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新世界100周年紀念日與末日終結戰勝利三周年一同舉行,聯盟在戰爭勝利后迅速地休養生息,不過三年時間,已經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這是人民的功勞,也是執政|黨的功勞。作為聯盟首席指揮官,安修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民的愛戴。
她是軍人,是科學家,是終結末日之戰的人,也是從容親民的政治領袖。
更何況,她實在是長得好看。
上上下下男男女女,大概極少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人。
所以,紀念日慶典的致辭儀式,直播到聯盟各地時,萬人空巷。
經歷過戰爭洗禮的人們珍愛和平,憶起曾經的崢嶸歲月便忍不住淚水連連。
在全聯盟幾乎都靜默的時刻,安修戎說完了秘書部斟酌了一個月的典禮致辭。這個時候,本該向人民鞠躬致謝后便離開致辭台的聯盟首指,頓了頓,說出了讓媒體驚嘆的話。
她說:“我希望大家忘記戰爭。”
“忘記戰爭,重新開始。”安修戎重複道。
這無異於讓大家忘記歷史。沒有哪個領導人會讓人民忘記歷史,那等於忘記了黨的功績,等於忘記了所有執政者之前的英明決斷和領導。
安修戎的話引起了軒然大波,但當然,沒有媒體敢帶頭髮表什麼過分的言論。人民只是在茶餘飯後竊竊私語,猜測着這個傳奇的領導人到底是何意圖。
三個月後,形勢終於明朗起來。
因為太過漫長的戰爭,聯盟的文化氛圍和集體三觀都是戰鬥模式化的,大家生於戰爭,長於戰爭,絕大部分人根本意識不到這有什麼問題。
而他們英明的領導人知道這是不對的,安修戎用她超前的思維,逐漸改變教育制度和社會氛圍,除了科技的進步不會倒退,其他一切都慢慢向戰爭之前的舊世界靠攏。
舊世界文化迅速流行起來,特別是首指身着古中國旗袍的照片流出以後,新世界徹底掀起了仿古熱。
駱山同往常一樣,周六下午的六點鐘去見安修戎。
兩人這樣有規律的會面已經持續了兩年多,安修戎提出的請求,卻也不說什麼重要的事,只是沏一壺茶,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聊天的內容倒是很統一,安修戎與她討論的都是舊世界的事情。
雖然一開始有些抵觸,但漸漸地她也就明白了安修戎的意圖,她已經為了和平付出了所有,一點記憶還是願意拿出來分享的。
安修戎果然照她所想的那樣,慢慢地改變了聯盟的狀況,讓聯盟朝真正健康的和平社會邁進。
在人民看來,不過是三個月間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駱山清楚,或許在戰爭勝利的那一天開始,安修戎就在安排着一切。
對於這件事情,駱山是有些心情複雜的。
戰爭剝奪了她的一切,她所有犧牲的價值也都在戰爭里。忘記戰爭,等於忘記駱山,忘記魑魅。但無論如何,戰爭的目的就是和平,不再有流血和犧牲,為此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踏入首指府的小花園時,駱山一怔。
石桌上沒有茶具,安修戎身着制服,身姿筆挺地站在旁邊。
駱山望過去的時候,安修戎轉頭,叫了她聲:“駱將軍。”
真是有些奇怪了,戰爭勝利后,安修戎一直叫她老師的。
“今天我們不喝茶,去實驗室。”安修戎說。
“你知道我不喜歡那個地方。”駱山皺了皺眉。
“有些東西要還給您。”安修戎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轉身便往外走去,“已經欠您太久了。”
駱山跟在她身後,心裏有着隱隱的怒氣。
若是安修戎做了什麼讓她不順心的事,她可是不會忍着的。
到了現在,活着的意義已經不大了,駱山承認,在許多個情緒突然失控的時刻,她想要隨便找一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已經沒有什麼期望,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實驗室離安修戎住的地方很近。駱山甚至覺得這實驗室根本就是和安修戎家是相通的。
顏色依舊是讓人討厭的銀白色,駱山一直皺着眉,到了一間同安修戎氣質極其相符的辦公室。
門關上后,駱山開門見山:“快一點說,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安修戎沒有啰嗦,她打開了光屏,為駱山演示:“這是一套碳基生命恢復系統,細胞再植只需要花費四十八小時,以最健康的本體細胞為標本,我們可以從……”
駱山聽她說了一大堆,待光屏里顯示出一個完整的人體時,駱山終於開口問道:“你要拿我做實驗?”
“不,是還你健康的身體。”安修戎看着她,神態莊重認真,“還所有魑魅一具健康的身體。”
“我們很健康。”駱山靠着桌子,站立的姿勢實在稱不上好看。
“採取自願,”安修戎關了光屏,“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老師您現在更需要的是普通人的身體,而不是超能力和無感無覺。”
“不,你錯了。”駱山站直了身體,俯視着安修戎,“我不需要。不管什麼樣的身體,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終戰半年後,安修戎便向全聯盟解密了魑魅資料。人們用歡迎英雄的姿態接納了他們,駱山覺得這就夠了。
可以走在陽光下,可以不用再戴面具,頂着這樣一張可怖的臉也不會被人們稱為怪物,反倒受到了尊敬,甚至崇拜。
足夠了。
駱山抬腳便往實驗室門外走,安修戎拉住了她。
手掌緊緊握着她的手腕,這樣的肢體接觸,對於安修戎來說,實在是太多餘了。
“駱將軍,我還沒有說完。”安修戎冷清的聲音有了些許起伏,“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對你來說有意義的人呢?”
駱山轉頭看她,不知道沉穩的首指怎麼會說出這樣可笑的話。
安修戎一雙深潭般的眼睛盯着她:“我還有一段記憶,要還給你。”
三年前的造夢實驗,駱山被強制邀請來進行過一段時間的輔助配合,就像所有的輔助者一樣,她沒有獲得實驗記憶的權利。
項目負責人口口聲聲地說是為了她好,這就是駱山討厭實驗室的一大原因。
於是此刻,她甩開了安修戎的手:“想拿就拿,想給就給。你們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她咧開嘴角對安修戎笑,明晃晃的嘲笑。
但安修戎接下來的話瞬間打敗了她,讓她所有的情緒和不滿都凝固住,成為一碰就碎的冰。
安修戎說:“田湉,是你和田湉的記憶。”
駱山閉了閉眼,她有多久,沒想起田湉了。
記憶銜接得很順利,駱山睜開眼后,在實驗台上躺了很久。
安修戎本來坐在一旁,最後起了身,默默走出了實驗室。
駱山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心裏壓抑着鈍痛,卻無法從乾澀的眼眶裏流出淚來。
魑魅的體質用不上淚水,駱山答應了安修戎的請求。
第二天駱山重新踏入這個私人實驗室,安修戎穿着白色的消毒服嚴陣以待,她的助手們神情肅穆,彷彿在為聯盟的英雄送葬。
駱山簽訂了實驗協議,躺上手術台,開始四十八小時的身體改造。
但等她再醒來時,已經是半個月後了。
魑魅將軍的身體改造非常成功,當她以全新的模樣,也是她最初原本的模樣出現在軍事大廳時,無數將領為她致敬、鼓掌。
除了身體,一切都沒改變。安修戎保留了駱山的一切權力。
有了將軍打頭,魑魅兵團逐一開始了恢復計劃。
實驗沒有出現任何不正常現象,駱山再一次與安修戎私人會面時,單刀直入地問:“田湉什麼時候醒來?”
安修戎冰凍一般的表情破裂得很明顯,她笑得有些頹喪:“我還沒有想好。”
“我看到田湉了,在實驗室里。”駱山上前一步,逼緊安修戎。
現在的駱將軍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可怖身材和面孔,不過是一個肌肉結實的年輕軍人,但當她一雙眼睛盯住安修戎時,還是有十足的壓迫力。
安修戎沒有後退,就在這超出安全距離的範圍內問她:“駱山,我應該讓田湉醒來嗎?”
不是駱將軍,也不是老師。
“你是她唯一的……”安修戎頓了頓,大概是沒有辦法用詞去衡量她與田湉之間的關係,於是直接說了下一句,“所以我想你有權利來決定。”
“誰都沒有這個權利,安修戎。”駱山指了指自己,“誰都沒有權利去決定別人自由的生與死,去決定別人該有什麼樣的外貌。能做這樣決定的,只有她自己。”
安修戎沒有回答,駱山第一次從這位傳奇首領的臉上看到了迷茫和糾結。
夕陽將天空染成絢麗的顏色,安修戎的身影襯着這樣的背景竟然顯得有些黯淡。駱山拉遠了距離,將視線調向別處,聲音低得像嘆氣:
“讓她醒來吧,給她選擇的機會。”
安修戎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克|隆的健康身體,隱蔽了實驗室喪屍爆發的可怕記憶,晶片植入頭部之後,關閉冷凍艙,一個鮮活的田湉就會重新站在她面前。
那是二十歲的,沒有經歷災難,不用負罪前行的田湉。她將會在安修戎為她建立起來的與舊世界極其相似的新世界裏,銜接上她曾經安定快樂的生活。然後無憂無慮地過完這一生。
這是安修戎能為她做的,所有的一切。
她等了田湉徹底離去的兩年六個月零四天,她等了田湉身體失去生命跡象的三年七個月,她等了與她分別的九年,九年前,她喜歡拽着她的衣角說:“修戎,你真厲害呀!”
“修戎,前面又有一大波喪屍哦。”
“修戎,沒有戰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呢?”
“修戎,兩隻小麻雀湊在一起取暖,就不會凍死啦……”
田湉,沒有戰爭了,所有有戰爭的記憶我們都不要了。
我再等等你哦,你會不會重新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