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心機
王珺回司衣房時,遇見了等在路邊的唐御侍。王珺沖她福身問安:“奴婢見過唐大人。”
“免禮。”唐御侍抬手道,“聽聞司衣房前些日子有女官落了水?”
王珺腳下一頓,輕聲道:“事情已經妥當解決,勞御侍大人惦記。”
“本官也是聽聞。”唐御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聽聞那晚三殿下也在附近,不知他有沒有看清楚行兇之人。”
王珺微愣:“若是三殿下真的有所察覺,定會指認兇手。”
唐御侍往前走了兩步:“明人不說暗話,你我都各司其職各為其主,但我們的主子又是在同一條船上的,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王珺仔細分析她說的話,難道她是站在靖王那邊的么,倒未曾聽皇后提過,也不好輕易暴露自己的想法而惹禍上身,便福了福身子:“唐大人的話奴婢銘記於心。”
唐御侍又補充到:“三殿下親和定不會為難他人,只怕哪日說漏了嘴,不知會有何後果。”而後看似無意地提點道,“本官還聽聞殿下每日午後會去太液池餵魚,具體位置本官便不知曉了。”
王珺抿嘴一笑:“皇後娘娘不日便會回宮,定記得大人指點。”
唐御侍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等她先行。
王珺回了司里匆匆用完午膳,取了些魚食裝在食盒裏,又回圍房換了身衣裳。
紅綉覺得奇怪:“你這是要去哪?”
王珺微笑道:“偶遇。”
紅綉問:“你想同誰偶遇?”
王珺往頭上插了支素銀雕花步搖:“以後再告訴你。”她又想到什麼一樣,“靖王方才告訴我東西還在令貴妃那,明日會替你討回來。”說完,提着食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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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司衣房無事紅綉更覺無聊,便坐在綉墩上輕撫朝遇安留的笛子,覺得他那個人真是難以琢磨。
十二色的絲線擺在條案上,她一個一個地比對,看哪個顏色比較搭配那根竹笛。
然後一樣一色各打了個流蘇,在編到第七個穗子的時候,唐御侍突然到訪,支走了司里的女史,只留紅綉一人。
唐御侍煞有介事地說:“王珺去太液池私會三殿下,叫令貴妃抓個正着,人已綁回了仙居殿。”
紅綉大吃一驚:“怎麼會?”然後愣住,想起王珺方才的舉動,問道,“令貴妃會如何處置王珺?”
唐御侍欲言又止:“皇后不在宮中,無人做主啊。”
紅綉不知所措道:“奴婢求大人同貴妃娘娘求求情。”
唐御侍瞅她一眼,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令貴妃最重視自己的一雙皇嗣,還記得去年么?仙居殿的宮女紅楓對三皇子自薦枕席,叫令貴妃給杖斃了,觸了娘娘逆鱗保不齊會對王珺怎樣。”
紅綉驚恐不已連忙跪了下來:“奴婢求大人救王珺一命,其中許是有什麼誤會,王珺定不會做出有違宮規的事。”
唐御侍無奈地嘆氣:“自古深宮寂寞,你又怎知王珺對三皇子無意?”
紅綉有些驚訝,王珺喜歡三皇子么?不是沒可能的事,她只得給唐御侍磕了個頭:“現遭皇后不在宮中,只有大人能救王珺,奴婢求大人開恩。”
唐御侍頓了頓才說:“法子么?不是沒有,還要看你的意思。”
紅綉雙眼噙着淚,抬起頭:“求大人指條明路。”
唐御侍扶起她:“只有去宮外請汝陽長公主,不知長公主給不給一分薄面。”
紅綉微怔,和自己有關係么?
唐御侍又指點道:“徽州侯對你也算青眼有加,你可以先去找他,再由長公主出面,還怕令貴妃不放人么?”
紅綉愣在原地:“奴婢與徽州侯素未謀面。”
唐御侍也不點破:“現在能救王珺的只有長公主,你可願意做點小小的犧牲?”
紅綉六神無主道:“遠水救不了近火,即便請來了長公主,只怕令貴妃已對王珺下了手。”
唐御侍捏了捏袖子,十分肯定道:“見徽州侯一面,你便知曉自己行不行。”
紅綉倍覺其中漏洞百出,卻串聯不到一起來,堂堂當朝御侍總不會打她一個卑微女官的主意,總不能坐以待斃看着王珺出事,紅綉咬了咬嘴唇:“奴婢要先去仙居殿看看情況。”
紅綉匆匆忙忙跑到仙居殿,綠珠彷彿知道她會來等在門口,一副猖狂樣:“都說了是賤蹄子,不枉你們為一對好姐妹,竟敢勾搭我們殿下,呸。”
紅綉沒有說任何話拐個彎往望仙橋跑,唐御侍在西宮牆那邊攔住她:“你要去哪?”
紅綉垂眸道:“奴婢想去找靖王……”
唐御侍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王爺已經知曉了。”
紅綉原本還抱有一絲幻想,此時全數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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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招仙三樓天字號的雅間裏,穿過一面翠玉珠簾剛好能看到台下說書的。
今日文昌先生說的是《紅拂女》,不過才將將開始,底下已經坐滿了聽書的人。
壹招仙有三絕,評書、點心、桂花米酒,長安城裏的達官貴人公子小姐就沒有不知的。
雕花門被人輕叩了三聲,而後不請自開,過道上的光透進來,紅綉還未適應黑暗,只能看到個男子端坐在裏頭。
唐御侍沖紅綉使了個眼色,又唱報道:“侯爺,人到了,下官先行告退。”然後推了紅綉進去,並快速關上了門。
紅綉緊咬着雙唇,根本不知如何應付,唐御侍明說暗示,只要她伺候好了徽州侯,一切問題自然迎刃而解。擺明了是圈套,她卻不得不往裏鑽,只想着要能救得了王珺吃點苦頭,也算值當。
喻瀟入朝為官不到一年,位居高位什麼樣的賄賂沒見識過,女人自然也會有人往他這送,好在他潔身自好兩袖清風,唯恐一步錯步步錯回不了頭,到底是年輕知故又慎重。他雖心存厭惡卻暗自估量,能叫唐御侍走偏門的,定有莫大的利益衝突,或者是更大的人在背後推動。
待喻瀟回過頭的時候還是愣住了,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道:“怎麼是你?”
紅綉比他驚訝得多,半晌才問:“您是徽州侯?喻少師?”
喻瀟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猜?”
紅綉垂眸跪於地上:“奴婢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恕罪。”
喻瀟用手指輕點鋪着繡花錦緞的桌案:“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目中無人的樣子。”
紅綉羞愧到不行:“奴婢不敢。”
喻瀟對她招了招手:“你先起來吧。”
紅綉將頭垂的很低,根本不敢看他。
他又問:“地上有銀子?”
紅綉依然不說話。
喻瀟似笑非笑道:“唐御侍吩咐你站着不說話的?”
紅綉心如鼓擊,卻總不能是一副被人逼迫的樣子,既然人都已經到了,再扭捏反而顯得矯情,她抬起頭往喻瀟左邊瞅了一眼:“奴婢可以坐在這邊么?”
喻瀟點了點頭。
桌上有個青花瓷酒壺,紅綉給喻瀟斟酒並給自己倒滿:“奴婢先給侯爺賠不是,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奴婢先干為敬。”說著,將酒一飲而盡,桂花米酒入口甘柔,下腹后也會覺得一陣熱意過喉,幸而不算難喝。
喻瀟頓了頓,也將杯子舉起喝下。
紅綉又給他滿上:“奴婢有一事相求,若侯爺能幫奴婢個小忙,奴婢定當車前馬後在所不辭。”
喻瀟嘴角一扯:“這倒開始談要求了?你可知唐御侍既然叫你來,是要你做什麼么?”
紅綉又喝了兩杯酒壯膽:“奴婢知曉。”
喻瀟執着酒杯輕轉,不屑道:“你也不過如此。你以為自己有何資本同本侯談條件?”
紅綉眉頭微攏:“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喻瀟指着她卻說不出什麼來,好一會才憋出幾個字:“你叫什麼名字?”
紅綉這才想起根本沒跟他提過自己的名字,略為窘迫,忙抬手倒酒:“奴婢姓安,名紅綉。”說完又喝了個底朝天。
喻瀟沉默了會,還是猜不到唐御侍這時把她送過來意欲何為,即便是投其所好卻沒了當初的感覺,有些事情扯上朝堂關係就變了味。原本覺得她還有可取之處,三杯酒下肚后以前殘留的好感已經消失殆盡。
人不為是個可人兒,自然不能拂了唐御侍的面子,可要他收了她怕是不能,露水姻緣未嘗不可,你情我願兩不相欠。也只是他自行想像而已,當真叫他動真格的,怕是比她還要覺得憋屈吧。
喻瀟輕笑,故作調戲:“我在樓上有間房,若你還想喝可以去那,萬事好商量。”總要探討一番她的樣貌問題,為何與皇帝所牽挂的女子長得那麼像。
唐御侍方才在車輿上的暗示比這還要露骨,既然都打了包票,紅綉已是鐵了心抿着嘴站了起來:“希望大人不要食言。”
喻瀟剛要接腔,門突然給人推開,便見朝遇安走了進來。
他眉頭緊蹙面色不佳彷彿要吃人,也沒說客套話,只對紅綉低斥道:“宮門就要下鑰了,你還不回尚服局么?”
紅綉搞不清楚狀況,喏喏道:“是么?天色尚早。”
朝遇安瞪她一眼:“做賊還早!”又看向喻瀟,“我的人不懂事,叫表弟誤會了。”
喻瀟不知他說的是唐御侍,還是紅綉,嘴角含笑道:“希望只是個誤會。”
朝遇安對紅繡的口氣依舊是帶刺的:“還不給徽州侯跪安。”
紅綉福了福身子:“奴婢先行告退。”然後連忙低着頭往門口走,生怕走得慢了又要往樓上去。
朝遇安對喻瀟點了點頭:“我也先回去了,這一頓算在我的賬上。”
喻瀟忽而在他身後笑道:“表哥真是小氣,已經送出手了,焉有收回的道理?”
朝遇安輕推紅繡的肩膀,催促其快些離開,自己沒有回頭只說了句:“底下人自作主張,本王從未應允過。”這一句他用了自稱,口氣也是不容置疑的。
紅綉下意識地縮了下肩膀,話雖然是聽到了卻很是費解。好在已算全身而退便覺十分舒暢,還有些小小的欣慰和雀躍之情,跟着又覺着有些后怕和不安,令她無比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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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遇安的馬留在樓下,小廝還未來得及安置已看到他下了樓,便恭敬地遞上馬鞭。
街上人來人往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兩邊的小販們各自支起涼棚開始做生意。
朝遇安沒有說話翻身上馬,伸過來一隻手。
紅綉有些為難:“奴婢可以自行回宮。”
朝遇安嘲諷道:“就沖你現在這樣子,保不齊想着離宮出逃。”
紅綉雙腳並在一起有些無地自容,羞愧的說不出話來。
朝遇安在馬上輕哼一聲:“這時候還懂得計較臉面了,方才那股捨身取義的氣勢怎麼沒了?”他的手還未收回來,又嚇唬她道,“你不想見你那好姐妹最後一面么?”
紅綉猛然抬頭,將手搭了過去。
馬兒走的很慢,朝遇安幾乎是環抱着紅綉執着韁繩,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氣,胭脂水粉混合了桂花釀的獨有氣息。上了朱雀大街后,忽而他雙腿夾了下馬肚子,喝了一聲,頓風撒開蹄子狂奔起來,嚇得紅綉往後縮,朝遇安嘴角噙着笑收攏了手臂。
一路上兩人都未開口說過什麼。
眼瞅着宮門越來越近,紅綉挪了挪身子:“王爺,放奴婢下來吧,叫人看到了不好。”
朝遇安沒有理會她,直接騎馬從左銀台門入了皇宮,沒有護衛敢阻攔,最終過了內城橋停了下來。
朝遇安先下了馬,才扶着紅綉下來,紅綉覺得腿都軟了,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衝朝遇安福了福身子:“奴婢恭送王爺。”
朝遇安有些不悅還是跨回到馬上,不走亦不說話,似是思考着什麼。
紅綉又道:“奴婢,謝過王爺。”
朝遇安終於發了話,眉頭微挑指着她道:“安紅綉,倘若日後你再敢背着本王同別的男人私下會面喝酒,本王定把你的腿給敲斷。”
話畢朝遇安抽了頓風一鞭子往北離去,空留紅綉錯愕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