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不知道過了多久,開門的聲音驚醒了沈薔。
“……行,我到了,你們就按照之前說的做就行,錢不是問題……”謝文慧打着電話,把外衣往衣架上一掛,穿着拖鞋就往屋裏走,“不用太快,注意好節奏,別被人反咬回來……”
黑暗中,沈薔房間的燈突然亮起,謝文慧一驚,穿好拖鞋就走了過去。
“薔薔,怎麼還沒睡覺?”
沈薔打開門,請她進來:“謝姨,我有話要問你。”
她臉上的表情嚴肅,讓謝文慧也跟着有了不好的預感。
……
“謝姨,你老實告訴我,我媽的演戲天賦,到底是什麼天賦?”
“天賦就是天賦,難不成還分個金木水火土。”謝文慧先是一驚,隨即笑了笑說道。然而她的笑容在沈薔的眼裏卻帶着幾分不自然。
沈薔盯着她,直到她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起來,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也開始不自覺的摩擦起來,她有些局促不安的說道:“太晚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她站起身,就欲往外走去,“你早點睡,明天還要去劇組……”
沈薔在她的身後輕輕地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緊緊盯着謝文慧的身體,果然發現她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有一瞬間,她的後背突然不自然的僵硬。
她轉過頭,不敢置信的問道:“你又做夢了?”
又?沈薔敏銳的捕捉到她話里的字眼。
“什麼是又?”
謝文慧嘆出一口氣,似乎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被壓在她的心裏,今日終於得以拿出來。她低聲對沈薔說道:“你等等我,我拿個東西。”
說著,她推門走了出去。
看着謝文慧離開,沈薔嘆了一口氣,她的猜測是對的。
謝文慧絕對有什麼事情在瞞着她。
而且……這件事應該和她的母親有關。
對於母親,沈薔的記憶實在是不多,只記得她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自殺之前的那兩年,常常抱着年幼的她,坐在電視機前看她以前演過的電影,哭哭笑笑。
然而半夢半醒恍惚之間出現的場景,卻再度勾起了她沉寂已久的記憶——那些久遠到她都以為自己忘記了的記憶。
謝文慧回來的很快,把一個紅本子塞到了沈薔手裏。
“這是你母親當年的日記本,整理遺物的時候我給拿回來的。”
放下本子,她沒有多說什麼,悄悄地合上門,走了出去。
沈薔低着頭,看着手裏的本子,有些出神。
本子是那種很多年前流行的紅色塑封皮的軟面抄,裏面的紙張都已經泛黃了,不過可以看得出來這個被保護得很好,沒有折角,也沒有任何的污漬,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寫日記的人在每一次翻開日記本時的鄭重其事。
她翻開第一頁,是一個娟秀的簽名:李嫣然。
日記本的第一頁,是一月一日的記錄。
“……媽媽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醫生說可能沒多少日子了,爸爸又去外面打牌,希望能夠贏大錢給媽媽治病,十賭九輸,這世界上有幾個人真的通過打牌掙了錢的呢?老師說快要過年了,問我什麼時候能把學費交上去,可是家裏沒有錢……”
“……家裏給媽媽買葯的錢都沒有了,爸爸又沒回來,我都不知道他打牌到底是為了媽媽,還是為了自己了。”
“……爸爸的腿被打斷了,又被炒了魷魚,媽媽的葯也停了,她痛得很難受,我的心裏也很難受,如果我可以代替她生病就好了。家裏已經快要掀不開鍋了……”
日記的前面小半部分,都在記載一個父親賭博,母親重病的女孩子艱苦的日子。
她考上了夢寐以求的高中,卻在第一學期就交不起學費,最後只能讓好心的老師幫忙墊上。偷偷暗戀着班上一個帥氣的男同學,卻因為家裏太窮而不敢開口,甚至不敢接近他。明明“都安向我表白了,我好高興”,卻因為家庭的緣故不得不拒絕了對方——“可是我這樣的人,和他是沒有未來的”。
最後,家庭的困境讓她不得不選擇放棄了學業,轉而進入娛樂圈。
但她並沒有沈薔的幸運,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一個謝文慧可以投奔。
十六歲的少女,背着父親的債務,母親的重病,獨身一人,闖入了娛樂圈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
她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長得好看的臉。
這張臉帶給了她很多方便,卻也帶給了她很多麻煩。
“……噁心!雪莉怎麼是這樣的人,她怎麼可以騙我!”這幾行字寫得紙都被筆劃穿了,由此可見李嫣然在寫下這篇日記的時候,心中的情緒是多麼的激蕩,“……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我都跟她說過,我寧願少掙點錢,也絕對不會為了什麼機會犧牲自己,就算她自己願意這樣做,可是我不願意啊,她為什麼……”
沈薔的指尖撫摸着凹起的紙面,腦海中卻浮現了李嫣然當年驕傲的模樣。
對啊,她是多麼的驕傲啊,在娛樂圈這個渾濁不堪的地方,像是一道清流,一股子的只管往裏面闖,往裏面撞,堅定的相信自己只要足夠努力,就能夠接到足夠多的通告,當模特也好,跑龍套也罷,只要能掙到錢,不管多苦多累,她都願意去做。
但是想要她低頭,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不過幸運的是,她的苦日子沒過多久,因為她遇到了一點謝文慧。
她在日記本里稱呼謝文慧為謝姐,說她做事“落落大方”,罵起人來“言辭犀利”,而且很有原則,說演戲就演戲,說拍照就拍照,吃飯可以,但是絕對不陪酒,要是投資商製片人提了什麼過分的要求,她帶着沈薔抬腳就走人。
“……謝姐說,要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靠着潛規則才能完成,那麼明面上的規則要來幹嘛,就是因為太多人相信潛規則,所以才有太多人心甘情願的受害。我覺得她說的很對,只要我努力,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她的確是金子。
在一次海選中,她被選中出演當時新晉導演趙品冠的一部電影的女主角,這部片子正是讓她一步跨入一線演員,從此大紅大紫,並且被很多人譽為華國電影史上最經典的片子之一的《美人畫》。
而奇怪的事情也正是從她接了《美人畫》這個劇本之後開始。
“……美人好可憐啊,明明深愛着書生,卻要故意裝作不愛他,甚至討厭他,把他趕出畫中世界。”美人,就是《美人畫》中女主角的名字。
“……一定是看劇本看魔障了,我竟然夢見自己變成了《美人畫》裏的美人,看來我很敬業嘛。”
到了這裏,後面日記的畫風變得奇怪了起來。
日記是里的字跡雖然是一樣的,但是語氣卻完全不同,有幾頁的日記,講的完全不是現實中的事情。
“……上天既然不願意讓我和他相戀,為何又要讓他進入我的世界!為何!為何!”
“……你又是何苦,為了一幅畫,丟了自己的性命,何必呢!”
這一頁的紙沈薔看起來格外艱難,因為小半頁的字被水漬浸染開來了,字體的筆畫也變得十分模糊,她的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來李嫣然一邊寫着日記,一邊流着眼淚的場景。
終於,她翻到了李嫣然在《美人圖》殺青時寫下的日記。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到底是我做了一場夢,夢見了美人的人生,還是美人做了一場夢,夢見了正在演戲的我,我說不清楚……”
……
謝文慧就在客廳里,電視機放着無聲的影片,沈薔走過去的時候,一打眼正好看見了《美人圖》的場景。
見她出來,眼眶泛紅,謝文慧問道:“看完了?”
沈薔點點頭:“當年這件事,您也是知道的吧?”
謝文慧拍了拍沙發,說道:“坐吧,我和你談談你母親的事情。”
“一開始,我以為是嫣然太緊張,精神出了問題……《美人圖》的外景很多,有一處地方是在一個溶洞裏,包括導演在內的人,對那裏都不熟悉,然而她卻告訴我,自己知道裏面怎麼走,還知道什麼地方有暗河,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因為她都在夢裏見到過。”
沈薔:“……這些都是真的,對吧。”
“對,”謝文慧點了點頭,“都對的上的,基本沒有什麼偏差的地方……”說到這裏,她嘆了一口氣,“我們都以為這種能力,是上天的恩賜,畢竟多少演員因為人生經歷不夠,被批沒有演技,她可以在夢裏就過完別人的一生,真真切切的體驗一次,是多麼的幸運。可是……”
話說到這裏,沈薔也明白了大半了。
“你們沒有想到,這個能力會讓她混餚現實與夢境,對吧。”
謝文慧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她的猜測沒有錯。
第一部戲《美人圖》,是古代玄幻風格的片子還好,畢竟和現實相去甚遠,男主角卸了妝,和電影裏風度翩翩的書生完全判若兩人,但是隨着李嫣然接的戲越來越多,經歷過的夢境也就越來越多。
“夢裏面已經死了的人,現實中卻活着。夢境中的仇人作惡多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現實中的演員卻溫潤如玉,對誰都彬彬有禮,而記憶力靦腆溫和,專情無比的心上人,到了現實世界,演員卻是一個出了名的風流種子,情債無數。”謝文慧說道,“當初所有人都以為嫣然是愛上了沈健誠,所以才心甘情願放棄了自己在演藝圈的事業,其實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的精神已經支撐不住了,如果繼續接戲,我們都無法保證她的精神會不會崩潰。”
沈健誠恰好出現,三十來歲的男人,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哄起小姑娘來跟老母豬脫胸罩似的,一套又一套,在對美滿幸福生活的憧憬下,李嫣然才會一咬牙放棄了雖然無比熱愛,但是帶給自己巨大壓力的演藝事業。
“所以,這也是為何你相信我一定能夠演好戲的原因嗎?”沈薔突然抬頭問道。
謝文慧的眼中一閃而過的慌張並沒有逃過她的眼睛。
“謝姨,我希望我們能夠開誠佈公的談個明白。不管你是利用我也好,想要我做什麼也罷,我需要知道理由。”
“我不小了,您把我當成小孩子來哄,是在騙您自己。”
“對,對不起!”
謝文慧的情緒瞬間崩盤,雙手抱着臉,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流了出來。
沈薔安靜地坐在一旁,等她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