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敬之……”她跟在他身後輕輕叫他,“你吃飯了嗎?我帶了焗飯回來,熱給你吃啊?”
駱敬之脫下外套掛起來,聲音彷彿也沒了溫度:“不用,我吃過了。”
他找杯子喝水,卻發現熱水已經喝完了,不耐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擱,直接進了浴室洗澡。
長安拿起電熱水壺,顫顫巍巍接了一壺水開始燒。媽媽和王嫂要是看到她這樣,又該說她了——東西摔壞都是小事,萬一被電到或是燙傷了可怎麼得了!
可是敬之上班回來要喝熱水,不能太涼,也不能太燙,她都記得的。
她就坐在椅子上守着那壺水燒開,聽到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不知怎麼的心裏也亂糟糟的。
駱敬之很快衝完澡出來,就看到她愣愣地守在電水壺跟前。水早就燒好了,有騰騰裊裊的白色霧氣飄散開去,她也沒留意到。
他站了一會兒,沒走下去,直接拿了一瓶礦泉水就轉身進了卧室。
長安這才反應過來,騰騰跑上樓,就見他看着鋪了滿床的彩色鉛筆和書本深深擰眉。
“對不起……”她知道自己做錯事,費力地解釋,“我等你,你很久沒回來,我就畫了一會兒畫。”
駱敬之沒吭聲,要平時他可能還會數落她,但今天他只是粗暴地將筆簾捲起來,連同書本一起扔得遠遠的,就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長安有點心疼,但更在意他在發什麼脾氣,於是也爬上床,窩到他身邊,手搭在他臂彎處叫他:“敬之。”
駱敬之沒理她,床頭柜上放了本《明朝那些事兒》,第五卷了,一直沒時間看完,他隨手拿過來翻開,方塊字映入眼裏,卻一句話也看不進去。
她在旁邊鬧,像個寵物,等着主人回來摸摸她的腦袋,給她順順毛,甚至抱起她對她說說話。然而他從來就不是個喜歡小動物的人,沒有那麼柔軟細膩的心思,對孩子也是一樣。
偏偏這時長安提起來:“我今天到醫院去了,做了體檢,還抽了血,醫生說我很健康的,但還是開了一點點葯。”
駱敬之一直儘力忍耐着,可這時候也已經到了盡頭,沉聲道:“為什麼體檢,你不舒服?”
“不是不是,我……我很好,但是寶寶……”
“寶寶?”駱敬之冷笑打斷她,“你打算跟誰生寶寶?”
這樣的問題顯然刺痛了長安,她睜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問。
“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們不能要孩子。你現在這樣算什麼?聽不進我的話,大張旗鼓去做孕前檢查,是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不能要孩子?還是要證明你殷長安是個完完整整、再正常不過的女人,不能生孩子是我的問題?”
“不是的,敬之……不是。”她慌了,她想告訴他的是好消息,可他為什麼這麼不高興?
話既然已經攤開來講,他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去高薇面前示威,展示你駱太太的身份?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我跟她之間的事,你知道什麼!”
“好痛……敬之,你放開,你弄疼我了。”長安是什麼都不知道,有關他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對她好好說過,爸媽也不提,她就只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是她可以信賴的敬之。他長得好看,個子高高的,爸爸總是誇他聰明能幹;他到家裏來做客的時候從沒有瞧不起她,也沒有那些言不由衷的奉承,但他教她學會了疊紙鶴,幫她拼她自己怎麼也拼不好的那副拼圖……
眼下她只知道疼,他手掌用力的地方,正好是她白天抽血青紫的那一塊,疼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比白天尖銳的針頭刺進血管里還要劇烈。
他卻不放手,臉上露出她熟悉的嘲諷的笑:“殷長安,我告訴你,孩子不是小貓小狗,不是你想開就開的咖啡館!孩子是責任,是要花心血去養育教導的責任!你自己看看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擔得起這樣的責任嗎?你能做好孩子的媽媽嗎?我們不能要孩子,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萬一……萬一孩子生出來像你這樣,誰來負擔他的一生!”
她也要學她的父母那樣么?再找一個“駱敬之”,搭上另一段婚姻,另一段人生?
長安拚命搖頭:“不是的,醫生說了……我的病不會帶給寶寶的,他會很健康,不會像我這樣……”
說著說著,眼淚就滑下來了。不止是今天這位醫生,還有爸爸媽媽也曾經跟她說過,假如將來她有了寶寶,會健康快樂地長大,不會遺傳她的痴傻了。可是為什麼,到這一刻,她在敬之面前說出口的時候,自己也不那麼確定了呢?
“是嗎?誰又能保證?天知道你們一家人隱瞞了多少事,你的病到底是生來就這樣還是後天意外造成的,不也是你家裏人說了算?”
他有多少怨言,就積壓了多少憤怒,然而在今天以前,長安甚至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對她的家人並不信任,對這段婚姻也充滿了懷疑。
可她不懂要怎麼說,要怎麼反駁,她只是覺得難過。
駱敬之最煩她哭,眼淚是多麼好的武器啊,一落淚就好像她才是弱者,是他欺負了她。可她怎麼能明白他從高薇那裏聽說她去做孕前檢查時的心情,他甚至看到了高薇眼裏的憐憫!
春風十里,不如你……時隔那麼多年,就僅僅只剩下憐憫。
他心頭絞痛,有怪獸在身體裏作祟似的,越發擰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
“你不是要生孩子嗎?我成全你,讓你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粗暴地扯開她的衣服,睡衣軟滑的料子從她肩頭滑下來,她慌張地想去攏,雙手就被他摁住了。他俯身上來壓住她,胡亂地揉弄,故意讓她疼,讓她叫出聲來。
長安從沒有被人這樣強迫地打開身體,像被一把劍給生生地剖開,沒有一點快樂,甚至沒有一點尊嚴。她哭叫起來,想讓他輕一點,哽咽着喊疼,他卻說:“這樣就疼了嗎?生孩子比這個疼十倍,一百倍,你承受得來嗎?”
眼淚順着眼尾流入髮際,是的,她大概真的承受不來,所以那麼失望,那麼害怕。
駱敬之聽到她嘴裏喃喃地念着什麼,湊近了仔細聽,才發現她是在喊媽媽。大概是真的痛苦極了,才那麼無助地想要叫信任的人來救她。
然而有誰呢,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她的父母了。
本來還有一些心疼和憐惜,她畢竟不是個完整健康的人,又比他小了好幾歲,他們不吵不鬧的時候,他也當她是個孩子,是小妹妹。可是父母之命到了他這裏,又成了他們之間的禁忌,越是想起,越是殘忍,反應到行動上,簡直就成了一種報復。
承受這種報復的人只能是長安,她的身體是僵硬的,怎麼揉也揉不軟,怎麼捂也捂不暖,像一眼乾涸的泉水,直到最後才有一點點細細的涓流,帶着血的顏色。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因為賭氣就給她懷孕的機會,於是及時退出來,揮灑在外面。
真相不止是這樣。他從床頭櫃的抽屜里拿出那個白色的小包,將裏面的保險套抖落一地,對她說:“這個是做什麼用的,現在懂了嗎?它們就是拿來避免你懷孕的,不是玩具,也不是情\趣。”
長安沒有反應,她躺在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被褥中間,像一個剛剛受完刑的人,疼得沒了知覺,大眼睛裏除了眼淚就只剩空洞。
她很想跟身邊的人說話,想問問今天為什麼格外的疼,可是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駱敬之別開眼,不願,也不敢再多看這樣的遍地狼藉,起身重重甩上門,去了旁邊的客房。
…
長安下午才到咖啡店裏去,米婭拍拍胸口:“你可算來了,我們還以為今天的活動得取消了呢,阿元把電影票都買好了……咦,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身體不舒服嗎?”
粗枝大葉如她,都發覺長安的臉色白得像紙,目光有些遲滯,一點喜怒哀樂的表情都看不到。
阿元也發現了不妥,關切地迎上來:“長安……長安,你沒事吧?哪裏不舒服,跟我們說。”
喊了幾聲,她才終於抬起頭看向他們,目光慢慢聚焦:“……我肚子有點疼。”
也不是肚子,好像是更裏面,更私隱的部分,碰不到、撓不着的隱隱作痛。
阿元連忙扶她坐下,示意米婭去給她倒杯溫水來。
左時這時從操作間最裏面出來,走過來問:“怎麼回事?”
阿元讓出位置說:“不知道,長安好像不舒服,你快來看看。”
相處沒幾天,他們已經當左時是萬事通。停電停水、客人找茬他都能搞定,供應商短斤少兩想矇混過關也瞞不過他的眼睛,甚至有客人拿出藥瓶他就知道對方有什麼病,相應地給飲料里的減糖和□□。
那麼長安身體難受,他應該也能問出個所以然來。
左時俯下\身,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長安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睫搖頭,什麼都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