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分別永別
“將月貴妃扶起,帶下去休息。”慕容玄月沒有轉身,對身後的驍騎軍吩咐道。
蘇夕顏死死地盯着他紫衣雍容淡漠的背影,貝齒將唇瓣咬破,嫣紅的血順着唇瓣間的紋路暈染開。
眼中的淚被燒灼乾淨,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只剩下難忍的酸澀疼痛,猩紅的血絲佈滿瞳孔,像是要從眼中流出血淚。
“你們不要碰我!”蘇夕顏掙脫開他們的手,用力掙扎站起身子,“我自己會走!”
轉身之前。蘇夕顏深深凝視了一眼慕容玄月的背影,眼中只有刻骨的恨意。要將他千刀萬仞。
慕容玄月看向了筆直跪在地上的央毅,“央將軍可有怨言?”
央毅抬手抱拳,兩隻手卻在顫抖,“臣不敢有怨言。”耳鬢生出的花發,昭示着他在短短的一個月中經歷怎樣的折磨煩憂。
不是沒有怨言,而是不敢有怨言。他身為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央愛卿如此想便好,”慕容玄月目光從他身上劃過,“這是朕的天下,一切事情由朕抉擇。央將軍兩朝為臣,憂國憂民自然不會有異心。”
“微臣謹記。”央毅拱手對着當朝聖上重重叩首。他若流露出任何一點不滿,央家將面臨滿族之禍。
罷了,染辰一死,至少能換來央家氏族的生。
離開主營的蘇夕顏,朝着央染辰的住處走去。還未走近就被慕容玄月帶來的驍騎軍攔下。
“月貴妃您不能進去!”
守在營帳前的驍騎軍每一個都是武藝超群的高手,他們抬起手輕而易舉地就將蘇夕顏攔了下來。
“染辰哥哥……”蘇夕顏嘶啞地叫着,聲音凄厲。讓他們都心生不忍,就算心生不忍他們也不敢放行。一旦違背了皇上的命令,他們這些人也會人頭不保。
只是薄薄的一道營帳,卻像是無法翻越的峻岭。她在外面,染辰哥哥在裏面,不得相見!
不知道染辰哥哥到底怎樣了,為什麼裏面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傳出?染辰哥哥痛暈過去了嗎?還是已經……
蘇夕顏不敢多想。她越是在意染辰哥哥,慕容玄月越是不會放過他!
“染辰哥哥顏兒走了,”蘇夕顏哭着說道,所有的倔強堅強在生離死別面前都變得無比脆弱,不堪一擊,“你要好好地活着,我不許你先棄我而去!”
她知道說什麼都晚了,都沒用了。染辰哥哥體內的毒無人能解,他還有最後幾日可活。最後短短的時光,她卻只能獨留染辰哥哥一人忍受痛苦。難道這一世,染辰哥哥離世,她也不能陪在身邊?
慕容玄月你何其殘忍無情!蘇夕顏膝蓋一軟,渾身使不上力氣就跪在了他的營帳面前,掩面痛哭。
一襲紫衣華袍從主營帳中走出的時候,就看見她跪在央染辰的帳篷前哭,哭聲是那樣的絕望悲戚。
她懷着身孕卻還是那樣的瘦弱,身子小小地蜷縮成一團,如同一隻利刺被拔盡的刺蝟,再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器。
一日風雲萬里,她陪染辰哥哥去城中的時候還是晴空萬里。而此刻鉛雲壓重,北風呼嘯,竟是風雪欲來。
北風捎起她的嗚咽吹向遠方,宛若一曲悲傷至極的輓歌。
她每一聲嗚咽都像是看不見的匕首,深深淺淺地從他身上劃過。從裏到外要將他凌遲。
慕容玄月深沉冷邃的星眸緊緊地凝視着她的背影,眸中的眷戀情深閃爍而過,誰都沒有看到。他不知自己如何提步走到她身邊的。
只記得自己用力握住她纖弱的肩膀,將她從冰冷的凍土上拽起,隨即就對上她困獸般潮紅滿含恨意的眼睛。
恨意。如冰冷的芒針刺入他的眼底。既然要讓她恨自己,就索性讓她恨得徹底。
“誰允許你在這哭得?”一開腔就是高高在上,冰冷無情的嗓音。
“讓我再見他一面吧!我求你……”她哭得太久,嗓子沙啞至極。
讓他聽着心裏一顫,卻還是面無表情冷冷地望着她。
或許是徹底絕望了。她丟掉了所有的倔強尊嚴,卑微可憐地求他。
慕容玄月寧可看她張牙舞爪的模樣,也不願見她這樣荏弱,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他逼着自己別開目光,動作利落淡漠。“將她帶回營帳休息,派人守着,朕不許她再出事。”
這一回蘇夕顏沒有反抗,反而笑了一瞬,那笑容蒼白古怪,毫無寒意。她被人帶了下去,腳步微微蹣跚,如同被人牽線的木偶。
恨到極致,反而不恨了。知道自己做什麼都是徒勞,所以放棄了,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慕容玄月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凌遲般的痛在加深。讓他只能捏緊手指,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抵擋。
直到見她安然送入營帳中之後,慕容玄月才撩開手邊的簾帳走了進去。
營帳中的物件倒落一地,湛藍色的衣角靠在床榻邊,一動不動。近乎透明的指尖垂落,了無了生意。
直到慕容玄月走近,床榻上孱弱的人影才略略轉過面容,用矇著白翳的眸“望着”他。
“皇上。微臣已是將死之人,皇上實在不必再在微臣身上費心……”他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輕咳。
“微臣只求您善待顏兒。”
他雖看不見,也知自己被軟禁在這,能隨意進出帳篷的人只有聖上。
鬱結傷肺。一口膿血被咳出,來不及擦拭,染在唇邊的銀髮上。紅白交織,格外的刺眼,宛若織錦上綉出的曼珠沙華。
慕容玄月眸光淡淡地看他咳血模樣。忽然撩開錦袍衣擺在央染辰身邊坐下。
他何曾不想善待蘇夕顏,可是她想要見的人,想要陪伴在身邊的人,都不是他慕容玄月。他連靠近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央染辰能看見,一定能看見聖上眼中微顫的澀痛。
慕容玄月抬手點住了他身上擠出穴道。將他體內白月飛霜的毒逼到了脖頸動脈處。
央染辰像是明白他要做什麼,身子陡然一顫,不敢置信地低聲輕語,“皇上您……”
他的話沒有說完,冰冷鋒銳的匕首就已淺淺地劃開了他脖子間的皮膚。暗黑色的毒血湧出,分外粘稠,只能靠唇齒吮吸而出。
“不要告訴她!”慕容玄月的嗓音清寒依舊。
央染辰纖細的睫羽微顫,“皇上您說什麼?”
“就讓她永遠恨着朕。”被她恨着,總好過被她遺忘。終究他在蘇夕顏的心中還有一席之地。
看着他纖瘦脖子間緩緩流溢出的毒血。慕容玄月緩緩靠近,俯下身子,菱唇貼近……
“皇上!”央染辰大驚失色,掙扎想要起身將慕容玄月推開。這唯一能解白月飛霜之毒的方法,他豈會不知。
但他從沒想過要用別人的命。來換他的命。
慕容玄月貴為天子,豈能這樣做!
“別動……”凝黑鳳翎睫羽的睫羽睜開露出裏面異常清冷理智的星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必感激朕,朕這樣做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她……
慕容玄月習武。輕而易舉就擋去了央染辰所有的掙脫。
“皇上您何苦如此?”脖間傳來輕微的刺痛,他能清楚感覺到體內的血緩緩流出,被另一個人所接納。
慕容玄月沒有回答,如果有一線可能他絕不會這樣做,看她濃烈帶恨的眸,他是瘋了,或許是放棄了……竟想要成全她。
央染辰在蘇夕顏的心中那樣重要,如果央染辰真的死了,她會瘋了,會活不下去吧。聽到她的嚎哭,就已如萬箭穿心,他又怎能眼睜睜地見她瘋癲,死去?
亘古江山終究只是寂寥的,俯瞰天下的王座冰冷刺骨,他早已厭倦。只有她的掌心眼淚是溫熱的,他卻永遠也得不到。
生若浮遊短暫百年,能帶走的不是權勢財富而是回憶,能得她不忘,他已滿足。哪怕這樣的不忘是生生世世的恨。
白月飛霜的毒只需一丁點就會致命,毒血碰上唇舌便是必死的結局。那些毒血慕容玄月沒有吐出。反而全部咽入腹中。腥黏中泛着苦澀,如同飲鳩。
早知的結局,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什麼區別,他更期盼早一些結束,給自己一個解脫。
這一世終究是得不到了……
“你體內白月飛霜的毒已沁入骨血。全部引出需要幾日的時間,在這幾日內不要去見她,不要讓她知道。”
慕容玄月站起身子,吞入腹中的毒血已開始發作,他一陣暈眩。高大的身形扶住椅背才堪堪站穩。
等將央染辰體內所有的毒血吸出,他只剩下十日不到的時光,發作會更加的兇猛。
腹中一陣絞痛,慕容玄月的身子微微前傾,一隻手用力抵住自己的腹部。紫玉發冠下青絲如墨潑灑。垂落的青絲間風神俊美的容顏泛着灰敗蒼白之色。
原來白月飛霜之毒這樣兇猛,這樣的痛。翻江倒海的痛楚,也比不過心傷之痛。
在這樣的劇痛之下,他失色的菱唇卻勾起淺淺笑顏。
蘇夕顏如果一日你見我三千青絲盡如雪,你可會有一絲的心疼。在意?
慕容玄月緩緩站直了身子,拿出衣襟中貼身帶着的褪色方帕拭去唇邊污濁的毒血。修長的指尖輕輕劃過帕間那朵淺紫色的鳶尾花。
來年五月御花園中鳶尾盛開,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與你同賞……我知皇宮對你而言如同囚籠,哪怕那一片紫色花海,也留不住你。
無論我為你做什麼,你對我都只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