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白彗40
這不是傅白彗頭一次飲酒,卻是頭一次飲這麼多。
就覺得身子飄忽忽的,頭有點兒重,還覺得眼前的順意總晃悠。
她是真喝醉了,那邊的那個是真不要臉。
季路言見順意下去叫人去了,他頭一歪,躺到在桌子底下。
傅白彗彎了腰,掀起了流蘇的桌布,去看他:“你,你幹嗎?”
季路言一本正經地道:“不想在壽王世子跟前兒掛了號。”
“啥掛了號?”
“露了臉!”
“你長的丑?”
“今兒我灌醉了你,明兒你跟旁的人喝酒,可得記住自己的量才行。得了,得了,我跟個醉酒的廢話,我也是神經病,去,坐直了。”
說著,季路言推了她一把。
這時,便聽見了順意的聲音。
“世子,就在這裏頭。”
又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季路言把頭偏向了里,那餘光瞄了瞄,之間他那傻閨女舉起右手,搖了搖,跟個招財貓似的,“嗨!”
看那坐姿不穩,眼神飄忽的樣子,藺覺是真想調頭就走,不管她。
他深呼吸了好幾次,和冷雲道:“扶她下去。”
冷雲點了點頭,快步上前,架了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外走。
傅白彗偏了偏頭,剛好對着冷雲的珠釵,看起來有點兒眼熟,她怔了片刻后,才想起來,“我給你買的,真漂亮!”說著,還拿手去碰珠釵垂下來的東珠,就是眼花,準頭不好,碰了幾次,才碰到。
傅白彗的聲音越來越遠。
順意道:“世子,那這位軍爺怎麼辦?”
“怎麼,你想帶他回家?”藺覺反問道。
順意趕緊搖頭。
“走。”藺覺轉了身,卻又回頭看了一眼桌子底下的人,再扭回頭,緩緩走了。
桌子底下的季路言,鬆了口氣,又躺了一會兒,才從桌子底下爬出來,自斟自飲了數杯。
馬車上。
傅白彗一上來,自動靠了壁角,眯着眼睛,長嘆口氣。
藺覺氣的不輕,瞥了她一眼,陰陽怪氣:“怎麼,偷跑出來逍遙自在,你還嘆氣?”
傅白彗又嘆了口氣,不語。
藺覺瞧她的臉色不對勁,咬了牙道:“等等,一會兒回了府上,喝點醒酒湯……”興許就會好……
藺覺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完,就聽她“嘔”了一聲,吐了。
順意趕緊停了馬車,冷雲掀了車帷……哎喲,她家姑娘也是,吐哪兒不好,怎麼能吐到世子的袍子上呢!
順意瞪大了眼睛,呼出聲音:“世子!”
藺覺的臉上掛着冰霜:“停下來作甚?趕緊走。”
如此大的邪火!誰吐的朝誰發去啊!順意撇了下嘴,覺得自己委屈,又放下了車帷,一鞭子甩了出去。
冷雲鑽進了車裏,拿了帕子,要給世子清理袍子。
藺覺推開了她的手,“你去看看她可吐了乾淨!”
回府了之後,藺覺讓人準備了醒酒湯。
然後就是……焚香沐浴。
泡了半個時辰,才覺得身上的酒氣散盡。
他把帳記到了那姓季的身上,說起來,那人也有意思的緊。
三更,一個黑影閃進。
正端坐在案前的藺覺和那已經跪在他面前的黑衣人道:“如何了?”
“回世子,咱們的人按照世子的吩咐,在南宮樓外守着,世子離開了沒有多久,便見季大路從酒樓里走了出來。”
“可有醉酒的痕迹?”
“腳步飄忽,扶牆離去。”
“去告訴順心,把跟着那姓季的人撤了。”
跟了三年,天|衣無縫,可見,一早就覺察了哩!
忽地聽見有哭聲傳了過來,藺覺皺了眉道:“打左院傳來的聲音?”
黑衣人點了點頭。
“你去吧!”
藺覺支使走了探子,披着外袍出門。
左院裏的燈光明亮,除了哭聲,沒有其他的聲音傳過來。
她的身份特殊,院子裏,他只放了冷雲。
這邊,冷香也聽見了聲響,從東廂房裏出來查看,見了世子立在廊檐下,趕緊行禮。
“奴婢聽見聲響,正準備去瞧瞧的。”
“不用了。”藺覺低語。
喝醉了會哭,證明“良心未泯”。
——
聽說,她昨兒個吐了藺覺一身。
大概也是因此,藺覺才換了馬車。
雖說眼前的馬車,也帶着壽王府的府標,可比之先前那輛,可不止小了一倍呢!
另一輛馬車……聽說,藺覺下了令,讓拆了,散散味,重做。
傅白彗自打一聽說了這些,就在想,也不知道藺覺會不會把她也給拆了。
傅白彗不想和他同乘,上車之前,同他道:“那什麼是不是有點兒擠啊,要不我騎馬吧,給世子當護衛!”
她真的是想要拍馬屁,給他順毛來着!
誰知道拍在了馬腿上,被他一瞪,撩了衣裳,便跨上了馬車。
一進到這裏,還是先尋壁角。
哎呀媽呀,她把自己縮了又縮,還是總挨着他的手臂。
“知錯了?”藺覺先開了口。
傅白彗正在戳車壁呢,“嗯?嗯!”
頭一個“嗯?”時,她在想,錯你妹啊!
第二個“嗯!”時,她反應過來了自個兒的“罪行”,懺悔呢!
說人話就是,她今兒不打算和藺覺一言不合,給他拆她的機會!
他今兒就是說太陽是方的,她也會點頭附和“這太陽怎麼特么介么方”。
“錯哪兒了?”藺覺又問了。
傅白彗心虛道:“不該吐你衣袍上,我賠你一件新衣服怎麼樣?”
眼見藺覺又瞪了過來,她小聲道:“要不兩件?”
藺覺冷着臉道:“我缺你賠我那一件衣裳?”
“不缺。”傅白彗想了想,“要不我賠你一輛馬車?”
“我缺你賠我一輛馬車?”藺覺氣笑了。
“那到底是缺不缺呢?”鬼才知道啊!
傅白彗一不小心沒控制好表情,給了他一記白眼。
藺覺踢了踢她的腳,“昨兒夫子佈置了篇文章,讓寫一寫如今的世情,讓今日上午交來着,我昨兒就跟夫子說了,一定把題目告訴你,你可別怪我告訴你遲了,誰讓你昨日醉如爛泥!”
傅白彗指着他:“你你你!”
“我怎麼了?”
“跟個女人似的斤斤計較!哼,小氣。”
啊,說好了,今兒不氣他來着,又忘了。
大抵是為了緩和氣氛,傅白彗戳了戳車壁,轉頭同他道:“世子,你有沒有聽說過咱們大藺外面的國度,很小就可以生孩子的?”
“還用去大藺外面的國度找?難道你們村子裏的李二娃、趙二娃,不是十二三歲就娶妻,十三四歲就生子?就是豪門世家,男子十六娶妻得子也是正常,過了十八不婚嫁,那就是家裏的老大難了。”
傅白彗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她認識季路言那會兒,他看起來也不像十三四歲,瘦巴巴的,跟田裏還沒張開的麥苗似的,偷吃了她家幾隻雞后,才開始瘋長。
可那會兒,他看她的眼神兒就不對勁了。那會兒,他就有女兒了?
他自己都過成了那樣,那他女兒還不得早餓死了!
反正,季路言的身上,全部都是迷。
傅白彗其實還想問問藺覺知道什麼叫舞台表演嗎,想了下,還是算了,只翻了眼睛道:“我們傅嶺可沒有姓趙的。”
“我是例舉,鄉間訂娃娃親的也比比皆是,我在於洲那會兒,隔壁住了一戶姓李的獵戶,他兒子那年才八歲,他便用幾張獸皮,討了個十歲的兒媳婦。倒不是我貶低了那些寒民,寒民里沒有學識沒有見識的,活着一輩子,好像就是為了吃飯生子,不論男女。有時候,我會想,那樣的人生,可怕之處就在於那樣的人並不覺得可怕。”
鬥嘴斗慣了,陡一見他深沉,傅白彗有些不適應。
眨巴眨巴了眼睛,也跟着正經,“世子,我跟你說句實話吧,我覺得你還成,就是你豬隊友太多,總拖你後腿。這會兒,你爹還沒來呢,光你弟弟一個,都夠你愁了,等你爹再一來,嘖嘖!對了,還有你娘,光看面相,就知道不是個讓人省心的。一屋子四口人,你得防着三個,外頭還有一群豺狼虎豹,真的,我都替你累的慌。”
“你——”這話,還真是讓人反駁無力。
藺覺苦笑了一下,自個兒在心裏想的:上一輩子可不就是跟她說的一樣,可這一輩子他肯定不會再讓上一輩子的事情重演一回。
更何況,就她的脾氣,在誰跟前,能吃得了虧啊!
兩個人如往常一樣坐在馬車裏聊了又聊,一日中,這是他們說話最多的時候。
一刻鐘的時間,感覺很快就到。
離國子監沒有多遠的距離了,順意也像往常一樣趕着馬車,忽然從衚衕里竄出來一個人,他趕緊勒馬。
電光火石間,裏頭的傅白彗沒防着,身子猛一後仰,“咣”一下,磕着了後腦勺。
藺覺緊張道:“你沒事兒吧?”
她還眨了下眼睛,搖了搖頭。
這不搖頭還好,一搖,居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