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幻影
紅綉一行人輾轉往上,停在一處較為寬闊的平台之上,這面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不悟”,與對面的山峰“轉意”遙遙相望,兩邊僅靠一座弔橋相連,橋邊有塊石碑,沒有刻字,卻刻畫了只類似烏龜的圖案,且龜背上斜插了一柄寶劍,貫穿整塊石碑,令人匪夷所思。
有風自崖口吹過,阿未聞到一種奇怪的香味,是花香無疑,可卻給人一種比寒風還要冰冷的感覺。他環顧四周,發現左上方的峭壁中開了幾朵火紅色的花,碗口大小,由崖壁中破石而出。妖冶,勝過罌粟。
古麟開口說古劍山莊的族墓還在對面山中,說話間她自上而下悄悄打量阿未,見他沒有看自己,便先行走上了弔橋。
弔橋很是結實,胳膊粗細的繩索穿過厚厚的甲板,踩在上面只有輕輕地晃動。紅綉稍作遲疑,隨後跟上古麟的步伐。
過了弔橋之後,山路變得更為平坦,只是右邊兩丈開外的下面是白霧繚繞深不見底的懸崖,阿未有些後悔,看這裏的地勢位置,方才路過的弔橋是唯一的出入口,一旦遭人破壞後果不堪設想。
一方面他想親自留在弔橋邊防衛,另一方面又擔心紅繡的安危,最終分派了一半的護衛守在弔橋兩側,自己則護在紅綉身旁。他答應過朝遇安:任何時候,一切以紅繡的安危為最首要的任務。
紅綉身邊以前的十二個護衛里,丑、辰、未、戌四人都是朝遇安特意安排在棲鳳閣里的,顯而易見阿未更得朝遇安的賞識。許多年前,朝遇安對阿未有救命之恩,他自然對其肝腦塗地在所不惜,隨後攻打前南詔國的那兩年裏,他也是朝遇安最得力的助將之一,朝遇安信任他。
越往前走,阿未越覺得心神不寧,隨即讓護衛們保持警惕,不可懈怠。
不一會兒,山上突然有落石滾了下來,但接踵而至轟隆隆的聲響絕對不止只是落石,身後的碎石落下來的越來越多,石塊也越來越大,阿未不敢貿然後退,只護着紅綉繼續往前走,路的盡頭有兩扇大開的石門,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進入了山中陵。
洞中很是開闊,只是視野欠佳比較昏暗,四周溫度倒是宜人,阿未甚至覺得有些熱,便隨手解下身上的大氅,不一會兒鼻尖仍舊滲出汗來。
不遠處的石桌那隱約坐了個人,穿了身紅色綉着玉蘭花的寬袖長裙,裙擺鋪陳在石凳邊,落了些不知名的白色花瓣。
“魏佐……”她背對着阿未,頭也沒回地說,“魏佐,我後悔了,為何當初不選擇和你離開。”
魏左是阿未的本名,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他,現在雖然看不清女子的臉,可她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地穿透過來,一字一句彷彿用石錘砸在他心上,阿未只覺得一陣鈍痛,又聽她道:“對不起,若是可以從來一次,我一定和你遠走高飛……對不起……”
阿未的手在抖,他狠狠攥着綉春刀,連同刀鞘一併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蒼山佛頂峰麓的白梅好像開了……”女子地聲音回蕩在山洞裏,顯得有些空靈,那樣的揮之不去。
阿未又聞到了方才那種花的香氣,仍舊是冷冷的味道,他鎮定心神“嗯”了一聲:“再過兩個月,玉蘭花也會盛開。”說完,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思緒萬千,還是忍不住問她,“你好么?”
“也就那樣罷……”女子輕輕地回應着,又轉口問詢道,“外面那個姑娘看起來很在意你。我現在時常後悔着,可是魏佐,許多年以後,你會不會後悔今日沒有帶她離開?”
阿未覺得腦門子有些脹痛,抬手扶了扶額頭,掌心下的雙目閃過一絲寒意,好一會兒才對她說:“若是她再要求讓我帶她離開,我定不會拒絕她。”
忽而周遭安靜下來,有水流潺潺的聲響,眼前的一切越來越亮,原本那些暖意也隨着光亮快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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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未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竟然還是站在弔橋旁,連忙去尋紅繡的身影,卻見她站在石碑前看着什麼,連忙走過去將她往後拉,紅綉一臉的詫異:“怎麼了?”
阿未微微喘氣:“郡主可有覺得什麼地方不妥?”
紅綉雖然覺得很奇怪,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古麟站在石碑邊輕撫劍柄,用一種很是怪異的眼神看着阿未,沉默許久后,才道:“去山莊罷。”
阿未仍舊不放心,追問紅綉:“郡主方才有沒有見到奇怪的場景?或人或事。”
紅綉想了想:“石碑上那隻烏龜算么?”
阿未心神不寧,又去問別的護衛,他們都說沒有絲毫異樣。自己方才所經歷的明明是幻影,甚至差點被蠱惑,但為什麼他人沒事。
他猜不透,石壁上的花也許是關鍵,可是他不敢冒然去採摘,只得隨古麟繼續往前。為求安心,他快速走到紅綉身邊,提醒她道:“郡主,若是覺得有絲毫異樣,與尋常不同時,一定要順着對方的心意。”
紅綉很是費解:“什麼意思?”
阿未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總覺得有些古怪,郡主還是提高警惕些好。”
紅綉點了點了頭:“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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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劍山莊曾經廣收弟子,自古星南死後,同父異母所生的古星北繼任莊主以來,山莊一日不如一日,越漸蕭條,畢竟三百年基業在那,還不至於到陌路。
踏着寬厚的石階而上,十三座石雕牌樓巍峨挺立,無不彰顯曾經的輝煌,因為古麟身為莊主侄女的身份,今時不同與往日,莊裏剩餘的弟子整整齊齊地站成兩排,列隊相迎。
紅綉往上看,沒有在山莊門前見到莊主,覺得有些奇怪,倒是沒有多問。
身後有馬蹄聲由遠及近,紅綉覺得自己花了眼,為首的人那身裝扮一如初次和朝遇安相遇時的場景,銀色鎧甲上的四爪龍無比清晰的躍然入目,頭盔上的紅纓迎風飄舞,依舊能看到他如炬的目光,還未想好如何問安,他已經在她跟前下了馬:“還順利么?”
紅綉微微一怔,果然是他:“王爺怎麼來了?”
“不太放心。”他回答的還算乾脆。
紅綉微微低頭,當他是惦記古麟。
山莊的朱門大開,弟子早已跪地相迎,紅綉不緊不慢地隨着古麟踏過門檻,寬大的白玉影壁上刻着的東西看不清楚,紅綉往前走,想靠近些。
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從四面八方的飛竄出來的箭矢已全數射了過來,紅綉驚出一身冷汗,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朝遇安直接將她撲在地上,用身體護住她,避開了所有的流箭。
雖然穿着厚厚的盔甲,朝遇安還是身中數箭,撐着胳膊壓在紅綉身上,居高臨下,在確定她身上沒有箭矢后,眉頭緊蹙,強忍着痛問她:“若是……那時候我不去江南督造龍袍,你會不會答應做我的王妃?”
有血滴下來,落在紅繡的臉頰上,異常的冰冷,她還能聞到一種妖嬈的香味,血應該是熱的,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氣味,紅綉頓了頓,回答他:“會。”
朝遇安的臉俯了下來,他們的唇與唇之間只有三指寬,他輕輕貼了上去,剛碰觸到,卻重重地倒在她頸邊,不再說話,甚至沒有絲毫溫度。
紅綉覺得有溫熱的液體溢出,是自己的眼淚,她微微張口,喃喃自語道:“可是,時光永遠不會從來一次。”
紅綉閉上眼,周遭安靜的可怕,眼淚悄無聲息,她雖然在哭,卻不覺得難過。她也知道這一切這不是真的,只是覺得有一點點愧疚。
耳邊有鈴鐺聲,異常清脆,似曾相識。
“天下太平——”
這一聲,紅綉睜開眼。遠處煙雨朦朧,看着穿着朝服的自己,一手攥着銅鈴,另一隻手提着鈴鐺,一步一步踏着望仙橋的階梯,與自己越來越近,走到跟前,沖自己笑:“給你。”
她將銅鈴遞了過來,紅綉頓了頓沒有接,她又轉手將燈籠遞了過來:“那,這個給你。”
紅綉伸手接過宮燈,眼前女子的眼睛異常溫柔,嘴角仍舊帶着微笑說:“什麼都是自己選的,願你此生無悔。”
紅綉點了點頭:“無怨無悔。”
女子的衣裳忽而變成淺綠色的宮裝,拿着銅鈴繼續往前走,風中有銅鈴的聲音,還有她的祈願:“天下太平——”
紅綉提着宮燈站在望仙橋上,一身火紅的朝服,金色補子上的三足青鳥展翅欲飛。
四周漸暖,身後有腳步聲,紅綉不回頭也知道是誰。
喻瀟手上拿了兩串糖葫蘆問她:“不知道酸不酸。”
紅綉接過來咬了一顆,鼓着腮幫子說:“甜的。”
喻瀟就着她的手,吃她吃過的那串,而後,低着頭眉眼含笑道:“果然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