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韓千音最近忙得焦頭爛額。
因為自然科學基金的申請書遞交在下個月，老師臨時起意要把她上次在洛杉磯報告的課題寫成標書遞出去，於是整理和書寫這一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之前的實驗有些不完整，她加班加點補做了一些實驗，接着又熬了幾個通宵整理數據、搜集文獻。等標書終於初具模型，已經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個月。
那天下午一點左右，她終於敲完標書里預期結果部分的最後一個字，只感覺整個人呼吸舒暢、渾身通透。
出了辦公室，看見江瞳坐在實驗台旁，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電泳槽，試圖鎖定被液體浸潤的透明電泳膠。他小心翼翼地用移液槍抽吸了一些深藍色的樣品，在膠槽裏面緩緩地注入。
旁邊還坐了一個人，是個女生，女生的頭湊得很近，眼睛認真地盯着江瞳手上的動作，偶爾又側過頭來打量身邊人的臉。
韓千音看她那一臉崇拜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是譚熙。
兩人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韓千音。
“千音師姐。”
韓千音笑，“今天譚熙也過來了。”
江瞳臉一紅，解釋道，“譚熙馬上要進實驗室做畢業課題了，想先學點實驗技術，只是過來看看。”
“那加油。”
在實驗室走了走，又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靠陽台邊的小房間已經被整理出來，裏面只剩下一個辦公桌和一張沙發。這時候恰好負責實驗室管理的張姐路過，韓千音隨意問了句，“這是有人要過來？”
張姐也往那間空蕩蕩的房間望了一眼，“聽說是老闆的師弟要來，給他預留出來的辦公室。”
韓千音想起來，杜驍和她提過這事。
“多久會來？”
“這就不清楚啦，聽說是個醫生，平時應該挺忙的。就算來了，也不會經常待這兒吧。”
張姐在一旁的廚房倒了杯咖啡就走了，韓千音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奮戰。一邊修改着標書細節，一邊往裏面插圖，忙的時候一門心思浸在裏面，等她回過神來，已經是晚上八點，窗戶外面天已經黑了。
她出門，看見那兩個小夥伴還在實驗台旁呢。
江瞳剛把蛋白膜的一抗敷上，正在收拾檯面。看到韓千音，問她，“師姐，你還沒下班？”
“嗯，”她站在那裏，看着江瞳在整理架子上用過的儀器，旁邊不遠處的水槽邊上，譚熙正在清洗，一副琴瑟和諧的畫面，她問了句，“你們吃晚飯了嗎？”
“沒，”譚熙道。
“等會兒收拾好了去辦公室叫我，師姐請你們吃夜宵。”
最後根據江瞳和譚熙的意見，一行人來到了離研究所不遠的夜市吃烤串。
坐在臨時搭建的棚子內，頭頂是明晃晃的白熾燈，隱約能看見浮動的青煙。此時人聲十分熱鬧，外麵食物的焦香不時飄進來，讓人很有胃口。
最先上來的是烤茄子和鐵板韭菜，三人低頭開動起來。
一邊吃，大家一邊隨意聊着。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怎麼，就突然說起了杜驍。
江瞳問譚熙，“你在醫院裏面找杜老師方便嗎？”
“還好吧，他在外科樓。怎麼啦？”
“上次他借給我幾本攝影的書，想還給他。”江瞳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給我順便帶過去？”
“沒問題呀。”譚熙一笑，“太好了，又可以跟男神見面了。”
“花痴。”江瞳不屑地撇撇嘴。
“你們不知道，前段時間，杜老師還在我們醫院鬧了個大新聞呢。”
韓千音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江瞳也來了興緻，“什麼新聞？”
“杜老師被表白啦，是個麻醉師，兩人之前好像上過一兩次手術吧。結果那天那人就在手術室的更衣室里堵了杜老師，還說要約他出去來着，被路過的同事不小心聽到了。”
江瞳聽了，覺得不對勁，“唉，等等。那人跑到男更衣室里堵他？”
也真是夠開放的。
譚熙看看江瞳疑惑的表情，“噗”地笑了出來，“表白的就是男人呀。”
韓千音聽着，一想到更衣室里兩男的光着膀子，一邊問，“約嗎？”，竟然有幾分喜感。
“那後來呢，他答應了嗎？”
譚熙道，“這就不清楚了。說起來，杜老師的性向之謎可是外科三大謎團之一呢。”
“你們醫生也這麼八卦。”江瞳有點鄙視。
“扒扒更健康嘛。”
因為第二天是周末，三人一邊聊着一邊吃，晚上近十點才散場。韓千音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後來是被自己的肚子痛醒來的。
也不知道是吃的東西不幹凈，還是辛辣的味道刺激了脆弱的腸胃，一開始肚子裏天翻地覆的。過了一會兒，肚子倒是不叫了，只剩下右上腹隱隱作痛。
以前肚子也不是沒痛過，她以為熬一熬就過去了。可過了一上午，疼痛也沒有一點緩解，她突然想起杜驍是普外科的醫生，於是發了條短訊過去。
“小師叔，你知道肚子疼可以吃什麼葯嗎？可能是吃壞了東西。”
過了十來分鐘，那邊來了回復，“現在人怎麼樣，能不能動？”
“其它都還好，只是肚子痛。”
又過了幾分鐘，那邊發來，“我現在在科室，你可以來找我。”
韓千音到醫院的時候，杜驍正在醫生辦公室里低頭跟同事說話。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他的白大褂上，竟莫名讓人心生崇拜。
他正用他醇厚的聲線交代要開的醫囑。
韓千音在旁邊等了一會兒，這時有個醫生經過，多看了她幾眼，“請問你有事嗎？”
“我找杜醫生。”
醫生一笑，“哦，杜哥啊。”他朝那邊揚臉道，“杜哥，有美女找你！”
話音剛落，辦公室里七八個醫生齊齊回過頭來，紛紛露出探究的目光。連韓千音臉皮這麼厚的人，此時都感覺不自在。
杜驍此時也看到了她，臉上並沒有什麼情緒的蛛絲馬跡。
韓千音擺擺手，“沒事，你先忙。”
杜驍已經朝她走了過來，“忙完了。”
韓千音被杜驍領着來到了旁邊的治療室，左邊是桌子和柜子，上面放了很多她不認識的器具。靠窗戶的位置還放了輛小推車。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你先躺下。”杜驍朝她示意了角落裏的黑色皮床。
他挽起衣袖，在洗手池邊細緻地洗起手來。
韓千音躺在檢查床上，默默地打量着周圍的房間。她聽到那邊的人一邊在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韓千音想了想，“應該是今天早晨吧。”
“之前吃過什麼特別的沒有？”
她說到，“昨晚去吃夜宵了……”
杜驍朝她走過來，“怎麼個痛法？”
“像隱隱的脹痛。”
“位置？”
韓千音又指了指自己的右上腹。
此時她平躺着，目光上移，看着站在自己床邊的人。他俊朗的臉上滿是嚴肅，像是沒有感情又極度精密的機器。
“把肚子露出來，腿彎着。”
韓千音愣了愣，才把衣服敞開，暴露出自己的肚皮。雖然這段時間沒長什麼贅肉，可莫名其妙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面前的人稍稍俯身，把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手掌堅實而溫熱。
“以前得過什麼其他的病沒有？”他問。
“嗯，之前得過闌尾炎，拖了幾天之後醫生說不適合做手術了，讓我再觀察。其它的沒什麼。”
“嗯。”他低下頭。
韓千音感受着他在肚子上輕輕按壓的手，不自覺將目光落在他湊得很近的臉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他。細看之下才發現，他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雖然裏面沒什麼多餘的情緒，既不溫柔也不深邃，可是讓人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壞人。
大概是覺得不適，韓千音扭了一下腰。
“怎麼了？”
“有點癢。”
聯想起之前給自己傷口換藥時的簡單粗暴，這樣輕柔的力度簡直不像他。
正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着，面前的人輕輕按完一圈，突然加重了力道，回到了以往狠辣的風格。
韓千音想了想以前無意間在某本醫科書上無意中看到的一個詞。
這叫什麼來着，palpitation，觸診？
“痛嗎？”還是那副沒有感情、公事公辦的聲調。
“一點點。”
他把手放在韓千音右邊肋骨下的位置，那張冷峻的臉又離她近了一些。韓千音抬起頭，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他的氣息包繞之下。陽光從他背後灑進來，將他的白大褂鍍上了一層絨絨的光，連時間都好像被放慢了。
韓千音的心律在這一刻有些紊亂。
只是想起了他之前說過的話，想起了譚熙的八卦，心裏一陣深深的失落。她看着他，突然輕聲叫他，“小師叔。”
“嗯？”
“你……要不要我給你介紹男朋友？”
面前的杜驍沉着個臉色，並沒有搭腔。
下一刻，他的手指在膽囊點用力往下按了按，引起了韓千音一陣痛呼。
杜驍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深黑的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不緊不慢道，“可能還要做個b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