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豪賭

13.豪賭

?丫鬟應了聲兒退出屋子,到外頭又攜了一個,一道兒找了內院管家往庫房去了。兩道素色豎條兒般的身影,在染雪發亮的夜色中搖搖曳曳。

蘇一陪咸安王爺站在月洞對鳥花窗前,瞧着院中景緻。藉著院角上挑出的一盞羊角燈,能看見枝丫虯曲的臘梅。襯在雪景上,隱隱瞧得見星星點點的蠟黃。富貴人家的生活她們窮人很難想像,這會兒經歷的每一樁每一件兒都能拿回家說上個一二時辰。然而,現在是沒人聽她說這些的,包括她師哥陶小祝。

丫鬟從庫房回來,腕上掛了件蔥綠的錦緞斗篷,內里襯着皮毛,又滾了一圈兒長毛帽沿兒。仍是在熏籠上熏過,暖了通透,才拿過這邊兒來給蘇一披上。蘇一伸手接下來,並不要她們服侍。把厚重的斗篷披到身上,溫香一瞬便籠住了整個人。她給咸安王爺道謝,又接了丫鬟送上來的雕花銅手爐,跟着他出屋子。

這會兒又不走迴廊了,直接下了正房前的階磯。蘇一跟在他身邊兒,一路出院子。有那雪沒掃過的地方,一路走過來便是四排整齊的腳印,咯咯吱吱的響聲往人心窩裏鑽。這樣的景緻,與她這樣的打扮,真的像是走在夢裏踩在雲頭上。滿空的煙火,點綴出一派浪漫景象。

咸安王爺問她,“可還要撐下去?”

蘇一掖了掖斗篷對襟,知道他問的什麼,因回:“這會兒便是我不想撐也不能回去了,一來正堂沒還回來,我沒那臉面兒。二來,爺爺昨兒去鋪子裏找我,說與我斷絕關係,再不認我這個孫女兒了。我翻來覆去一整夜也沒睡,心裏頭空落得很。有時又要懷疑起來,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問題,弄得他們一個個兒都說我的不是。”說著踢掉鞋尖兒上立起的雪堆子,“再等兩月吧,橫豎爺爺不能真不要我。”

咸安王爺轉頭看她,“那會兒我給你出了主意,說起來我得為你這事兒負一半兒責任。旁的也幫不上,倘或有什麼需要的,你到府上來說一聲兒就是。能幫的,我必不會打背口。也不必覺得身後沒有靠頭,我姑且借你靠上一靠,也算不得大事兒。”

蘇一低着頭,自顧笑了一下,“王爺您真箇兒是客氣了,您與我說那些,我還沒感謝您呢。原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裏入得了您的眼,您聽我說家事給我出主意那是您仁善。我懂這個理兒,大不會賴上王爺您。便是不領我來過年,我也打心底里感激您呢。”

咸安王爺嘴角牽開一個弧度,心道這個姑娘不僅能逗趣兒,也是個懂事理的,算是沒白幫。他原不過那一日瞧她在韓肅府上新鮮,順道兒與她說了兩句話,又順便管了件閑事,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事兒,過腦兒就給忘了。可前兒瞧見她,把這事兒又記了起來。因與他有關,總要惦記着眉目,便多問了兩句。一回兩回,這會兒便是真有心要管上一管了。心裏想着不能自個兒興起撂幾句話兒,霍霍了人家姑娘,卻又撒手不問了。

他自然不把這話兒說得清楚,只是道:“仁善也不該半吊子,這事兒我得瞧着你有了因果,方才安心。”

蘇一頗為感動,只道這王爺果然是個菩薩心腸的,這麼關心她這種小老百姓的困苦艱難。有了他這話兒,真覺得有了靠頭一樣,心裏踏實,壓着的石墩子也輕了不少,連喘氣兒都輕快了。

兩人這般在府上閑逛一圈兒,最後仍回到院子裏。蘇一隨他要進正房,單腳踏上階磯,問了句:“王爺不放煙花么?”

咸安王爺回頭,“你要放?”

“過年……不……都該放么?”蘇一猶猶疑疑道,揣測着難道這王爺不知道這習俗?就算不知道,別家放了一天的煙火,也該明白呀。

咸安王爺繼續上階磯,“原來是放的,只不過小的時候貪玩兒,叫鞭炮炸過眼睛,也就怕上這個了。你要是想放,我讓下人給你拿一些。自個兒玩一陣子,我便不能陪你了。”

“不需王爺陪着,我拿了東西到別處放去。”蘇一笑着道,面色微微歡喜。后拿手爐換了丫鬟給她拿來的煙火棒,又與咸安王爺打聲兒招呼,也便撒開步子跑了去。斗篷經風一吹,在身後敞開蔥綠大面兒,打了一個大翻兒,消失在院門外。咸安王爺自顧轉身進屋,歪去了炕上休息。

而蘇一握着一把煙火棒去找離咸安王爺院子儘可能遠的地方,不知不覺便去到了二門上。她點着步子轉身,遙遙望着自己來時的路,覺得已是夠遠了。正要停下,腳后卻突然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便後仰了下去,慌得鬆手撒了一地的煙火棒。身子跌穩時,定睛一瞧,卻是小白,正攬了她的腰俯面兒看她呢。

蘇一定了定眸子,壓下驚慌。但瞧見小白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兒,知道自己是叫他戲耍了。因動作利索地抬手鉗上他的胳膊,借力一個旋身到他身後,把他擒在了手下。手上又使力往前一推,把小白撂翻在了雪地上。

小白坐在地上眨巴眼兒,愣了半晌才記起,她是有些拳腳功夫的……

蘇一把他撂翻后也沒顧他,自去彎腰撿她的煙火棒。小白呆木木地伸手撿了兩根,起身來往她手裏送,“你這個樣子,半點虧也吃不得。”

“為什麼要吃虧?”蘇一抬眼看他,接下他手裏的煙火棒。

這話問得叫人沒法兒答,小白只顧拍屁股上的雪。拍乾淨了雪渣子直起身子來,“王爺為何叫你來府上陪他過年?”

蘇一不想與他多說,抱了煙花棒過垂花門,“約摸着是瞧我可憐罷。”

“他如何知道你可憐?”小白卻是追着她問。

蘇一從袖裏掏出火摺子,吹出火苗兒來,“前兒路上遇到了,說了幾句閑話。”

“王爺從不與人說閑話,你哄我罷?”小白抽了她手裏一根煙火棒,借她手裏火摺子點了,仰頭看着空中炸開七彩火花。

蘇一也仰着頭,“哄你作甚,不信你問王爺去。”

這話兒又是懟他了,他如何能問王爺去?他偏過頭去瞧她,“你這番沒那麼拘着了,可是與王爺過了年,底氣兒足了,就不把咱們這些做侍衛的放在眼裏了?”

這話說得對頭,人不都這樣么,欺軟怕硬的。她這會兒是王爺請上門的客人,與王爺趕了圍棋吃了年夜飯又逛了王府,難道還不許驕傲一下么?再者,面對小白這樣輕薄她的侍衛,還能畏畏縮縮任爾戲弄么?

蘇一認真地點了下頭,愣是把小白給氣笑了。

他陪她放了煙火,又要拉了她去玩兒。這大年夜,要守歲到天明,總不能以叫人打瞌睡的法子。尋常人都愛的,也不過就是在這節慶的日子裏賭兩回錢,放鬆放鬆筋骨。

蘇一為難地拖住他,“別說我一個女孩家跟你們賭錢不合適,便是合適的,我也沒錢了。才剛都叫王爺贏了精光,連荷包也輸了。”

小白愕然,“你玩的什麼?”

蘇一訕訕,“趕圍棋兒……”

小白:……

對於趕圍棋兒把自己輸個底兒掉這事兒,他小白不做評判,偏不依不饒地要拉了她去自己房裏換衣服,說:“你跟我走,帶你玩些好玩的。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橫豎不要你掏錢,你怕什麼?”

蘇一一聽這事兒使得,總不能一把不贏。她便不再推辭,麻利兒去小白房裏換了套王府侍衛服。小白身量比她大些,穿着便有些不靠身兒,只能靠腰帶束着。原先袍擺到小白靴子上沿兒,這會兒直接蓋住了她的腳面兒上,略微顯得滑稽。

這事兒也顧不得了,小白拉着她往侍衛值房裏去,鑽到幾人堆里準備豪賭。蘇一斂着性子不大出聲,瞧着小白與這些侍衛們混扯,最後把人分做了兩撥。一撥是她和小白,另一撥是其他人。

小白說:“你會玩趕圍棋兒,那咱們便玩樗蒲,一個道理。趕圍棋兒是擲的六面骰子,樗蒲是擲的五木,它們可以組成六種彩。全黑的稱為‘盧’,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稱為‘雉’,次於盧,其餘四種稱為‘梟’或‘犢’,為雜彩。共有梟、盧、雉、犢、塞,這五種排列組合。擲到貴彩的,可以連擲,或打馬,或過關,雜彩則不能……”

蘇一一面聽着小白說話,一面捏起身前擺着的五個木頭斫成的擲具。兩頭圓銳,中間兒平廣,像壓扁的杏仁兒。每一枚都有正反兩面兒,一面塗黑,一面塗白。黑面兒上畫著牛犢,白面兒上畫著野雞。她看罷擱下擲具,沖小白說了句:“聽不明白。”

小白結舌,頓了下道:“罷了,你只管擲五木便是。”

蘇一搖頭,“我今兒的運氣怕是會把你輸個精光。”

小白又結舌,“那你先看兩局,我且與他們先玩着。待會兒你興緻起來了,就交由你來擲。”

蘇一覺得如此算是穩妥,這才點下頭來,點罷又扶了扶頭上要蓋到眉下的無翅黑紗帽。這帽子也大,不合她的腦袋。

隨後小白與對面數人擲起五木,棋子兒在棋盤上來來回回。值房裏回蕩着齊整的聲音——盧!盧!盧!雉!雉!雉!

兩局后蘇一看明白了些,輪到小白擲五木的時候也小聲兒念叨,“盧……盧……盧……”

偏小白今兒也是個運氣極差的,輸了三五局后開始撓頭,被人腳搭炕幾圍着喊:“給錢!給錢!”

小白給了錢望向蘇一,略顯無奈。蘇一吞了口口水,豁出去一樣捋起袖子,“罷了,我來試試吧。”

卻沒成想,這一試竟然沒那麼差的運氣了。贏了四局后,她和小白士氣大作,也不顧外頭天色已是麻麻帶亮,就快要天亮了。她和一夥兒侍衛一樣眼冒火花,都精神得很。擲着五木叫着“盧”,想要什麼有什麼。對方輸得撓頭,便開始不大樂意掏腰包。

蘇一和小白這會兒士氣熊熊,也照頭先對方的樣子,直身站在炕上,左腳搭在炕几上,指着對面的人叫囂:“掏錢!快掏錢!”

對面的侍衛個個兒搖頭,正要掏錢,忽目光飄了一下值房的門,手從腰上滑下去,紛紛下炕叫:“王爺。”

“王爺什麼王爺,今兒拿誰打馬虎眼兒都沒用,快給錢!”小白還是那副囂張的樣子,蘇一也不忘附和,“就是,這招忒老!不頂用!”

“什麼招忒老?不頂用?”有個聲音接着蘇一的話,悠悠緩緩地從門上傳過來。

“就是……”蘇一欲接話,卻是話在舌尖兒上打了個轉,又咕嚕咽了回去。她轉頭一瞧,小白也不知何時下了炕行禮去了。唯留她一人,單腿獨立在炕上,另一隻仍搭在炕几上……

她的腿開始微微抽筋兒,從炕几上收下來,蹲身手扶炕面兒,慢慢爬下炕來,半躬身子朝咸安王爺拱手,“給……給王爺請安……”

剛剛說罷這話,頭上烏紗帽往下一滑,蓋住了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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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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