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月飛霜
在遼國與南國的邊境處,是起伏看不到盡頭的山脈這兒人跡罕至,一處荒山上漸漸有了人煙。
山下的村民見他們能從山崖間一躍而過,都以為他們是神仙。
在這些神仙中有一人,面容出奇的俊美,滿頭銀髮,那樣的風姿像是真正的神仙。
從邊塞軍營離開后他從馬背摔落,並未死,一息尚存被二十名黑甲衛送到了這裏。回鴻城已趕不及,他也不想再回去,只想找個無人能尋到的地方過完僅剩的時光。
月光落滿荒山的山頭,他坐在冰冷的石頭上。
眼睛早已看不見,他不知自己的背影有多麼孤寂,銀色的長發如霜凄涼。
李福海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眼見着皇上一日比一日虛弱。不,他現在已不是皇上,他將皇位傳給了月妃腹中的孩子。
“公子夜涼霜重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李福海半彎了腰,出聲勸道。在皇宮中養成的習慣。他一時半刻改不過來。
坐在山崖石邊的身影一動不動,dash;”他發出痛苦的嘶喊聲,但腦海深處的畫面並沒有停止。
畫面一轉,竟是他在大婚。熟悉的王府院落。滿目的喜色。
他穿着喜袍,面前是嬌羞不已的清美佳人,一雙美眸盈盈流轉地望着他,極盡了柔情。
這一回慕容玄月終於看清了她的臉,是費盡心思想要嫁他的蘇雨嫣!自己何時竟當真娶了她為妃?
交杯酒後,自己將她輕摟進懷中,無比的溫柔。靠在他胸膛間的女子一聲滿足地輕聲呢喃:“妾身出身這樣卑微,從未想過能嫁給王爺為妃,妾身此刻就算死也滿足了!”
她抬起眸,動人的眸泛着淚光無比的滿足。
自己轉身將她抱上床榻,卻見她貝齒輕叩柔唇說道:“王爺同娶了我與姐姐,妾身不過是側妃,姐姐才是正妃娘娘。今夜王爺理當去陪姐姐才是。”
“本王不想見到她,只想陪着你一人。”
床榻上的蘇雨嫣翹起柔唇,“可是姐姐她要強,慕戀王爺已久,王爺若不去姐姐她一傷心氣惱……妾身不想讓王爺難做,更不想為此讓姐姐恨我。”
她的這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他心中對未見幾面的蘇家大小姐格外不喜。
“有本王在,不會讓你受委屈,在本王的心中你才本王的妻。”他如此說,蘇雨嫣果然笑靨如花。
再往後所有的畫面,都是他對蘇夕顏冷言以對,神色厭煩。
每次下朝回府寧可繞道而行,都不願從她的木兮院門前走過,他厭惡那女人眼巴巴候着自己,望着自己的神色。
她曾託人送給他一隻自己親手繡得香囊,他看了一眼就丟入了火盆之中,“這樣丑的香囊本王戴不出去!”
後來她再也沒有讓人送任何東西給他……
後來呢?蘇雨嫣懷孕了,喝了一杯蘇夕顏倒的茶孩子流產了。
他像是發了瘋。逼她跪下給蘇雨嫣道歉,將冰冷的劍架在她的脖子上。讓正妃跪下給側妃道歉何等屈辱,那時他沒有想過,或者他想過也覺得是蘇夕顏自作自受。
“像你這樣惡毒的女人,本王看着就噁心!”
她閉了閉眼,神色平靜嘲諷,像是已不在乎自己會不會真的對她動手只是冷聲固執地解釋,“我沒有對她下毒!”
他滿心滿眼都被厭恨填滿,對她的話一句都不相信。他沒有殺她,不是可憐她,而是不想因為一個毒婦毀了自己的名聲。
扔下劍之後,他抱着懷中虛弱的蘇雨嫣回了住處,蘇雨嫣對他輕聲軟語道:“王爺,姐姐雖然下手狠毒,但她總歸是我的嫡姐。王爺還是留下她的性命吧!大不了……讓她回蘇家待上一段時日,這樣後院也能平靜一些。”
這番話說得巧妙,沒有直接提出讓他將蘇夕顏休棄。他那時寵愛蘇雨嫣至極,又心憐她被人禍害丟了孩子,什麼要求都依着她很快就寫了一封休書。
寫休書的時候他還在想嫣兒真是溫柔體貼,不肯要了那惡婦的性命,只是讓她重回蘇家罷了。他一直不知蘇夕顏在蘇家過得到底是怎樣的日子。
但他不知道的事情,蘇雨嫣是清楚的。雲容郡主病逝,陳姨太成了陳夫人,她怎麼可能善待蘇夕顏,特別是她被休棄回蘇家。
蘇雨嫣一早就想好法子將她不動聲色地逼死,而自己卻一直覺得她溫柔善良。
將休書寫好之後,他轉交給了管家,讓他代為交給蘇夕顏。那個女人,他一眼都不想再看。
那一夜他想着那個惡毒的女人即將從他眼前消失,竟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摟着蘇雨嫣準備休息的時候他注意到蘇雨嫣的手腕上並沒有疤痕。當初救他的小恩人將他拖拽到破廟中,手腕被石子划傷過。
蘇雨嫣也注意到了他的微怔問道:“王爺有何不對嗎?”臉上淺粉色的羞澀漸漸淡去。
他還沒有回答,外面就傳來下人慌亂嘈雜的叫聲:“王爺不好了,木兮院起火了,王妃她……不,是蘇小姐她自焚了!”
他在大火中看見了蘇夕顏,那是他無數次做過的一場噩夢。
那看向他的一眼,分明含着無望的眷戀。而他卻輕易轉身,就這樣將她丟下了!
央染辰盜虎符謀反想要刺殺他,在他意料之外,蘇夕顏一死,央家與青鸞王爺已勢如水火。藉此除掉央家是最好的時機。慕容玄月卻猶豫了……
他擬好了奏摺並未蓋章,翌日再去書房的時候已經不見了。
很快皇帝准許了他的奏摺,央染辰於宮門外受千刀萬仞的凌遲之刑,而央家全族被流放……這些處罰遠比他奏摺上所寫要更加嚴酷。
那時蘇雨嫣又懷上了子嗣,他不忍心責問,但能隨意出入他書房的人只有蘇雨嫣一個。
“嫣兒那奏摺是你做了改動?”
蘇雨嫣伏在他的肩頭。柔婉地承認了,纖柔的手撫摸自己的小腹露出一截皓腕,“王爺不忍心做得事,嫣兒願意為您去做。央染辰要害您性命,央家亦是您的絆腳石……嫣兒絕不能見您陷入危險之地,所以必須要除掉他們。”
往日蘇夕顏在蘇家時敢壓在她的頭上不就是靠央家人撐腰?她早就看央家人不慣了。特別是央染辰像個跟屁蟲只會圍着蘇夕顏轉悠。
皇令已下,就算是他也無法阻止。
慕容玄月望着懷中嬌柔的女子,目光劃過她的手腕,往日光滑白皙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疤痕。
她靠在慕容玄月的懷中柔聲開口:“王爺,嫣兒很小的時候救過你您還記得嗎?沒想到我無意救下的小乞丐竟是王爺。”
他身子微微一怔將蘇雨嫣摟入懷中沒有再責備她私自改寫奏摺之事。
嫣兒是他的恩人他怎捨得責備,在那次他臉色微變之後。蘇雨嫣就存了一份心思果然讓她打探到王爺娶她,如此溫柔待她只是因為王爺將她當成了兒時的恩人。
為了做足戲份,不讓慕容玄月懷疑她在自己的手腕同處劃開了一道傷口。這一次讓慕容玄月看見之後,他果然沒有再懷疑。
蘇雨嫣滿足地靠在他的懷中,美眸中光芒翻湧。
這一切他分不清是真是假,蘇夕顏是他的王妃。他怎會不珍惜?反而寵愛着滿嘴謊言的蘇雨嫣,還覺得她溫柔單純?
“王爺……王爺!”耳邊有人在喚他。
一頭銀髮雪絲的慕容玄月緩緩地睜開了眸,身邊坐着一個不認識的人正在為他施針。
李福海見他醒了連連擦拭眼角的淚光,“公子您終於醒了!”
慕容玄月費力地坐起身子,輕咳道:“他是?”
“這位是兩國之間有名的蕭大夫,蕭神醫。奴才特意讓人將他請來為公子您看病。”
“不必了!”慕容玄月輕咳不已。
蕭慎打量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收回了銀針,“你身上的毒想讓我解,我也沒法解,毒素已經順着經脈進入五臟六腑了,再過一日就要入腦入心了,就算天上的神仙來了也沒辦法。”
李福海給他跪了下來,“蕭神醫只要您能救下公子,奴才願意給您當牛做馬。”
緊接着二十位驍騎軍也都給他跪下。
“你們都起來吧!不是我不想救而是實在沒法救!當牛做馬就不必了,你們將我從那壞女人的手中救出,也算是救了我一條命。”
慕容玄月並不關心自己的身體,而是問道:“你相信今生前世嗎?”
蕭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南國國主何出此言?”他一早就知道慕容玄月的真實身份。
慕容玄月輕聲微啞道:“我總夢見一個女子,她在我的夢中自焚,一遍又一遍不得解脫。”
蕭慎若有所思,“今生前世誰說得清?你總是夢見她,應該是欠了她的債。塞外的和尚總是說有因才有果,命有輪迴,因果亦會輪迴。”
慕容玄月忽然笑了起來,虛弱般解脫一笑,“這樣說來我真是欠了她,欠了她一條命……”欠了她一生的情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