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29.第 29 章

時光飛逝,一轉眼白葭在江京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普外科規培已經有一年時間。研究生第二年,她搬出了舅舅家,和高中同學耿薇合租一間小公寓。

住院醫生規培期間只拿實習工資,還要經常值班,白葭每天都累得不行,回到家除了睡覺就是睡覺。耿薇在四大事務所工作,也是每天被老闆壓榨勞動力到深更半夜才回家的人。

每天中午,為了節省時間,白葭都在醫院職工食堂吃飯,和她關係比較近的醫生護士有兩三個,但最要好的是口腔科實習醫生沈樺。

沈樺是北京人,十幾歲才跟着父母遷居江京,性格豪爽好相處,和白葭大學時住同一個寢室。不僅如此,沈樺還是白葭高中同學林熠的女朋友。

林熠那時在法學院讀書,有次借書卡丟了,臨時來找白葭借卡,沈樺對他一見鍾情,窮追不捨一年多,才終於把他搞定。

林熠在研究生第二年就通過了司法考試,畢業后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實習,事務所寫字樓離醫院不遠,他一有空就來醫院食堂陪女朋友吃飯。

沈樺喜歡吃紅燒肉,每次食堂只要有紅燒肉她都會打兩份,白葭有時候笑她,她堅稱像自己這樣不挑嘴的人好養活,為了攢錢買房結婚,她已經戒掉了一切燒錢的愛好,紅燒肉是她最後的陣地,不能輕易上交國家。

“今天有你喜歡吃的酸菜魚,我特地多給你打了一份。”沈樺把餐盤往林熠面前推推。林熠把魚肉挑出來,夾到沈樺碗裏。

白葭在一旁看着只是笑。

“白葭,今晚你有夜班吧,多吃點,你看你那麼瘦,我都快趕上你兩個了。”沈樺說。

“我最討厭夜班了,就算沒有病人來,也睡不好。”白葭只要一想到要上夜班,就連吃飯的興緻也沒了。

“急診哪天會沒有病人,我當初不選普外就是因為我媽說普外要上夜班,還有急診,我才選了口腔科,就算下崗了,我也能開一小診所專門給人拔牙鑲牙,是不是,小林子?”沈樺笑眯眯看着英俊的男朋友,怎麼看怎麼喜歡。

不知道為什麼,林熠這天比往常更顯得沉默,往常就算他再不愛說話,對沈樺還是遷就的,基本上有問必答,這天無論沈樺說了什麼,他都有點心不在焉。

“白葭,你知不知道——”

“什麼?”

“慕承熙要回來工作了,就在這個月。”

白葭怔住了,已經好久好久沒人提到這個名字。自從他赴美攻讀博士后,一直杳無音訊。朋友們就算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也默契地在白葭面前不提起,怕刺痛她的心。

慕承熙是和葉聘婷一起去的美國。

算一算,他也該博士畢業了,只是沒想到他會回國,白葭有些驚訝地問:“我以為他會留在美國工作。”

“在國外生存哪有那麼容易,就業機會優先照顧他們本國人,再說,慕承熙父母都是軍人,不能出國定居,他遲早得回來。”林熠客觀地說。

“不知道他會去哪個醫院?”沈樺忽然插了一句。

三人都陷入沉默,照理說,以慕承熙的家境,去軍區醫院是最大的可能,但江醫附屬醫院也是市內三甲醫院之一,不是最優秀的醫學生,根本進不來,更何況這裏還有白葭。

“他還不是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白葭強撐笑意。

“也是,我聽以前一個同學說,慕承熙他媽媽已經是軍區總醫院的副院長了,不能比啊,人家含着金匙出生的。”沈樺感慨地說。

聽她提到慕承熙的媽媽,白葭心裏泛起一陣漣漪,但很快也就消散了。

“小樺,晚上我要加班,恐怕不能來接你。”林熠臨走時跟沈樺交代。沈樺點點頭,“我可以去接你,給你帶周黑鴨。”

林熠笑笑,捏捏她臉蛋兒走了。沈樺看着他背影依依不捨,白葭沒等她,自己先走了。

回到自己辦公室,白葭把白大褂穿上,看着枱曆上自己的工作時間表,已經三個多月沒有休過一天假,這個月怎麼也得抽空休兩天假,再去一次蘭溪鎮。

上一回她去蘭溪還是本科畢業那年,自從被市裡作為旅遊景點開發后,蘭溪鎮發生了很大變化,大部分居民陸陸續續遷出,沿街的門面房幾乎都被做生意的商戶或買或租,商業氣息濃厚。

她們母女倆以前住過的房子早已被吳老太一家買給了做生意的人,陳家沒賣,但馬麗珠不在家,白葭在院子裏等了一下午也沒等到她回來,本想找附近鄰居打聽打聽,走了幾家才發現全是陌生面孔,以前認識的人全都搬走了。

失望而歸,其後發生了很多事,讓她沒有心情再回蘭溪,一下子幾年過去,好不容易等到工作,才發現工作后更抽不出時間,醫院恨不得安排住院醫二十四小時吃住在院裏,工作排得滿滿的。

上網定了周五去蘭溪的動車票,白葭準備再去做一次努力,告訴自己,如果還打聽不到陳家人的下落,自己就死心。

向教學主任章修良提出休假申請,章修良起初還有些不大高興,直到一旁的尤醫生提醒說白葭已經三個月沒有休假,章修良才慢吞吞在請假單上簽字。

章修良是醫院外科骨幹,四十不到就已經是江醫的教授,平常在醫院不坐班,學生有臨床課的時候,他才會帶人過來一次,親自動手術,講解給學生看。

清雋的容顏、瘦長的身材讓章修良看起來很有氣勢,尤其是穿着白大褂的時候,儘管他的臉很多時候因為工作忙累睡眠不足而顯得瘦削蒼白,頭髮也抓得亂糟糟的,卻絲毫不會減少女學生們對他的崇拜之情。

白葭是他帶的研究生,也是經他力薦讀研期間在江醫附屬醫院規培的住院醫,這樣的名額,一屆學生頂多只有一到兩名,大部分人拿到碩士證以後才能正式到醫院規培。儘管如此,他對白葭並沒有另眼相看,反而比對別人要求更加嚴格,嚴格到白葭經常覺得喘不過氣來。

周五出門前,白葭給耿薇留言,自己要外出兩天,兩人工作都忙,雖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幾天見不到對方是常有的事。

到蘭溪的時候,下着濛濛細雨,白葭從背包里拿出摺疊傘撐開,沿着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往前,煙雨迷濛中,小鎮彷彿一幅水墨山水畫,斑駁的白牆、青磚拱橋依稀還有當年的影子,街道上過來過往的人大多數是外來的遊客,本地人反而沒有多少。

走到老宅門口,白葭深吸一口氣,這裏變化很大,兩間屋子都像是重新返修過,陳家門口擺放着巨大的招牌,近前一看,已經改成一間酒吧。

既然這裏已經賣了,酒吧主人大概也不會關心陳家人的下落,白葭悄悄離開,出院門往吳老太家的方向走。

吳老太的子孫都已經搬進城裏,她大概是留守居民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白葭敲了敲她家的門,過了很久才有人來開門,一個銀白頭髮的老太太顫顫巍巍從門后探出頭來。

“私人住家,不提供參觀。”吳老太大概經常被遊客騷擾,見是個陌生面孔,有點不耐煩地想把門關上。

“吳家阿婆,是我呀,我是白葭。”白葭自報家門。

吳老太聽到這個名字,眼睛頓時一亮,“哎呦呦,白葭呀,這可有多少年不見了,還以為你去了外國呢,哎呦呦,可長成大姑娘了。”

把白葭讓進屋,吳老太不僅親自倒茶給她,還端出個茶盤,茶盤上滿滿的都是茶點堅果,放在白葭面前,非讓她嘗嘗她自己做的桂花糖糕。

“小白葭呀,都長這麼大了,還是這麼漂亮。”吳老太越看越覺得這丫頭水靈,鎮上哪一家的姑娘都沒有白葭水靈。

閑談中,白葭把自己離開蘭溪以後的生活簡單描述了一遍,吳老太聽說白葭已經是大醫院的醫生,驚訝又佩服,“想不到,你這麼有出息,小時候你老聰明額,我那時就說,白葭是個小機靈鬼,我的眼光果然不錯。”

“那您知不知道陳凜家的人都搬去了哪裏?”白葭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吳老太身上。

吳老太說:“曉得一點,陳師母前些年得過一次大病,動手術以後身體大大不如以前了,大概三年前陳凜來把她接走了,聽說他在南方掙了大錢,要帶陳師母過去享福,去年陳燕結婚還送了喜糖過來,我差點沒認出她,比小時候洋氣多了,也變好看了……”

竹筒倒豆子一樣,吳老太把她知道的情況滔滔不絕說給白葭聽,還時不時添油加醋評價一番。

“和陳凜一起來的小姑娘長得老漂亮額,不知道跟他什麼關係,一直叫他凜哥凜哥……”吳老太模仿女孩的尖細聲音,說得聲情並茂,“難得他們還惦記我老太婆,買了好些東西來看我。”

白葭咬着唇笑笑,難怪這麼多年他都沒有找過自己。

吳老太快九十了,腦子依然和當年一樣靈光,八卦的神經也格外發達,一邊說還一邊觀察着白葭的反應,見她始終笑吟吟的,也就不再多說了。

“那您知道他們一家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嗎?他們留了地址沒有?”

“哎呀,這我就不曉得了,他們好像不是住在廣州,就是住在鷺島,反正廣東那邊,陳凜發財了,把他媽媽妹妹都接過去了,那小子蠻有良心額。”吳老太絮絮叨叨把陳凜誇了又誇。

白葭嘆息一聲,陪她坐到快吃晚飯的時候才告辭而去,本來吳老太堅決要留她吃飯,但她已經沒有心情久留。

小鎮到了夜晚比白天還熱鬧,到處掛着紅彤彤的燈籠,商家的霓虹燈招牌閃爍,三五成群的遊客不顧雨天路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白葭走得很慢,雨水打濕了褲子也渾然不覺,心裏安慰自己,知道他們一家人苦盡甘來,也算是沒有白來,細想起來,跟他分開已經八年了,這八年足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足以讓所有人的生活都發生改變。

“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

你說歲月會改變,相許終生的誓言。

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轉過年輕的臉,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不知道鎮上哪家文藝的店主在播放這首懷舊的老歌,白葭駐足站定,眼眶濕濕的,就像小鎮濕潤的雨夜,纏綿的雨霧揮之不散,不斷安慰自己,不用再顛沛流離,現世安穩,這樣的結局就是最好的結局。

心靈深處某個地方隱隱作痛,那種苦,找不到任何宣洩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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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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