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梨落的執念(下)”
“窮極之刑是巫族最殘酷的刑法,無所不用其極。由百人同時施咒,烈岩水澆灌,毀肉身去兩魂六魄,意識猶在,卻不老不死,神在形滅。”道士低聲複述着梨落的話,眼神複雜。
“嗯。”梨落點頭。
族人開始佈陣起咒,我被禁錮在陣法之間。不愧是窮極之刑,一開始就烏雲密佈,乾雷陣陣。沙石卷雜着落葉,無風自起。瞅着這滿天異像,我竟然沒有害怕,哪怕一絲一毫。
咒語開始生效,岩水開始澆灌,我慢慢的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
血肉從我身上剝落,像秋冬剝落的枯葉,慢慢堆砌在我腳邊。紅呼呼的一片,分不清哪兒是哪兒的肉。而我就這樣站在這模糊的血肉之間,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無能為力。
慢慢的,我的魂魄也開始從身體裏面抽離,我的天魂和地魂最先出來,她們一離開身體便各自散了去,只留下命魂在不斷增長。七魄中的天沖、靈慧、為力、中樞、為精、為英也走了不同方位。
這個過程很慢很慢,慢得我對疼痛產生了麻木。終於周圍嗡嗡的聲音停了下來,我從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白骨,大概是用了三天時間罷。
三天以後,我變成一具白骨骷髏站在血肉模糊的地面上,而我僅剩的一魂一魄也被鎖在了這森森白骨之間。
梨落說得很慢也很清楚。一字一句,清楚得讓我覺得我好像就在她受刑的現場一般,每一個細節每一個過程都在我的腦海中浮現。
而梨落卻是模樣淡然聲音清冷,彷彿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看到我的模樣,周圍的人也只是甩甩手離去,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剛好我也不需要這兩樣東西。
說到這樣梨落笑了一下,聲音有着慶幸。我想,這便是梨落最後一絲尊嚴吧,還好那些萬惡的施刑者沒有剝奪了它。
離開之前我看到他們嘴角掛着滿意的笑容。
只有一個人沒有笑,那就是族長。他被人施咒禁錮在座位上,不敢睜眼看我。你們會相信嗎?一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竟然痛哭失聲。
我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梨落,她的眼裏有淚。
待人散盡,族長的禁錮被解,我看到族長沖了過來,發了瘋似的用手捧起地上的肉往我骨上抹去,一邊抹一邊說:“梨落,對不起!我沒用,我阻止不了他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看着他的模樣想出聲安慰他,可是我根本開不了口,身體自然也無法動彈。
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在我面前哭。
大概哭了一會吧!族長說:“梨落,我不會放棄你的。”
然後族長就拿了布將我的骨頭裹了起來,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後把我抱回了家裏。
到他家我就被放在床上,躺在床上我久久不能動彈,不能言語。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這幾天經歷的一切,我寧願那是個噩夢,夢醒就沒了。
而它真的就是一個噩夢,一個真實的噩夢。
在我依舊木然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或許一天或許兩天,反正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族長鬍子拉碴的出現在我面前,手裏拿着東西。他把我扶起來坐在床邊,把拿來的東西打開,是菩薩土。
族長把菩薩土抹在了我的頭骨和手骨上,再細細的捏着。我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翻飛的手指中慢慢成型,最後變成一雙逼真的泥手。然後是臉上,我看不到他的動作卻能感受得到,他的手撫過我臉上的每一個地方,細細的描摹,像是在為我上妝一般。
終於成型,族長施了一個咒。
他說,以我只精血續其殘軀。
我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
他起勢咒,咒語一完他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鮮血噴出來的瞬間我看到岩闕容顏老去,青絲褪色。
我看到他在血霧中歪了下去,嘴角還掛着一絲笑意。
我的沖了過去抱住了他,淚水噴涌而出:“岩闕,你怎麼這麼傻啊!”
岩闕,岩闕,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
梨落說到這裏聲音微微哽咽,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我想兩個最愛她的人皆為她而死,她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罷。
梨落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軟軟的伏在岩石上。
“此刑可能解咒?”良久,道士啞着聲音問道。
梨落沉默半響,緩緩搖頭。不悲不喜,神色自若,臉上不帶希望。
“我倒是聽說過此咒。”嬸子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我們都轉頭望向嬸子。
“此咒依附人的執念而生,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執念不放,咒不破。”嬸子頓了一下,道了出來。
“執念?”我納悶。
“嗯,就是執念。梨落,你的執念是什麼?”嬸子期待的看向梨落。
“……。”沉默半晌,梨落搖頭。
嬸子聞言失望的低下頭。
“叔叔,執念是什麼?”我問。
“對一些事情堅持不放,不能超脫。”道士回道。
我點頭,那梨落的執念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道姑娘可願一試?”道士沉吟了一會兒,開口詢問梨落。
梨落並未答話,只是轉過頭看向道士。
“讓我查探你的記憶。”道士說道。
梨落盯着道士看着半響,然後緩緩靠着岩石坐下,然後微微點頭。
梨落一坐下道士就湊了過去,梨落閉上眼睛,道士便把劍指抵在梨落額頭。我和嬸子靜靜的看着,卻不敢出聲打擾。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道士終於收回食指,長長的呼了口氣。
“你的執念太多了。”道士對着梨落說道。
梨落聞言睜開眼睛,震驚的看着道士。
“你的記憶並不多,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可正是這些片段造成了你的執念。”道士低聲解釋。
“受刑的時候念得越多,執念越深,刑期越長。”嬸子接口說。
“那梨落,姐姐的執念到底是什麼?”我一時心急問道。又想起梨落不許我叫她名字,加了個稱呼道。
“第一個,雲飛之死。”道士也不弔人胃口,立刻回道。
“第二個,對父母的愧疚。”
“第三個,跟你有關。”道士突然轉頭對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