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又是天清氣朗的日子。
上午十點,酒店司機鮑勃將車停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的匝道外,他抬頭看了看天後,把半開的車窗給合上。
氣溫漸漲,空氣里升騰起燥熱。洛杉磯這城市雖然靠海,風卻是從中部沙漠裏吹來的。鮑勃乾咳了幾聲,正看着手錶出神,突然聽見有人在輕敲車窗。
他抬頭,發現一張東方女人的面孔。
下車幫對方開後備箱放行李時,鮑勃才有機會打量來人。雖然和自己的體型比起來,女人顯得有些嬌小,但在亞洲人中應該算中等身材。她穿了件黑色的鉛筆褲,上面搭了件深紅色的針織衫,即使看得不仔細,也很容易發現她絕佳的身材比例。黑色長發隨意地挽在頭頂,底下那張臉生的十分精緻而美艷。
她向他打招呼。
鮑勃問,“是韓千音小姐?”
女人點點頭。
接到了顧客后,鮑勃開着車,帶着韓千音向此行的目的地走去。
車彎彎繞繞出了洛杉磯市區,向北沿着1號公路行駛着。是條靠海的公路,左邊的車窗可以看到太平洋。正午的海似乎是溫和而平靜的,水變成了蟄伏的暗藍色,炙熱的陽光灑在上面,星星點點。
沉默了半路,鮑勃突然開口向韓千音搭話,“韓小姐也是來開會的科學家?”
韓千音一笑,“不是科學家,只是在做研究工作而已。”
一路上,兩人有的沒的隨意搭着話。漸漸地,車駛入了西湖村,在空氣清新的荒原繞了一段。然後,層巒疊翠中的磚紅色龐然大物浮現了出來。
四季酒店到了。
恰逢舉辦美國免疫學年會,四季酒店正處於最熱鬧的時節。韓千音辦完入住登記,回到房間把行李收拾妥當后,終於感受到連夜坐飛機的睏乏。她看了看時間,正好是下午兩點半,算上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此時自己的身體應該處於凌晨的狀態。
躺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她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再次睜眼的時候,窗邊一片燦爛的火燒雲,已經是傍晚了。
韓千音下樓,準備到一樓餐廳解決晚飯。用餐的時候,她突然聽到有人在用中文叫她的名字。
還是個熟悉的聲音。
韓千音轉過頭,看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坐在離自己三米遠的那桌,正朝自己招了招手,那張圓臉上,喜慶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
韓千音有些意外,她沒想到會他鄉遇故知,於是走了過去。
她叫他,“周老師。”
周嚴明是當初在紐約認識的的。那時韓千音在康奈爾讀書,周嚴明是從國內過來的訪問學者,兩個人在一個課題組,共事了一年多。
韓千音寒暄起來,“在美國的時候聽您說想跳槽,最後成功了沒有?”
“成功了,現在在京大附院的普外科。”周嚴明笑道。
兩人聊了幾句。也許剛剛與舊友久別重逢,一時感慨良多,韓千音有幾分沉浸在憶往昔的情緒里。待她回過神來,眼睛重新聚焦,才發現在周嚴明的正對面,還坐了一個人。
是個年輕男子,看上去比自己長上幾歲的模樣。他微微側身,挺拔又傲慢,擺出一副衣冠楚楚的端正做派。可被那雙深黑的眼眸盯着,韓千音莫名感覺到了一個字,那就是“冷”。
周嚴明看到兩人四目相對,這才意識到什麼,於是介紹道,“這是我們科的同事”說到這裏,話音一頓,又露出了他愛開玩笑的本性,“也是我們醫院的院草,杜驍。”
韓千音迅速地打量着這人。此時,燈光從頭頂照過來,落在他英挺的身軀上,深色的西裝微微反光,整個人卻看上去纖塵不染。
就是太冷了。
韓千音一笑,準備無視對方那張沒有表情、卻看起來既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輕蔑的臉,禮貌地道,“杜先生,你好。”
“你好。”聲音很清朗,卻也是冷的。
韓千音正想着找眼前這位醫生看病的人得有多糟心,又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
她腦海里彷彿有什麼細節被勾起。
這一刻,她想起妹妹去世前幾天在日記里寫下的那個未知號碼。耳邊回蕩的是朋友的聲音:“持號人叫杜驍,男的,是京大附屬醫院普外科的醫生。”
她有片刻怔仲。
待和周嚴明寒暄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韓千音心緒久久不能平靜。為了進一步求證腦海里的猜想,一番猶豫后,她終於拿出手機,撥通了妹妹日記里的那個號碼。
隔了十來秒,幾米開外的餐桌上,杜驍左手邊的手機突然激烈地震動了起來。
韓千音一時心跳變得極快,她看着那邊準備接起電話的人,迅速地按下了掛斷鍵。
杜驍晚上在酒店的健身房跑了五英里,又做了十五個引體向上。雖然平時工作忙碌,但他已經養成了規律健身的習慣。從健身房出來時滿頭大汗,運動衫已經被汗水打濕,貼在肌膚上,勾勒出堅實的輪廓。他的身體不是肌肉型,卻看上去結實有力、精力充沛,即便經歷了長時間的劇烈運動,仍然充滿了力量。他用毛巾擦拭着源源不斷脖頸間冒出的汗,一邊信步走着,整個空間裏充斥着一股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突然間,他將腳步頓住。
過了幾秒,身後傳來腳步落在地毯上的聲音,杜驍側頭,看見左邊的拐角處韓千音正往這邊走來。
雖然兩人從晚餐算起,才正式認識不過三個小時,但在這段時間內,無論自己是去花園接電話、去樓下買咖啡、還是去健身房健身,這個女人百分之七十的時間都和他在同一個空間內。
她似乎是在觀察自己。
於是,在韓千音目不斜視地經過時,他一番斟酌后,開口問道,“韓小姐,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韓千音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輕鬆地笑了。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並沒有在找你。”
杜驍一臉波瀾不驚,淡淡地陳述事實,“從六點我們認識后,從花園到健身房,你已經跟了我一晚上。”
韓千音抬頭,看面前的人散發著強大而冷冽的氣場,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畏懼,“杜先生,你恐怕誤會了,我回房間也經過這裏,只是順路而已。”
“是嗎。”
“是啊,”韓千音道,“而且,杜先生也不必這麼敏感,即便我在跟蹤杜先生,那也只是普通女人犯花痴而已。杜先生長得這麼帥,難道就從來沒有被女人跟蹤或者搭訕過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明明是逾矩的話,還帶着點挑逗,可面前的女人竟然說得理直氣壯。
“犯花痴?”杜驍面無表情地反問,“我可以試試。”
韓千音不解,她正疑惑着對方要怎樣試探,下一秒,卻見他掏出手機,按下了三個小時前的那個未接電話。
然後,韓千音的手機很不識趣地響了起來。
所有刻意的、浮誇的情緒,都在這一刻沉澱了下來。
杜驍看面前的人冷靜的面色,似有不悅。
他問,“有備而來?”
她沒說話。
他又道,“不妨跟我說一說,你的目的是什麼,也許我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