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德曄帝姬

2.德曄帝姬

德曄一抬眼,這人長得也忒寒磣了,大黃牙,眯眯眼,她都要吐了。

畫紅這時悠悠轉醒,到底是護主心切,爬起來罵了句“放肆”便把帝姬攔在身後頭,不叫這些腌臢東西打量。

今日之城內,已是殷人之天下。

德曄臉都白了,準備拽住畫紅撒腿就跑。就在這節骨眼上,打盡頭宮室里走出來一個人,殷兵頓時安靜下來。

這男人身後捆着些哭哭啼啼的帝姬妃子,畫紅拿眼一掃,心直往下沉。帝姬可能不懂,她卻是知道的,如今這情況,大寧看來不保。亡國的女眷能有什麼好下場?一頭撞死才是解脫,如若不然,往後為奴為婢淪為玩物,和死了沒兩樣。

來人是曹副總兵。

曹佳墨本來都走過去了,他懶怠管底下人作樂搶掠,勝者為王敗者寇,自古如此。忽然嘖了聲,後退幾步停在德曄帝姬前面。

女孩瞠大了雙目,滿是驚惶,曹佳墨又往近處看了看,少頃,打袖攏里抻出一張畫捲來,問道:“在下冒昧了,敢問可是…德曄帝姬?”

德曄緊抿着唇,曹佳墨卻很興奮,不錯,這一定是德曄帝姬!亦是晉國當朝太后的親外孫女。

聽聞那老太后三番五次遣使者向寧帝索要德曄帝姬,都被寧帝嚴詞拒絕。如今可好,落在了自己手裏,來日是一枚頂好不過的棋子,自己回去后在君上跟前真是大功一件!

德曄始終不言語,不過多少能猜着一點,事實上,只要能保證性命無虞便好,暫時也不敢想別的。

曹佳墨奉命把寧國皇室女眷集中在文武大臣上朝的啟元殿,往常最是莊重嚴肅的地方,現下卻只聞女人不住的哭啼聲,聲聲入耳,真是又柔弱又可憐。

德曄縮到一邊,放眼望了望,少了不少人,聽說有幾位帝姬當場就被殷人誤殺了,還有被糟蹋了的,此刻衣衫不整緊緊蜷着,還有的不知哪裏去了……

她還聽說,皇叔已然叫殷人的靖王給剁了,自己是信了七八分的,偷偷歡喜着,可眼下這幅光景,她那點快樂泡沫一樣慢慢散了,怏怏發著怔。

旁邊堂姐昇平帝姬哭得慘烈,月白繡花帕子雨水打濕了一般。人在房中坐,禍從天上來,驟變來得太迅猛,寧帝崩了,她母後於鳳藻宮吞金而亡,現實總是這麼殘酷。

德曄拿手在地磚上畫圈圈,心裏惘惘的,畫紅機靈地挪了過來,悉悉索索告訴她,“您別看昇平帝姬眼下哭得這麼樣,她才是最幸運的呢!”停了停,似乎覺得表達有誤,復道:“是這麼回事,我剛才聽見她們嚼舌根子,說殷國的皇帝一早便瞧上了咱們昇平帝姬,囑咐那靖王,要把昇平帝姬全須全尾地送去大殷,一根頭髮絲也不許少……”

“果真?”

畫紅連連點頭,“都這麼說呢!”

德曄摸摸鼻子,拉着畫紅兩個人坐在角落裏嘀嘀咕咕的,“昇平這也不是什麼幸運,你看她哭得快暈過去了,還得委身嫁給殺父仇人家,所謂亡國帝姬,換你你樂意呀?”

話頭一轉,她卻又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說到底,皇叔兩腿一蹬她是整個皇室唯一開心的人,抿了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蒼天饒過誰?有機會我真想給那位靖王親自道謝,我是真心實意的,要沒這一出,你想我哪年哪月才能殺了——”

“噓噓!”

畫紅一把捂住了帝姬的嘴,帝姬真是生怕昇平帝姬不知道她的想頭吧,招恨呢,不以為意地說:“那靖王必然是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嗓門兒大,說句話您都得抖三抖,還道謝呢……帝姬這回要能藉機去到晉國,咱們才是安全了。”

德曄皺皺鼻子,沒搭茬。

在她的設想里回到晉國是肯定的,不值當費心神,倒是那位靖王,她托着兩腮,萌生出無限遐想。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便是大正午。

皇城周遭各路御林軍都被靖王滅了個乾淨,都液城內家家門戶緊閉,靖王也不叫殷兵去騷擾百姓,對付完了守兵,餘下的便是皇城內寧朝的澹臺氏皇族一干人等。

都液城門樓,寧帝人頭雙目緊閉,血淋淋的腦袋懸在當空。

灰撲撲的土地上積了一攤血,盛夏日頭毒辣,血漬轉眼就成了深黑的一灘痕迹。蒼蠅聞着腥臭味嗡嗡飛將過來,流連不去。

遠處曹佳墨策馬一路駛過弔橋方勒繩停下,他如今更畏懼靖王,見靖王正仰脖子望着寧帝的人頭,身邊人舉着傘,陰影里的面容很是陰惻。

“殿下,”曹佳墨抹了把額際汗水,天兒實在太熱了,他喘着氣回話,“屬下辦事不周,還是叫寧太子澹臺逸跑了,您看……”別的皇族男子都在上游逐個砍了,腦袋裝在麻袋裏,清點時唯獨少了澹臺逸的,找也找不到,顯然跑得沒影了。

靖王唔了聲,手裏的青花瓷蓋碗放到了侍從手裏,他向前走動,那柄傘便跟着。

真熱啊。

靖王沒穿盔甲,拎了拎自己領口散熱,語氣卻毫無躁意,“落水狗不打,就會變作豺狼。不過此事倒也不急。”微微一頓,在城門前現搭的涼棚里撩袍坐下了,笑問:“澹臺氏女眷現在何處?”

曹佳墨見自己沒被追究,如蒙大赦,趕緊回復說:“都候着呢!殿下預備如何處置?”暗想靖王不會特意問及女眷,以為是詢問君上惦記的那位帝姬,就又開口,“昇平帝姬人好好兒的,一毫一厘也未傷着,現下領過來您看看么?”

靖王分明神思走遠了,好一會才啟唇,“都帶過來。”

……都?

曹佳墨撓撓頭,有心再問,然而把話努力憋回去了。馬不停蹄進了城,再出現的時候身後便跟着一排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

德曄就在隊伍里,她還穿着棉白的睡裙,經過一晚的顛盪,此刻裙子髒得厲害,小臉也是黑一塊白一塊的。城樓高掛着寧帝的頭顱,旁人看一眼就別過臉,隊伍里抽噎之聲漸盛,德曄卻一步三抬頭盯着皇叔的腦袋琢磨,確定真是他死了。

隊伍忽然停下。

有內侍官打扮的人在涼棚前舉着嗓子點名,破了身子的宮妃都被安排出去了,士兵過來強拽,哭喊聲止也止不住。不是為寧帝哭,哭的卻是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原來榮華富貴轉頭空,並不是非得等到韶華逝去君恩不再。如今她們是菜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一時,只剩七八個帝姬瑟瑟縮縮在一處,小臉一個賽一個的慘白。年齡最大的是昇平,十八了,最小的才四歲,奶娘抱着,吮着手指恁事不知。

昇平帝姬是殷帝看重的人,曹佳墨見太陽火辣,生怕曬壞了帝姬,忙狗腿地遣了宮婢把她帶到一邊的馬車裏。何況這麼多閑雜人等放肆觀瞧着,依着他說,帝姬千金之軀將是君上的人,這些狗眼都挖了才好。

辦完了,返身折回涼棚前詢問靖王的意思,他尋思剩下這幾個帝姬就該自己安排了。挑最好看的回去送人,再留兩個自己受用受用,至於那位嫩筍似的德曄帝姬,尋個時間送與君上便好。

拿住了這位,何愁不從晉帝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曹佳墨幻想得酣暢淋漓,靖王卻逕自略過他,不聲不響走到了涼棚外。這道身影甫一出現,德曄就不再執着於皇叔的人頭了,眼睛骨碌碌一眨也不眨。

曹佳墨是滿腹的不解,追上了靖王呵腰問:“殿下這是何意?”別是瞧上了人家某一位帝姬吧……

念頭方起,靖王果真點了其中一個,“她是澹臺雲卷?”

“德曄”是封號,德曄帝姬確實叫做澹臺雲卷。曹佳墨不大願意靖王想起這茬兒跟自己搶功勞,雖說他也知道這點小事也許靖王並不放在眼裏,臊眉耷眼說了句是。

那邊德曄茫茫的,被人推搡了一下跌出隊伍,瞬間無數道目光齊刷刷看將過來。

有好事的將領心道君上兄弟倆這是都瞄上寧國帝姬了?打眼去瞧那抹白色人影,愣了愣,這看着太瘦了點兒啊?哪像他們殷國的女子,豐滿勻稱,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不曉得及笄了不曾?嘖,一時間互相交換眼神心照不宣。想來清瘦自有清瘦的可人之處,殿下好的就是這口吧!怪道素日馬屁都拍到了馬蹄上,還需投其所好才是。

德曄指甲刮著畫帛表面浮出的花紋,一面局促不安着,一面禁不住有些心思浮動。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想更多,靖王無甚波瀾的聲線便傳進耳里。

德曄渾身血都涼了,耳邊只涼颼颼回蕩着那句,“來人,賜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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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面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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