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韓千音到家的時候是下午五點。一周沒住人,房間裏的灰塵並不重。她把行李收拾了,開始打掃起屋子來。
正忙着,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從貓眼往外看,好友司霏站在門口。
“回來了。”
“嗯。”
司霏道,“剛剛上樓的時候看見你家燈亮着,就直接過來了。”
司霏住在韓千音的樓上。當初剛回國的時候,韓千音對於未來生活也沒什麼頭緒,後來看司霏住的地方環境不錯,離研究所比較近,恰好樓下有一套兩居室的戶主準備轉手,便買了下來。
後來才發現周圍環境、上班路程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個好友做飯真是不錯。
司霏進門后懶洋洋地窩進了沙發里,韓千音蹲在茶几旁,一邊從包里掏出從國外買的東西,“怎麼,叫我去你那兒吃飯?”
“想得美。”
“哦,那你過來幹嘛。”
“來看看不行?”
韓千音一笑,把在機場免稅店的戰利品通通拿出來后,說了句“你挑挑看”,便去廚房給兩人拿飲料去了。
出來的時候,她看見司霏正端詳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眼睛好像在發光。
“這兩瓶小棕瓶我可以全要嗎?”
“把小黑瓶留給我就行了。”
司霏又拿起一隻口紅看了看,“啊,我最心愛的六號色。”
當初聽說韓千音要出國,司霏給了她一張長長的購物清單,當時還被鄙視了來着。沒想到自己的要求一樣沒落下,她回味起韓千音剛剛輕描淡寫的一句“你挑挑看”,只覺得男友力max,那殺傷力簡直堪比“隨便刷”。
韓千音一邊收拾着,又從行李箱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幫我把這個帶給你外公。”
司霏打量了一番“這是什麼?”
“海參。”
“哈,替我外公向你說聲謝謝。”
小時候兩人的外公是好友。兩家住得近,夏天裏,兩個老人常常頂着個烈日在別墅區的花園裏下象棋,司霏和韓千音是從那時候便開始認識的。
“對了,下個月我外公七十大壽,你會去嗎?”
“去呀,”韓千音喝了口果汁,想起上次導師還專門找到自己,說是導師的導師、也就是司霏的外公交代他一定要領着韓千音過去讓他看一看。
司霏的外公一直在業界德高望重、成就斐然,亦是桃李滿天下。細細一想,自從自己從美國回來后,就沒見過老人,算一算都已經過去兩年了。
司霏將那些瓶瓶罐罐收好,突然問了句,“對了,這次出去有沒有艷遇啊?”
“沒有。”
“撒謊吧。”司霏一臉不懷好意的笑,“我看到跟你一起的那個江瞳在朋友圈裏發的照片了,你來說說,站在後排的這個帥哥是誰?拍照的時候離你這麼近。”
司霏的手機屏幕上,是韓千音一行人在環球影城前的合影。她看見司霏的手指着杜驍在的位置。
“哦,他啊。”韓千音看了一眼,又開始收拾起沙發上的東西。
司霏一聽這語氣,覺得有貓膩,“我就知道,有帥哥都不泡,簡直不像你嘛。”
就算沒有泡到手,調戲一下總是有的吧。
結果韓千音一反常態地淡着個臉,好像不太願意提起這件事的模樣,“我是很想跟人家有點什麼呀,可是沒想到人家是朵高嶺之花,根本泡不開。”
呃,泡不開……
司霏一臉黑線。
另一邊,回國后的杜驍,日子過得並不痛快。
那個吻痕整整在他脖子上留了大半個月。
一貫冷靜自持的他都忍不住抓狂了。怎麼會這麼久,那女的是唾液里有毒嗎。
期間和好友尹颺出來見過一次。
兩人是小學時候認識的。杜驍喜歡玩桌球,那時候學校明令禁止小學生進“三室一廳”,道友寥寥無幾。後來發現尹颺跟自己臭味相投,兩人立馬成了好基友。上了初中后,又加上了一個程海霖,三人組合在一起,成了當年響噹噹的“附中鐵三角”,在那一帶的桌球廳叱吒風雲過很長一段時間。
見面是在一家清吧,吧枱晦暗的燈光下,敏銳的尹颺還是捕捉到了杜驍脖子上的異樣。
他的表達方式比周嚴明要直接多了。
“喂,杜驍,我沒看錯吧,你脖子上的是吻痕?”
杜驍沒說話,只是喝了口面前杯子裏的白水。
尹颺打量着自己的這位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氣場的哥們,想起自己和他認識的點點滴滴。總結起來,面前這位不抽煙、不喝酒、不碰女人,也許人生中干過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小學和初中每天放學和自己混在桌球廳,哦,還有,初二那年杜驍拿着他哥的筆記本電腦,鐵三角三人一起偷偷看過一部日本愛情動作片。作為一個男人,他人生道路實在是乏善可陳,簡直是要成仙的節奏。
不過,目前尹颺最為關心的問題是——
“來,說說,那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杜驍難得地飈起了髒話,“去你媽的。”
很快到了一個月後。
司霏外公七十大壽這天,韓千音很早便趕去了舉辦壽宴的會所。她穿了件淺粉色的雪紡裙,踩着個黑色的小高跟。到的時候,宴會廳里熙熙攘攘來了不少客人,遠遠看見司霏正穿着明黃色的小洋裝,在另一頭介紹客人入座,一副優雅得體、大家閨秀的姿態。
司霏也看見了她,朝這邊走過來。
“怎麼今天來也沒好好打扮打扮?”
韓千音覺得有點無辜,自己已經打扮過了啊。不過轉念一想,在司霏的眼裏,沒打個高光鼻影,沒貼上假睫毛,光是擦個粉底畫了眼線都不算是好好化妝,便也釋然了。
韓千音問,“你要幹什麼?”
司霏鄙視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這裏坐了多少祖國優秀的適婚青年?”
“知道啊,”韓千音理直氣壯的,“我就是嘛。”
司霏笑,“不要臉。”
“嘿嘿。”
司霏領着韓千音找到了導師張教授,便離開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張教授正在跟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說話。看得出導師今天很高興,見到韓千音,把她介紹給了周圍一圈學術大拿,其中有幾個和張教授一樣,也是司霏的外公黃院士的學生。
韓千音正陪着導師跟身邊的人寒暄着,突然聽到身後一陣動靜。旁邊的張教授先回過頭,看到走來的人,打了聲招呼。
“杜驍。”
韓千音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一愣,起初懷疑自己聽錯了。等她轉過身來,才看到那個逆光而來的人。
他今天穿着淺灰色的正裝,身姿筆挺,氣宇軒昂。直到走近一些,那張臉的輪廓才變得清晰起來,還是英俊又冷感的模樣,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嘴角帶着淺笑,比在美國時看上去要溫和一點。
韓千音沒想到在這裏會遇見,腦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上次自己說的那句話,“小心我把你的衣服通通扒光。”
她腦子有些蒙,琢磨着等會兒該怎麼打招呼,是不是應該裝作不認識?
杜驍已經走過來了,那醇厚的男性氣息近在咫尺,她試圖自然地朝他一笑。
此時,自己的老師已經開始熱絡地介紹了起來。
“這位是杜驍,也是黃院士的學生,在附院的普外科。”
張教授又看看韓千音,“這位是韓千音,是我的博士生。”
杜驍朝她扯了扯嘴角,依舊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韓千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禮貌些,一邊大方得體地向身邊的人點頭致意。
“師兄,您好。”
張教授聽了,“你這孩子,怎麼算的輩分呢。他是我師弟,你怎麼能叫他師兄?應該叫師叔。”
韓千音一愣,先看了看對面杜驍那波瀾不驚的眼神,又感受了一番周圍的人聚焦過來的目光,突然想起杜驍那天在機場跟她說過的話——
“笑你傻逼。”
空氣似乎安靜了幾秒。
韓千音一咬牙,硬着頭皮叫了聲,“師叔好。”
“開玩笑的。”張教授打斷沉默,拍了拍韓千音的肩,又看向杜驍,“真是好久不見,等會我們倆好好敘敘。”
壽宴開始的時候,杜驍坐在他們那桌。他的位置在張教授左邊,期間師兄弟兩人一直在交談着,韓千音聽得十分清楚。
有些事情,韓千音自己都沒想到。明明看上去差了二十歲,但從兩人的相處來看,交情不淺。原來當年自己導師還沒成立獨立實驗室那會兒,杜驍的博士課題就是他直接指導的。
呵呵,真是緣分啊。
宴會結束后,導師有事先走了,韓千音被黃院士拉去聊了聊家常。聊完后,韓千音看另一邊的司霏正和一個男人聊得開心,決定不去打擾她。
從會所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散了大半。會所在郊區,面前開闊的馬路上冷冷清清的。她今天出門沒有開車,查了打車軟件,卻好半天也沒叫上一輛。
韓千音正刷新着頁面,突然見一輛白色的奧迪A6停在面前。
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了杜驍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看着面前一如既往高貴冷艷的人,韓千音正意外,下一秒,便聽見車裏的人道,“你去哪?我可以順便載你。”
今天難得天氣很好,PM2.5的數值提示着這個城市目前還是適合人類生存的。郊區風大,呼呼地從車窗的縫隙擠進來,將韓千音耳邊的發吹得有點亂,她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抬頭挺胸地坐着。
旁邊的杜驍將車窗關上。
汽車已經開了一兩公里,韓千音上車之後卻一直沒有說話,事實上,她在想,自己私下裏應該怎麼稱呼身邊這位曾經被自己咬過的長輩。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得出了結論——
“小師叔,謝謝你讓我搭順風車。”
杜驍看她一本正經的語氣,有些無語。
師叔就算了,為什麼要加個子“小”字?
“你之前怎麼叫我,現在就怎麼叫。”
韓千音沒接話。說到之前……唉,她下一個要考慮的問題是:自己是應該當做在美國的那些事情沒發生過,還是誠誠肯肯、態度良好地跟面前的人道個歉?
雖然調戲師叔、輕薄師叔、威脅要扒光師叔的衣服不是死罪,也足夠大逆不道了。
所以,還是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
然後,她下一句說出來的話是,“可以給我留個微信號嗎?”
旁邊的人看着前面的路,沒有說話。
“洛杉磯最後那頓飯錢是你給的吧,什麼時候方便,我轉錢給你。”
沉默了一會兒,杜驍報了串字母,她悉數記下了。
雖然他還是那副藐視眾生的樣子,不過,看來並沒有記仇。
想到這裏,韓千音覺得輕鬆起來。
兩人沉默了很久,眼看汽車下了高架后,又繞回市區。杜驍突然開口,“前段時間,我中了一個科研基金,這段時間正在做開題準備。”
韓千音靜靜地聽着。
他繼續道,“之前我們一直在籌備,包括剛剛吃飯的時候,我也和張師兄,也就是你的導師提起過。這個課題是我們一起合作的,他會幫我提供實驗室的設備器材和技術。”
“到時候我們科有兩個研究生過去幫忙,我有空也會待在那邊。對了,張師兄說他會派你給我們提供一些實驗設計和技術上的指導。”
韓千音聽着,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因為有合作,身邊的人要和自己冰釋前嫌的節奏。
想到這一層關係,韓千音突然就覺得面前的人沉着個臉的樣子沒那麼唬人了。
她一笑,把之前心裏的不滿和尷尬收回口袋裏,大大方方的,“小師叔,那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