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提取田湉腦中記憶晶片這件事,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
田湉穿着病號服進入隱秘的實驗室后,看到了嚴陣以待的安修戎和駱山。
直到躺在了手術台上,田湉才想起來問:“要把腦袋打開嗎?”
安修戎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親:“不用擔心,非常簡單。”
田湉點點頭,握了她的手笑着說:“縫好看點。”
其實創口很小,以田湉的癒合能力根本留不下一點疤痕。但安修戎知道她真正擔心的並不是這些,她擔心的是那晶片里是否有可怕的記憶。
從決定提取記憶那刻起,田湉沒有問過一句關於記憶晶片的任何事。現在,安修戎覺得是時候讓她選擇了。
“你的晶片不能取出,我需要做的是將晶片接入外聯設備,我們可以解除你的記憶封鎖,讓你自己恢復記憶,也可以將這段記憶複製出來,等你醒了之後再看。兩者的區別是……”
“我知道。”田湉打斷了她的話,“我選擇自己恢復。”
安修戎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反倒是一旁站着的駱山突然道:“你放心,我會看着她。”
田湉笑起來。
選擇自己恢復確實可以保護自己的**,但是操作權在安修戎手裏,**到底會不會被複制,全憑安修戎的心態。駱山明白這一點,所以她要來監視這場操作,確保安修戎不會耍手段。
但田湉卻沒有懷疑過安修戎,哪怕在最迷茫最恐懼的時候,想像過很多種可怕的現實,她也沒有懷疑過安修戎會傷害她。
如果看着一個人的眼睛,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和她相處的溫度,還無法判斷這個人對自己的態度的話,田湉真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
所以她選擇無條件地相信安修戎正直,安修戎愛她。
她選擇自己恢復,只是為了讓她的記憶真真正正地成為她的過往,不僅僅是影像,更是每一刻真實的感受。
“駱山啊。”田湉對她招了招手,駱山兩步跨過來,在她面前俯下身。
“過會我就知道,我們一起干過什麼了。”田湉笑着說。
麻醉接入后,田湉陷入了昏迷。手術開始,安修戎神情專註,雖然沒有一個助理,但是手上動作迅速井井有條。
駱山就站在她身旁,緊盯着她。
但她不敢去看那已經被打開的大腦,一想到那可能就是她的田湉的大腦,她便難過得不能自已。
很快,安修戎拿過外接設備,一塊用鑷子夾着的小小的透明晶片,放置在了血肉模糊的大腦中。
連結的電腦突然便滾過密密麻麻的代碼。
駱山仔細去看了,但她沒有看懂。
她對於計算機的知識,還停留在一百年前,而這一百年的時間裏,因為戰爭,人類的科技已經突飛猛進。
她突然有些絕望,即使安修戎動了手腳,她也看不出來。
她能做的,就是站在安修戎身旁,緊緊地盯着她,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田湉不是一個人,她若敢對她不利,她絕對不會饒她。
安修戎的神態始終專註,在破解封存密碼的過程中,她的額頭漸漸沁出汗來。
田湉生命體征平穩,但安修戎和駱山都清楚,時間越長,這種平穩便越容易被突然打破。
煎熬的二十分鐘,電腦屏幕上的代碼駱山終於看懂了。
六位阿拉伯數字的密碼。
安修戎猛然垂下了之前在屏幕上按得飛快的手指。頓了頓,她回頭望向駱山。
“六位數字,你知道田湉常用什麼嗎?”
駱山第一次見安修戎的眼神如此慌亂。
“只能一次。”安修戎的聲音有些乾澀,“我不能用計算機匹配,只能輸入一次,不正確的話,記憶會銷毀。”
駱山愣在原地,感覺心跳一下下加快,血液都變得焦灼起來。
她和田湉相處的時間並不算長,小學時還沒有東西用得着密碼。等到了中學大學,她們完全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她沒日沒夜地訓練,完全脫離了正常的世界,而田湉按照每個少女的軌跡,長成了漂亮活潑思想豐富的女孩。
田湉高考結束后的那場畢業旅行,是駱山唯一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成長后的田湉。
那次不是短暫的相聚,是長達一個月的日夜相伴。
她們走過深山老林,走過隔世的村莊,淌過水,攀過崖壁。
在辛勞和喜悅的時候,田湉會說起自己的夢想。儘管依舊是個骨子裏叛逆的姑娘,但是那夢想卻像每個人期盼的那樣,繼承了最優秀的基因。
田湉說:“我要和爸爸一樣,成為世界頂尖的生物學家。”
轉頭看會遠處的山,又笑着對她說:“不,我要成為比爸爸還厲害的生物學家。”
“我爸爸說,學物理也不錯,因為我的物理成績最好。”
“但是我才不要呢,他一定是怕我在他擅長的領域超越他,到時候,他老了,人家說起著名的生物學家田博士,就說的是我啦,哈哈哈哈……”
那時候的田湉笑得比七月的太陽還晃眼,駱山覺得她仰着頭的樣子既讓她驕傲,又讓她慚愧。
田湉從來都目標明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在走自己想要的路。而她只能被命運推着走,逃不開,似乎也沒想着逃開。
要是給擺脫禁錮找一個理由,在駱山的世界裏,無疑是她想要親近田湉。而要是給田湉的宏偉志向找個理由,無疑是她最愛的爸爸。
我爸爸,我爸爸,這是田湉從小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驕傲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都會一股腦地冒出來。
田湉沒有母親,她的世界裏,那個兩鬢灑着雪、溫文爾雅的天才科學家爸爸,是她所有的感情寄託、精神支柱。
中國人最常用的六位數密碼,無非是最看重的人的生日。
駱山閉上眼,靜靜回想百年前的時光,慶幸的是,那些時光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所以她的記憶將它們深深鐫刻,色彩濃重,細節清晰。
駱山報出了六個數字,她曾陪着田湉做手工蛋糕,為田博士慶祝生日。
安修戎沒有猶豫,輸入了這六個數字,只是在按確定鍵的時候,長吸了一口氣。
實驗室里靜得只剩下生命檢測儀的聲音。
安修戎閉了閉眼,按了下去。
電腦屏幕上的亂碼急速跳躍,在彷彿凝固的空氣中,最終變成了整齊的編碼。
安修戎放鬆了挺直的背,覺得四肢被抽去了力氣。
收尾工作很簡單,安修戎沒有用多長時間,就將一切恢復了原樣。
田湉的攝入麻醉被解除,安修戎推着她到了實驗室外間。這裏有陽光,窗外還有鬱鬱蔥蔥的植物,空氣好聞得多。
駱山仔仔細細地看了田湉,確定她心率和呼吸都很正常,鬆了一口氣。轉頭小聲問安修戎:“還有多久?”
“半個小時。”安修戎靠着牆,神色疲累。
駱山道:“你去休息會吧,我看着就好。”
安修戎沒回答,她搖了搖頭,就着靠着牆的姿勢,仰起頭閉上了眼睛。
駱山不再說話,搬了把椅子過來,在田湉床邊靜靜守着她。
傷口在後腦勺,安修戎細心地只剃掉了很小塊的頭髮,手術很順利,田湉的體質又特殊,這會躺在病床上,雖然插着呼吸管,臉色卻很好。
就像只是安安心心睡著了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半個小時不短,足夠讓人心焦。半個小時也不長,誰都沒想過不等她醒來。
駱山不知道田湉的記憶恢復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這會沉睡的時候就已經想起,還是醒來以後才會慢慢恢復。
但不管什麼狀況,駱山都希望田湉一睜眼就可以看見她,看見她這位老朋友,百年過去,還可以守着她。
在密碼正確的那一刻,駱山心裏的疑惑已經全部沉了底,只剩下一個答案,田湉就是她的田湉。
田博士真實的生日並不是他身份證上的日子,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田湉告訴她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說這是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
沒有誰的陰謀詭計能強大到這個地步,克|隆出一個記憶與感情都完整的田湉。
所以這個世界只有一個她,駱山實在沒想到,她還能再見到她。
於是握着她的手的時候,竟然有眼淚從她那乾涸的眼眶滑了出來。
誰都沒有想到,半個小時后,田湉並沒有醒。
安修戎撲過來檢查了所有的身體狀況,證明田湉的身體沒有一點問題,麻醉早已消散乾淨。她拔了呼吸機,田湉氣息沉緩地呼吸,毫無異樣。
安修戎拍着她的臉,一遍遍叫她“田湉田湉”,田湉連睫毛都沒晃動一下。
駱山一把捏住了安修戎的胳膊,聲音再沒有壓制音量,怒道:“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安修戎神情恍惚,“她睡著了。”
“睡著了那你叫醒她啊!”
“叫不醒的,”安修戎看着田湉,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她睡着的時候,是叫不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