彷彿還坐在那裏,笑着,或是哭着,聲音軟軟糯糯地叫他:“左大哥。”
他彎下腰,將那雙拖鞋收拾好,放進鞋櫃裏,然後走出去,隨手關上了門。
再見了,殷長安。不管曾經經歷過什麼,願今後你都像你的名字那樣——一世歡喜,長安長寧。
…
南城的初夏,夜裏的風都是暖的。
駱敬之下班從醫院回到跟長安以前住的房子,她跟他約好今天來把她最後一些東西拿走。
在樓下碰到阿元,他蹙了蹙眉:“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陪長安來的。”阿元對他不假辭色,“我們白天一起去找開新店的地址,她說晚上要過來拿東西,我不放心,就陪她一起來了。”
果然,每個人都不再相信他,甚至認為他會傷害長安。
他沒說話,不願對一個不熟悉的人辯解,當然很多事他也無從辯解。
他摁密碼打開單元門,阿元又叫住他:“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對長安不好,是她太執着了。有個那麼愛你的太太,你都不好好珍惜,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駱敬之沒回頭:“是嗎?多謝忠告。”
“以後別想再欺負她,只要她人在南城,我一定會保護她。”
每個人都有守護天使的決心,只有他是那個惡魔。
電梯門開了,駱敬之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長安。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怎麼不進去?”她手裏明明還拿着家門鑰匙。
長安搖搖頭:“以後我不住這裏了,自己進去,不太好。”
她其實一直很講規矩,爸媽把她教得很好。
他心裏輕輕嘆口氣,用鑰匙開了門:“進來吧。”
屋裏的擺設還是老樣子,當年裝修時她跟設計師一起畫的電視牆都還沒有褪色,客廳和書房牆上裱起來的字也是她親手寫的。
只不過屬於兩個人的物件都已經分別被妥善地收拾好搬離了這裏,幾乎已經看不出什麼共同生活的痕迹,上下兩層的空間顯得空蕩蕩的。
沙發旁邊放着一個小巧的皮箱,駱敬之打開來給她看:“你沒拿走的東西我都收在這裏,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
長安低頭看了一眼,說:“嗯,應該沒什麼了,你收拾的,一定沒錯。”
心頭有什麼東西被奇異地觸動了,他垂下眼睫,默默合上箱子,對她說:“天氣熱,休息一會兒再走。冰箱裏好像還有飲料,我拿來給你喝。”
他拿了兩瓶紅茶,這回記得先擰開了瓶蓋才遞給她。
“謝謝。”長安喝了一口,又問,“還有其他的嗎?阿元在樓下等我,他也渴了。”
駱敬之只好把自己手裏那瓶給她:“剛才我在樓下遇到他,他說陪你去看新店的地址了?”
“嗯,有好幾個地方,他陪我跑了幾次,今天是最後一次。”
“怎麼說,地方定下來了嗎?”
“不是的。”長安搖頭,“我暫時……不打算開新店了。”
“為什麼?”意識到自己有點太急切,他稍稍掩飾了一下,放緩了語調說,“如果是錢的方面有什麼困難……”
“不是不是。”長安連忙擺手,“不是因為錢,你們不要再給我錢了。”
“那是為什麼?”
“我想出去走走。”
駱敬之在她身旁坐下,在她手上握了握:“長安,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能不能說給我聽?”
她看了看他:“我看了爸爸的那封信。”
“嗯,然後呢?”
“他也希望我能多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我也跟媽媽商量過了,她說她陪我一起去。”
駱敬之沉默,他知道殷奉良意識到自己時日不多的時候,是想讓長安出國去散散心的,不想讓她陪在身邊經歷生離死別的痛苦。只不過他的併發症來得太突然太兇險,還沒等長安離開,就走了。
他的絕筆一定留了很多美好的祝願和建議給長安,對這個女兒的愧疚和疼愛,真的是已經深深刻在他的骨血里了。
他很清楚無論周圍的人編造多少善意的謊言,分離就是分離,長安一定會不開心。她經歷的大大小小的挫折和變故,他也肯定早有所聞。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出去旅行,換個環境,是化解這些悲傷最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