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正興七年,年僅十五歲的傅文成為順天府府試的案首。
庄明憲高興的不得了。
她喜歡傅文,莊家人盡皆知。
端午節傅文來莊家,庄明憲跟着大姐大哥還有長房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向傅文道喜,當時情難自禁多跟傅文說了幾句話,傅文卻裝作沒聽見,轉頭跟別人說話去了,當場給她沒臉。
葉茜就是拿這件事情嘲諷她的。
這一世,她絕不會嫁給傅文,還要離他遠遠的。
只要傅文與大姐說親的時候,她不從中參合,傅文自然會得償所願,娶到大姐。
庄明憲垂下眼皮,慢慢地說:“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後也別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樣祖父就會更加喜歡我的。”
說完,她抬起頭,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個樣子,心裏就憋了一口氣。
她半天沒說話。
“祖母,你答應我!”
庄明憲一着急,眼淚就涌了出來。
老太太心軟,立馬答應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應,答應你就是。”
庄明憲摸了摸臉上的眼淚,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別愛哭,緊張了會落淚,激動了會落淚,生氣了也會落淚,高興了也落淚,就是打個哈欠,都會淚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個“淚美人”的稱號。
葉茜不喜歡她,總是以此來攻擊她,說她小性、愛惱,學了小家子做派,動不動就哭鬧,襯得別人都是壞人。
便是她們吵架,葉茜也會冷嘲熱諷道:“怎麼了,憲小姐以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嗎?”
其實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淚卻總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後來,她跟着師父學習醫術,才知道她這是一種叫“淚溢症”的病,是先天氣血不足所致。
因為她早產,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嬌氣不願意好好吃藥,祖母只覺得她弱,並沒有其他問題,也就不勉強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氣並沒有補足。
淚為肝之液,肝腎虧虛,精血不能上榮於目,目失濡養,淚竅空虛,不能約束淚液。
所以,情緒一激動,眼淚就會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療的最好時機是在七歲之前,七歲之後再調理就很費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把這個毛病治好。
現在,這個毛病,竟然又來了。
她不想再背着“淚美人”這個稱號了,不想再動不動就落淚了。
她要立馬給自己調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盡量心平氣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樂,不要牽動情緒,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眼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然後對祖母說:“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說她都氣病了,既然是我的錯,我們不能失了禮。”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絕道:“你頭上的傷還沒長好呢,你別去,明天祖母替你走這一趟。”
庄明憲知道,祖母是很討厭長房伯祖母的,可她卻願意為了她犯的錯向自己最厭惡的人低頭。
庄明憲心頭鈍鈍的:“不要,我做錯了事情,還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過兩天等我頭上傷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孫女打小就沒了父母,又是早產,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說有幾分溺愛。但是她從不會因為溺愛就毫無原則地慣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這種事情,安安最後也一定會承擔錯誤,賠禮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勸之下的。
如今,安安願意主動承擔,她這個做祖母的看到孫女有這麼大的進步,如何能不高興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動,林嬤嬤走了進來,她滿眼焦急,聲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爺去長房了,若是長房老太太知道是我們小姐先動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饒了,說不定會讓我們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夢!”老太太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便是安安先動的手,她葉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卻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絕不可能!”
“祖母,您別生氣,我不會道歉的。”
如果長房伯祖母真的讓她道歉,大不了她把葉茜嘲諷她的事情說出來,到時候她是沒臉,葉茜也休想好過。
當務之急,是要安撫好祖母,讓她不要去長房鬧,鬧大了,吃虧的還是祖母。
庄明憲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聲道:“伯祖母雖然不講道理,但這件事情葉茜也有錯,真鬧開了,葉茜臉上不好看,她的壽宴恐怕也會受影響。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壽又是從去年就開始籌劃準備了,這個節骨眼上,她一定不會跟我們鬧的。”
“你說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歡別人恭維她治家有方,是安榮富貴的老封君,她絕不會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老太太說的是,長房老太太一定不會在這個時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會挑撥老太爺啊。”林嬤嬤憂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爺向來聽她的話,只要她挑撥幾句,老太爺八成會回來跟您鬧,到時候受委屈的,還不是我們小姐。”
老太太氣得怒目橫眉:“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安安。”
庄明憲費勁口舌才讓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嬤嬤卻三言兩語又挑撥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齒道:“庄金山這個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討好朱氏,我這就去將他捉回來。”
“我陪您一起去。”林嬤嬤同仇敵愾道:“老太爺這回也太過份了,咱們小姐可是他嫡親的孫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時他對長房老太太唯命是從就算了,如今咱們小姐吃了這樣大的虧,他怎麼還幫着長房那邊?便是我這個做下人的看了,都覺得齒冷。這一次若是長房佔了上峰,以後那邊會更得寸進尺了,這莊家還有咱們小姐的立足之地嗎?”
庄明憲看着林嬤嬤,眼神有點冷。
她費盡心機挑撥祖母去跟祖父鬧,真是是為了祖母好嗎?
她從前怎麼沒發現,林嬤嬤包藏禍心呢?
不對,她會去搶大姐與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嬤嬤在一旁給她出謀劃策的!
她從前只覺得林嬤嬤貼心,此刻卻覺得有一股徹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麼能這樣忘恩負義?
庄明憲大怒,當場厲聲呵斥林嬤嬤:“林嬤嬤,你閉嘴,不許再說了!”
她說的時候是很有氣勢的,可是她忘記自己的淚溢症還沒好,一張嘴聲音就變成了哭腔,眼淚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本來是厲聲呵斥,因為突如其來的眼淚,氣勢全無,變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無處發泄的哭鬧了。
“小姐別哭。”林嬤嬤立馬紅着眼圈道:“嬤嬤知道您心裏委屈,知道您不想聽這些,都是嬤嬤不好,沒有護住您。”
老太太聽了,也以為庄明憲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憲的手,自責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誰也別想欺負你。我一定讓葉茜給你賠禮道歉。”
庄明憲狠狠地瞪了林嬤嬤一眼,這老貨怎麼如此刁鑽!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淚,起不到震懾的作用,林嬤嬤反而一怔。
憲小姐真真是長的好一個可人意的模樣,特別是那一雙清水似的杏眼,好像會說話一般。
此刻淚眼朦朧嬌滴滴的樣子,便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軟了。
這才十二呢,就這般狐媚樣,要是大了,還得了?
林嬤嬤下意識地避開庄明憲的視線,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這就去跟您討回公道。”
老太太聞言就要出門,庄明憲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別走,我是肚子太餓才哭的,我想吃您親手做的手擀麵。”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還想吃林嬤嬤做的油炸貓耳朵。”
林嬤嬤愣了一下,上前來哄庄明憲:“小姐乖,嬤嬤這就去給您做油炸貓耳朵跟手擀麵,讓老太太去長房那邊給您討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憲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強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麵。”
“老太太……”
林嬤嬤還想再勸,老太太卻沒有給她機會。
“好,好。”老太太滿口答應:“祖母這就去給安安做。”
天大地大,孫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儘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
林嬤嬤自然也明白呂氏最疼孫女,知道再勸也無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廚房。
庄明憲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複雜與迷惑。
林嬤嬤是父親的乳母,祖母對她特別好,她這樣挑撥祖母,到底是什麼原因?
自己想嫁給傅文,林嬤嬤也是極力出謀劃策。她一個僕婦,怎麼就有這麼大的膽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十一年前的莊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清明,不管林嬤嬤是受了誰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憲這一世必要好好護着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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