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南天門上(六)
當蔣介石在江西聽說武藤又發起了更加瘋狂的進攻,他感到事情有些蹊蹺。原本他得到的情報是,日本天皇已經下令讓武藤暫停進攻,為國聯給他的過大壓力減壓。而美國新任總統羅斯福也於1933年1月15日,在美國國會第一次向全國發表演說中,宣佈美國不承認“滿洲國”。此政策立即在國聯引發大地震,各國紛紛附和美國,日本為了國家的面子,憤然而起,退出了國際聯盟。這一切令蔣介石高興得手舞足蹈。他以為,此時的日本別無他法,只能坐下來,與他和談。有一陣,情報顯示這很有可能成為現實。但是,現在武藤卻再次向長城各口,發起了猛烈的進攻。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百思不得其解。終於,張敬堯被日諜收買,將有內外夾攻的情報傳來,他才如夢初醒。他命令特務頭子戴笠立即派出殺手,不惜一切代價,暗殺張敬堯!果然,戴笠這次異常成功,在天津殺死了張敬堯,斷了坂垣內外夾攻的念頭。
蔣介石專門找來即將奔赴長城前線的17軍的軍長徐庭瑤,要他詳細彙報17軍的現狀。聽完他的彙報后,他語重心長地對徐庭瑤說:“剛才,我向你們講的八字方針,即所謂‘一面交涉,一面抵抗’,是告訴他們的,與你關係不大。你們是作戰部隊,要立足於戰。不求戰,不怯戰。但是,如今長城一戰,古北口已經丟失,若南天門再失,則日軍便長驅直入,無論車,馬,一天一夜都可直達北平。所以,我命令你們,一定要不計代價,死守南天門。自日本人入侵以來,十九路軍在上海,29軍在喜峰口,都打出了軍威。而他們都是所謂雜牌軍,卻為國內外所稱頌。人們現在都說,論打仗,中央軍不及雜牌軍,是可忍,孰不可忍?17軍是我黃埔軍官最多,也最好的部隊之一,主官多是黃埔系畢業的優秀軍官。你們打好南天門這一仗,可以為黃埔同學爭氣,也可以給我黃埔軍校長臉上增光。”
一番極端懇切之言,說得徐庭瑤頻頻點頭,他向蔣介石保證說:“校長請放心,我17軍敢不用命!我們一定要拚死守住南天門,為我中央軍爭光!”蔣介石見談話收到好的效果,終於收起了幾天來冷冰冰的表情,開口笑了。
徐庭瑤剛趕到密雲,25師已奉軍分會之命從古北口撤了下來。徐庭瑤前往視察,才發覺25師傷亡很嚴重。他對杜聿明大發脾氣說:“傷亡如此嚴重,你為什麼不上報?如果25師被打殘了,我們就會少了一個整編師,你知不知道?”
杜聿明沒有叫苦,徐庭瑤覺得身為軍長,他應該為這支部隊的存亡負責。於是,他重新對杜聿明說:“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為了讓更多的部隊參加作戰,摸摸日軍的作戰規律,我馬上調第2師去擔任南天門的防務。”
20日上午前後,第2師鄭洞國旅(第4旅)已到南天門,未及休息即接替陣地;第25師交防后,撤回密雲整補。
第2師的師長黃傑,字達雲,長沙人,黃埔一期生。黃傑的軍旅生涯建樹不多,但在1928年5月日軍製造濟南慘案和後來的蔣馮閻中原大戰中,他兩次保護蔣介石逃離險境,終於促成了他的平步青雲。黃埔一期的畢業生總計650人,升遷最快的當數胡宗南,其次便是黃傑。胡宗南是蔣介石和陳誠的老鄉,得天獨厚,黃傑則靠的是“救主之恩。”在第四次圍剿鄂豫皖根據地的戰役中,第2師蒙蔣先雲“關照”,損失不大,而與之並肩作戰的蔣伏生第83師則被全殲(歷史上中央軍參加長城抗戰的第17軍下轄第2、25、83師,不過現在由於“蝴蝶效應”,只有2、25師來到前線)。該師第4旅的旅長鄭洞國,字桂庭,湖南省石門縣人,也是黃埔軍校第一期學生。
南天門陣地實際並不太大,但正好鎖住北平通口外的咽喉要道:平古(北口)公路。陣地的左邊是八道樓子,正處於長城向南轉折的夾角處,因為有着從古時候就有的八座碉樓而得名。樓群是建立在群山之巔的,長城內外,方圓1000米範圍內,都處於它的有效射程,射界開闊。實際上,整個南天門陣地,全部在它的火力控制之下。陣地的右面是一個叫黃土梁的土山,光禿禿的,但正好鎖住潮河河谷,也就鎖住了沿河谷蜿蜒而來的平古公路。陣地中央,正好有一座高地,名叫421高地,它又和八道樓子、黃土梁互相呼應,使全部陣地成為一個整體。這裏還有一個特別之處,就是當口外的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翻過古北口,正好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才忽然會發覺,原來自己掉進了南天門這個大陷阱里。
旅長鄭洞國忙活了大半夜,和衣而眠,倒在工事裏面眯瞪了一會兒。剛剛睡着,就隱約聽見遠處有槍聲。鄭洞國一激靈,起身鑽出工事察看。夜色中,旅里防區向西約幾公里的地方槍聲大作。鄭洞國想了想,響槍的地方應該是八道樓子。儘管年頭久了風化嚴重,但這八座碉堡都是依託扼守要害的地形修築的,所以八道樓子可以稱得上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山區的夜晚槍聲會有迴音,所以能傳得很遠。陣地上的很多兄弟都被槍聲驚醒了,從地上起身相互議論,不知道哪兒又打起來了。槍聲越來越密,響了一會兒卻又突然停了。鄭洞國覺得這槍聲中透着古怪,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樣。
第二天一早,消息慢慢就傳開了。八道樓子昨夜失守。
2師與25師換防的時候,杜聿明一再向黃傑強調八道樓子的重要性,和他們這幾天防守這裏的心得,又把日軍這幾天進攻的規律,特點,都一一對黃傑作了交代,才交防而去。
杜聿明走後,黃傑親自去八道樓子察看了一下,他見這裏山勢陡峭,寸草不生,根本無法埋伏。心想:“關東軍都穿大皮靴,肯定沒有辦法爬這光禿禿的石頭山。”於是,就不太在意杜聿明對他的千叮嚀,萬囑咐,而只派了1個排防守這裏,將師主力都放在中央的421高地上。這之前的幾天裏,日軍也曾經向八道樓子發起過多次進攻,但25師有1個整營防守這裏,他們配備的都是德國式裝備,每個碉樓里都配置了好幾挺克虜伯重機槍。這種重機槍有效射程達2000多米,這裏又是全陣地的制高點,周圍是寸草不生的石頭陡坡,所以日軍一直攻不下來,就再沒有來攻打它。
黃傑接防以後好幾天裏,日軍還是天天向他們發起不斷的進攻,但都無法突破中**隊的防守陣地。西義一在大本營聽說,坂垣策反張敬堯失敗,張也被殺了,武藤老傢伙仍然不停地催促加強進攻,他終於坐不住了,親自來到南天門戰場,用望遠鏡仔細地觀察南天門陣地。在一次次的試攻中,他終於看出了黃傑的破綻。他發現,421高地立在陣地中央,可謂“鶴立雞群”,領導全陣。但西端更高處的八道樓子,即使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也沒有發出什麼強大的威脅。於是,他心生一計,決定拿下八道樓子,再配以強大火力,不怕421高地不破,而421高地一破,南天門全陣皆破了。
他也並不着急。一連幾天,他都在仔細觀察八道樓子的哪怕一點點的動靜。而為了掩飾他的動機,他仍然每天都派軍隊在陣地前虛攻,試圖轉移中**隊的注意力。這件事被黃傑注意到了。他發現,這幾天日軍的攻擊,都沒有進入我軍的火力圈。他開始有點奇怪。就在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西義一的密謀得逞了。他幾天的仔細觀察沒有白費。他發現,由於開戰以來,八道樓子除了最早幾天遭到過攻擊,但當時25師防守嚴密,日軍並未得手。而黃傑第2師接手后,日軍再也沒有攻擊過這裏,駐守這裏的中**隊人手又少,火力又差,而且漸漸地,戒備之心也放鬆了,每天還可看見有小商販進入八道樓子去做生意。於是,他命令派出一支軍隊,換掉了大皮靴,而穿上了便於爬山的布鞋,換上平民服裝,混入小商販中,偷襲八道樓子得手,未放一槍一彈,制服了粗心大意的那一個排的守軍,拿下了八道樓子,然後在裏面配備了火力強大的機槍,還在外面深挖了好幾個防炮坑,安置了幾門60毫米迫擊炮。準備就緒以後,西義一一聲令下,日軍的機槍小炮一齊發威,打得421高地上的中**隊抬不起頭來。這時,黃傑才回過神來:原來鬼子偷襲拿下了八道樓子!而這時後悔已經於事無補了。
一夜之間,八道樓子失手,長城沿線各個隘口陣地也就岌岌可危了。黃傑大為震驚,他用電話向徐庭瑤報告八道樓子失守,徐庭瑤說:“你們怎樣失守,你們就負責怎樣收復!”
黃傑悔得恨不能自己抽自己幾個耳光,如果有用的話。無奈,他派出1個團,強攻八道樓子,但居高臨下的日軍,早把第2師的一舉一動都看得一清二楚,只用強大的火力封鎖四周,任你是誰也沒有辦法靠近這制高點。同時,日軍又不斷向421高地和黃土梁發起強大的攻勢。鄭洞國立即命令部隊,全部向東退縮,避開八道樓子日軍火力的打擊。他剛剛把部隊一調動,日軍的炮彈就象長了眼睛一樣,在他剛剛集結起來的部隊中間開了花。直氣得鄭洞國嗷嗷叫。日軍還在炮火的掩護下,派出部隊從八道樓子所在的西峰上,沿山脊不斷向東運動,想逐步一個個地佔領山頭,最後卷擊421高地和黃土梁。鄭洞國一見敵人又有正面強攻,又有側面運動,死守高地無異於等死,於是不顧一切,又派出1個團的兵力,強攻八道樓子。剎時間,兩軍混戰在一處,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八道樓子瞬間就變成了“絞肉機”,陣前日軍遺屍數百,中**隊死傷加倍。陣地一陣失而復得,一陣又得而復失,戰鬥異常慘烈。光禿禿的石頭山上,居然被土黃色的日軍死屍,和灰色的中**人的死屍完全遮蓋住了。整個陣地上,從黃土梁以西幾十里山頭山谷,完全被戰爭的硝煙和喊殺的呼嘯所籠罩。
鄭洞國見硬攻不成,叫來了幾個軍官,其中一個是丟失八道樓子后逃回來的排長,他比較熟悉八道樓子的地形。從南向北望過去,八道樓子是個申字形的山峰。在山頂上修築着八座用城牆連接起來的碉堡,而每座碉堡都是由厚達一尺的青石塊構築的,非常堅固。唯一有可能發動強攻的是八道樓子東北方向,這裏山勢相對平坦,不像其他方向那麼陡峭。但山頂上的碉堡也是依託地形構築的,正對着東北方向的是八道樓子頂峰面積最大的碉堡,從整個地形上看完全能夠封鎖死八道樓子東北方向的進攻。總之,除非是出動飛機炸,否則很難攻下八道樓子。
大家聽完了排長的描述都一籌莫展,主要是地形太險要了。旅參謀提出各派1個營,從東西兩側強攻八道樓子。鄭洞國聽完了這個建議沒有表態,他也拿不準這個打法是不是可行。
但團長趙公武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從東西兩側進攻有兩個問題,一是進攻前出陣地正好能被鬼子的火力覆蓋住。進攻路線比較窄,兵力展不開;第二個麻煩的就是兵力分散,不能強行突破一點。”
“你怎麼知道1個營的兵力展不開,笑話,老子在後面架上機槍,不往上沖的,全部突突死。”督戰隊的指揮官蠻橫地說道。
鄭洞國聽着雙方的爭執沒有說話,但他心裏還是贊同陳趙公武的意見。從地圖上看,八道樓子東西兩側確實不是組織強攻的好地方。但除了這個打法,他又不知道別的什麼更有效的辦法。
幾人又爭執又商量地琢磨到了下午3點多,也沒確定最終的進攻打法和時間。最後趙公武提出他趁夜帶人到前沿偵察一下。趙公武比較重視觀察地形,他覺得與其在這裏空談,還不如到前沿看個究竟。
散會之後趙公武回到自己部隊簡單安排了一下,然後帶着三個兄弟去偵察八道樓子外圍陣地去了。偵察過後沒什麼太大的收穫,八道樓子的地形比大家想像中的更加險要,而且在岩石山上毫無遮蔽,進攻起來非常困難。趙公武剛剛把武裝帶解下來,正要找點水喝。剛才偵察的時候怕水壺碰到岩石發出聲音,所以他沒背水壺。這會兒渴得嗓子都冒了煙。正在咕咚咕咚地喝水,工事外面有人喊報告。趙公武放下水壺:“進來。”然後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點上一根。
一個兄弟帶着兩個老百姓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老百姓身後還背着一支獵槍。趙公武看着發愣,不知道這兩個老百姓想幹啥。
“咋回事?”“報告長官,下午這兩個老鄉知道咱們想打八道樓子,他們說八道樓子後山有條小路,他們知道怎麼走,所以特地來告訴長官。”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要打八道樓子?”
“長官,我下午說的。”趙公武一聽就立刻陰沉着臉,目光像刀子一樣瞪着那個兄弟:“你知不知道啥叫軍事秘密。”趙公武低聲地訓斥着。
那兩個老百姓聽見趙公武訓人,也有點不自在。
這時趙公武的腦子裏緊張地轉着,他不知道這兩個老百姓是什麼來歷,要是鬼子派過來的姦細,把隊伍帶到鬼子的埋伏圈裏,那可就麻煩了。
“長官,這是我兒子,我給長官帶路,回頭要是把路帶錯了,要殺要剮,隨長官的意思。”背獵槍的年輕人身子站得直直地看着趙公武,他的父親一邊擺弄着煙袋,一邊看着腳下出神。
“好吧,老爺子,要不我們現在就走,你們幾個,把槍拿上,咱們再去偵察一次。”
這次偵察非常有收穫,原來八道樓子後面有一條密道能通到山下。這是當年修碉堡的明軍留下的,主要是為了八道樓子一旦遭到圍困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從山下往碉堡裏面運糧食和軍械。老爺子是這一帶的獵戶,祖輩都居住在這裏,所以也就知道有這麼一條密道。趙公武等人跟着老爺子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了密道的入口。但密道年久失修,入口處早就被封死了。於是趙公武趕緊又回到團部,把密道的事情報告給了鄭洞國。
當天晚上,團里組織了50多人,連夜把封死的密道入口處挖開。密道裏面濕漉漉的,地上的積水深到一尺。趙公武帶着兄弟連滾帶爬地從密道里佈滿苔蘚的石頭台階向上攀登。在密道的盡頭,是兩塊厚厚的石板,完全把密道出口堵住了。老爺子說在這石板上面,就是八道樓子碉堡群里的院落。
趙公武貼在石板縫隙中聽了半天,依稀能聽到上面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團里的兄弟撤了回去,午夜的時候趙公武把鄭洞國叫醒,把偵察得來的情況作了更加詳細的彙報。第二天一早,鄭洞國把旅里軍官又叫了過來開了個會,這次會上大家重新制定了戰術。打法仍舊是兵分兩路,但具體的分工卻有了變化。1個營從八道樓子東側進攻,但這個方向主要是佯攻。
進攻的重點是趙公武帶團衛隊約100多人,將密道出口處炸開,然後從密道裏面攻入八道樓子。進攻得手后以紅色信號彈為信號,然後集中火力壓制住八道樓子,並由2個營一起強攻。
當天下午,團里的工兵集中了重達1噸多的炸藥佈設在密道出口處。為了防止密道被炸塌,又用老百姓家拆下來的房樑柱將整個300多米的密道進行了重新加固。這天白天,鬼子對團里的陣地進行了密集炮擊。這次炮擊的密度遠遠超過了前幾次,而且基本用的都是重炮。所幸團里的工事修得很紮實,所以團里傷亡不是很大。
兩邊都在緊鑼密鼓地展開進攻前的準備。團里抽調最精銳的2個營,打前鋒的是軍官敢死隊,一水的自動槍。這2個營的兄弟也都決心拿下八道樓子陣地,一雪前幾天丟陣地之辱。
進攻計劃在傍晚時分開始,鄭洞國站在長城隘口的工事上用望遠鏡觀察着八道樓子陣地。遠處的夕陽緩緩西沉,慘紅色的光芒似乎預示着即將打響的血拚廝殺。只見從八道樓子東面,1個營拉開架勢要向主峰上強攻,但每次只要衝到距離主峰處三四百米的地方就退下來,因為再往前沖就會進入鬼子的有效射程內了,既然是佯攻,這些不必要的傷亡應該盡量避免。而鬼子顯然已經中計,約1個多中隊的鬼子從北面趕過來企圖增援八道樓子,但被中央軍半道上截住了廝殺起來。這麼一來,八道樓子上面的鬼子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山下的佯攻上。
駐守八道樓子的守軍兵力約為1個小隊並2個機槍火力組和1個混編加強后的擲彈筒組,兵力約為80多人。他們的指揮官是向來以穩健剛毅著稱的步兵中尉田俊佑二。這次他覺得守衛八道樓子責任重大,所以他將自己的中隊交給其他軍官指揮,親自帶領1個小隊駐守八道樓子。
對於中**隊的戰鬥力,田俊佑二是輕視的,尤其是看到從東邊組織進攻的中央軍每次只衝到距離主峰陣地三四百米的地方就被打回去了,這更加助長了他的驕橫。田俊佑二堅信自己所帶領的皇軍絕對可以以一當十地防守住八道樓子陣地,而這些怕死的中國士兵不可能攻陷自己堅守的陣地。更何況這些中國士兵毫無戰鬥意志,幾次進攻都被並不密集的射擊壓制住了。田俊佑二覺得軍人應該以戰死沙場報效天皇為最高榮譽,而這些中國士兵毫無武士榮譽可言,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
田俊佑二看着遠處正要打算過來增援自己的部下,不禁覺得恥辱,他覺得這是長官在侮辱他的指揮能力。憑藉這樣的天險,幾天前自己能夠帶着部隊在中國人帶領下一舉偷襲成功,難道自己還守不住嗎?田俊佑二覺得,儘快結束中國事件,實現大日本對整個滿洲的統治,最好的辦法是瓦解敵人的抵抗意志。
在田俊佑二的心裏,他覺得自己是代表着天皇來幫助中國的。滿洲以前是俄國人的勢力範圍,後來日俄戰爭日本戰勝了俄國。而現在大日本帝國就是要在整個東亞建立一種新秩序,而這樣的新秩序可以幫助中國人擺脫俄國人、英國人的殖民影響。但他絲毫不能理解為什麼中國人卻不能接受日本的幫助。他親眼在瀋陽街頭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用長矛戳死一個憲兵,然後坦然地站在那裏被幾發子彈打倒在地。這個愚昧而落後的中國,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我們大日本皇軍的幫助呢?田俊佑二一邊看着遠處的激戰一邊憤憤地想着。在遠處,1個中隊的日軍正在艱難地試圖突破中**隊的防線來增援自己,田俊佑二覺得將寶貴的皇軍士兵的生命消耗在這種無謂的戰鬥中真的非常不值。
他又一次用無線電要通大隊指揮部:“尊敬的指揮官,我請求把增援八道樓子的援軍撤回去,支那軍是很難突破我的陣地的。”
“田俊君,我必須提醒你,增援你的命令是由聯隊長官下達的,要知道,八道樓子對於支那軍非常重要,你必須保證堅守住八道樓子。如果八道樓子丟失的話,那麼,田俊君,你將剖腹自盡向天皇謝罪。”“是,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八道樓子,用軍功向天皇感恩。”田俊佑二兩腿一併,堅定地說。
這時,一聲巨響,整個八道樓子猛烈地晃動了一下,就看頂峰工事包圍的院落中一道巨大的火光沖向天際。各個工事裏面都被炸得塵土、石塊掉落,嗆人的煙塵讓工事裏面變得使人窒息。而剛才的巨響如同一道驚雷一般,把八道樓子頂峰的守軍震得幾乎全部失聰。有些人被爆炸的震動弄得一陣陣地噁心,強烈地眩暈感讓很多人扶着牆開始嘔吐。
步談機里也聽見了巨大的爆炸聲,指揮官連忙問田俊佑二:“怎麼回事,我剛才聽見了爆炸聲。田俊君,你聽到了嗎?”“指揮官,我們遭到了支那軍的炮擊,但傷亡情況還不清楚,我會立刻查明是支那軍哪個部隊在炮擊我們,我們請求陸軍航空兵的支援。”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塵土的人手裏掂着一支手槍衝進了田俊佑二的指揮部。田俊佑二聽見身後有人進來,立刻命令:“快點去查清楚是支那軍的哪支部隊在朝我們炮擊。”
但身後的那人抬手就將桌子邊上嘔吐不止的無線電三等工長一槍打倒在地,田俊佑二本能地一扭頭,同時攥住了腰間的指揮刀,就見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正指着自己的眉心,端着槍的那人高自己半個頭,20多歲的年輕面孔,腦袋上戴着滿是土的大檐帽,長臉上殺氣騰騰。那人手上的駁殼槍張着機頭,長臉上是輕蔑的譏笑表情,渾身上下一股子剽悍勁兒。
震天的巨響中,從八道樓子頂峰騰起了一道巨大的煙柱。而此時日軍陸軍步兵伍長土肥雄正好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他看到碉堡群中間的院子地面被炸開了一個五尺見方的大洞,硝煙還未散盡,幾個人就從洞口沖了出來。
土肥雄搖晃了幾下腦袋,剛才的爆炸讓他耳朵嗡嗡響,整個後腦一陣鑽心的疼痛,炸飛的石塊打飛了鋼盔,然後在他的頭皮上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快,朝那邊射擊。”土肥雄聲嘶力竭地喊着,他端起38槍朝着一個正用駁殼槍向他開火的中國兵射擊。那個中國兵被38槍打中了脖子,慢慢地向後仰倒在地上。
土肥雄一口氣將槍膛里的子彈打空了,但地面缺口處仍然有中國人在不斷地朝地面上沖。就見着領頭的幾個人舉着大刀和手槍衝進了陣地指揮所,土肥雄緊跟着聽見指揮所里傳來連續的槍聲。
“怎麼了,該死的,支那軍衝上來啦。”土肥雄邊上的一個士兵喊着。“快點,你回到碉堡裏面去,把其他的人叫過來,支那軍已經佔領了指揮所。”土肥雄一邊命令自己的部下,一邊將刺刀裝上步槍。因為刺刀太沉影響射擊,所以平時土肥雄一般都是將刺刀摘掉的。很快,土肥雄帶着的那個步兵組共計10個人從碉堡里跑了出來。
“支那軍正在從洞裏往外沖,你們五個壓制住洞口。你和山田君,帶着機槍跟我來。”土肥雄將自己的部下佈置好之後,順着城牆朝着指揮所沖了過去。
剛衝到一半,就見前面有人影閃過。“支那軍,開火。”土肥雄依稀看到前面的人影並不是穿着皇軍的土黃色軍服,而是穿着中國人的青灰色軍服,立刻命令機槍手射擊。
土肥雄手下的機槍手有節奏地用短點射朝通道射擊,密集的子彈封鎖住了狹窄的通道。打了沒到1分鐘,就看到牆角處伸出兩支手槍瞬間打出了七八發子彈。藉著手槍的掩護,一個青灰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手雷!”一個日軍士兵高聲喊着。一枚手榴彈冒着煙落在地上,土肥雄這時什麼也顧不上了,上前一腳把手榴彈踢飛了。手榴彈被踢到牆上,然後掉在地上爆炸了。嗆人的煙塵瀰漫著,牆壁上的石塊被炸得橫飛。
“開火,繼續開火,不要停。”土肥雄不知道對面的中國人還有多少兵力,但他此時知道這次絕對遇到了真正的對手。
這時又有一枚手榴彈扔了過來,但這次投彈的中國士兵沒有那麼幸運,他剛剛從牆角閃了出來就當胸被打中兩發子彈。他身子趔趄了一下,然後拼力扔出手榴彈。手榴彈帶着火星划著弧線飛了過來,土肥雄盯准手榴彈的落點,從地上撿起冒着煙的手榴彈往回扔了過去。爆炸聲中,對面拐角處傳來一聲慘叫,一個被炸斷了腿的中國士兵從地上掙扎着豎起身子用駁殼槍朝這邊開槍。但機槍子彈連續打中了他,中彈的中國士兵倒在了血泊中。
土肥雄沒有想到這群自己看不起的中國士兵居然這麼頑強,看來這次遇到了真正的勁敵。
“前輩,子彈快要打光了。”機槍手大聲地喊。“你們堅守在這個地方,我回去拿子彈。”土肥雄大聲喊着,然後扭頭朝碉堡方向跑了過去。
半路上土肥雄看到六七個慌亂成一團的日軍士兵,他們獃滯地趴在地上,卻不知道戰鬥早已在其他地方打響了。還有個士兵蜷縮在牆邊上不住地抽泣,那是個新兵,耳朵被震得流下兩道血跡。土肥雄記得這是個新兵,剛剛從仙台鎮補充過來的,叫林義三廣。
土肥雄從地上把抽泣的林義三廣揪了起來,左右開弓扇了兩個耳光,大聲地訓斥着:“渾蛋,你們簡直丟盡了大日本皇軍的臉,看看你們膽怯的樣子,如果被支那軍的相機拍下來登在報紙上,不僅是丟了皇軍的臉,連你們的家族和家鄉,都會一起丟臉的。”慌亂的日軍士兵看着暴怒的土肥雄,然後拿起步槍從地上爬了起來。
“現在,支那軍正在等着看你們的醜態,拿出我們大和民族的男兒本色,我們一起擊敗支那軍的進攻。”土肥雄堅定的語氣顯然鼓舞了其他士兵。
“好的,前輩,你來吩咐我們吧,我們應該怎麼做?”“你們的伍長呢?”
“剛才被炸塌下來的石塊砸中了肩膀,他半邊身子都被砸斷了,現在我們用木棍支撐住他,讓他好能夠通過槍眼射擊。”
“好樣的,這才是我們大和民族的士兵,他會得到天皇的恩賜的。”土肥雄掃視了一下這幾個士兵,“你們現在跟着我沖,剛才是支那軍的炮擊,他們用不道德的詭計在地面上炸出了一個大洞,現在我們要把衝進陣地的支那軍全部殲滅。”就在這時,一發耀眼的紅色信號彈衝天而起,在傍晚的夜空中劃出了血紅血紅的光帶。
土肥雄看着這發信號彈的光芒,心裏暗自緊張起來,因為他剛才清楚地聽見一聲吧的信號槍的發射聲,而且聲音很近。看來這發信號彈是衝進陣地的中國士兵在告訴外圍:自己已經攻進了陣地。那麼外圍的中國士兵很快就會發起猛攻,如果那樣的話,自己很可能今天會戰死在這個地方。
但土肥雄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恐懼,在他看來,哪怕一絲一毫的畏懼都是對天皇的大不敬。自己既然是光榮的大日本皇軍,那麼為了天皇戰死,就是最光榮的結局。“大家跟着我沖,快。”土肥雄帶着那六七個人立刻去增援剛才封鎖住通道的機槍組。
也就在他們跑到距離機槍組不到10米的地方,突然前面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傳來。這次爆炸威力相當大,整個一面磚牆被炸塌了,磚塊砸在機槍組的幾名日軍士兵屍體上。
土肥雄連忙帶人冒着爆炸的煙塵跑過去,這時兩個中國士兵正端着手槍朝這邊沖。土肥雄第一個開槍,他身後的士兵也緊跟着向那兩個中國士兵開槍。身中數彈的中國人扶着牆壁,舉着手槍與日軍對射。土肥雄瘋狂地拉動槍栓,他一口氣打出了三發子彈。那兩個中國士兵被亂槍打倒在血泊中。高舉的胳膊還緊緊握着手槍。驚魂未定的土肥雄從瘋狂的對射中喘過一口氣,這時他感覺右側有股熱熱的液體噴在自己臉上,一扭臉只見林義三廣臉上被打出了一個血洞,鮮血像噴泉一樣。
其他士兵把他扶着躺在地上,林義三廣嘴裏大口地吐着血,眼睛瞪得很大。
“林義三廣不需要接受你們的關照,這會讓他無法報恩的,他現在已經光榮地報答了皇恩。”土肥原摸齣子彈把槍膛上滿,“所有人把子彈上滿,你,還有你,把機槍從磚頭堆里刨出來。”
土肥原端着步槍警惕地對準對面的牆角處,他認為支那軍不會那麼輕易地放棄進攻,很快更多的支那士兵會從這個地方擁過來。
很快,從牆角處又閃出一個人影,他兩隻手各抓了一個手榴彈,從牆角快速跳出來的同時將手榴彈交叉扔了過去。因為發生的太快了,土肥原和其他日軍士兵根本來不及瞄準,幾乎是盲射狀態下打了好幾槍。那個人扔完手榴彈就一個利落的翻滾躲回到到牆角後面。
手榴彈冒着煙落在地上,這時一個跪在地上的日軍士兵猛地撲向了那兩顆手榴彈。一聲巨響,他的身體被炸成了兩截,但他也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其他日軍士兵。
“大島君!”一個士兵從地上爬起來悲憤地慘呼着。
剛才如果不是那個士兵用身體蓋住了手榴彈,很可能這六七個日軍士兵都會被炸死或者炸傷。當他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都打紅了眼。
“皇軍萬歲!”兩個士兵一起喊着沖了過去,剛剛衝到牆角,就被密集的子彈打倒在地。但倒地之後仍然直起身子朝拐角處開槍,然後一個中國士兵中彈后倒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此時的土肥原已經控制不了手下的士兵了,這些打紅了眼的日軍士兵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朝牆角沖了過去。土肥原也只好跟着後面衝過去。
“天皇萬歲!”
“皇軍萬歲!”
土肥原和這幾個日軍士兵撲了過去。而牆角後面只有三個中國士兵,他們手裏都端着駁殼槍,密集的子彈啪啪地打了過去。第一個日軍士兵被瞬間打中,他踉蹌着身子把刺刀扎進一個中國士兵的身上。
打光了手槍子彈的中國士兵端着大刀和土肥原幾個展開了白刃戰。最前面的兩個日軍士兵都已經身中數彈,兩個人支撐着用刺刀招架。這時大刀從上向下斜着砍掉了一個日軍的腦袋,而使大刀的中國士兵的胸口也被刺了一刀,重重地倒了下去。
最後僅剩的那個中國人個子並不高,但砍殺動作非常果斷兇猛。他連續砍死了兩個和他對抗的日軍,渾身是血地朝着剩下的四個日軍撲了過來。
四把刺刀一起扎了過去,那個中國人大刀揮舞得越來越快。但一個日軍老兵看準了破綻,一刀扎在中國人的肋骨中,血從刺刀的血槽裏面噴射出來。
這時另一個日軍士兵也一刀刺在那個中國人的胸口。劇痛之下,大刀嗆朗一聲掉在地上。中國人嘴裏呼呼地往外吐血,臉上卻帶着猙獰的微笑。他緊緊地抓着扎在他胸口的刺刀,手掌被刀刃切開,血流了下來。
只見那個中國人猛然怒吼一聲,身體向前一衝,刺刀沖胸而過。他攥住槍管,日軍士兵怎麼也無法將刺刀拔出來。那個中國人威武地站立着,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右手此時繞到身後拽開了手榴彈的弦。
刺刀扎在他的胸前,他攥住槍管猛地向前沖了好幾步,帶着他面前的幾個日軍只好跟着向後退。而他們身後卻是一堵牆。
土肥原突然看到了那個中國人身後手榴彈身管中冒出來的青煙,他斷喝一聲:“小心,快趴下。”
爆炸的紅光閃過,那個中國人傲然頂着刺刀撲向前方的日軍。巨大的爆炸聲,他如同一個躍馬揚刀的悍將,昂揚、從容地迎接死亡。
土肥原從瓦礫堆里爬了出來,在他的身邊,嗆人的硝煙和塵土幾乎遮蔽住所有的物體。土肥原手掌被磚塊砸的全是血,橫七豎八地豁開了幾個大口子。他的步槍木製槍托和護木都已經被炸爛了。在他的周圍,牆上、地上散佈着血肉模糊的人體殘片。
他從瓦礫堆里撿起了一支看上去還算完好的步槍,拉動槍栓頂上了一發子彈。這時又有幾個日軍士兵從地上爬起來,其中一個士兵左臂被齊根炸斷。
“大家聽着,跟着我去院子裏面封鎖住支那軍進攻。”土肥原覺得自己終於將進攻指揮所的敵人消滅了,現在只剩下院子裏面從地面大洞裏衝出來的敵人。
土肥原帶着三個士兵沖回到碉堡另一端,而此時這邊也是槍聲大作。五個士兵被密集的子彈逼退到了碉堡邊上的沙袋後面。土肥原沒有想到此時這個碉堡是整個八道樓子陣地上最後的據點了。
“大家聽着,現在由我指揮,朝支那軍密集射擊。”土肥原從地上撿起擲彈筒,然後在屍體上抽出榴彈,幾乎用直角把榴彈打在對面沙袋後面。頓時一聲巨響,幾具人體形狀被炸地從沙袋後面飛了出來。
“天皇萬歲。”一個打光了子彈的日軍士兵端着空槍朝對面沖了過去,迎面被子彈打倒在地。
“混蛋!”土肥原大聲喊着,“大家一定要堅守住陣地,天皇萬歲!”他從地上的屍體找榴彈,這時一發子彈打穿了他的右手掌。上面的尾指、無名指都被打飛了,鑽心的劇痛讓他頓時暈厥過去。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碉堡里了。在他旁邊,是用木棍支撐在射孔後面的日軍伍長,他還保持着射擊姿勢,半邊身子全是血,額頭已經被子彈貫穿了,黑紅色的血順着臉頰緩緩向下流。
碉堡門口三名日軍士兵仍然在朝外面射擊。土肥原掙扎着從地上撿起一支步槍,然後用膝蓋夾住槍托,費力地拉開槍栓裝填好子彈。
門口的一名日軍打空了彈倉,正好裝填子彈,土肥原喊了他一聲,然後將裝好子彈的步槍扔了過去。
“拜託了。請你安心地作戰,裝填子彈這種小事就由我來代勞吧。”土肥原恭敬地向那名士兵一鞠躬。
“對不起,讓你費心啦,這樣的恩情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那名士兵也趕忙點頭還禮,將空槍扔了回去。
土肥原忍着劇痛裝填子彈,等他裝填過第五支步槍的時候。門口的三名日軍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退了回來。他的左肩被手槍彈整個貫穿,黃色呢子軍服被染成了紫紅色。他費力地坐到土肥原的身邊。“土肥君,讓你失望了,支那軍馬上就要衝過來了。”
“沒有關係,這時我們早已預料到的,看來我們兩個要一起為天皇盡忠了。”
“是的,土肥君,能夠和你一起戰死,將是我的家族的榮幸。”
兩個人攙扶着站了起來,然後跌跌撞撞地端着步槍朝碉堡外面衝過去。
“天皇萬歲!”
密集的子彈將最後這兩名日軍打倒在地上,土肥原身中三槍,而且都是軀幹部中彈。
槍聲慢慢稀落下來,從八道樓子東面衝來的兄弟部隊湧進了陣地。此時的陣地上累累彈痕,到處是屍體和血跡。駐守五道樓子的日軍一直頑抗到最後一人,觸目驚心的場面讓在場的人幾十年後仍舊曆歷在目。
整個陣地上,有抱着鬼子同歸於盡的,有舉着大刀和鬼子血拚陣亡的,有身上插着刺刀而同時將刺刀扎在鬼子身上的。
戰鬥過程之慘烈,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驚心動魄。
負責從炸開的密道主攻的100多人陣亡了一大半,剩下的兄弟也半數以上負了傷。真的是一場惡戰,一場鋼鐵對鋼鐵、精銳對精銳的惡戰。但這一仗卻增強了趙公武等人的信心,因為在此之前,團里一直呈防守態勢,很少主動進攻得手的。而這次卻能夠以同等兵力情況下,一舉拿下據險防守的日軍陣地,對兄弟們的士氣鼓舞很大。
日軍不愧是一支作戰頑強並且敢於打硬仗的軍隊。但這不等於日軍不可戰勝,只要戰術合理,兄弟們敢於和日軍血拚廝殺,再強大的日軍也完全有可能被擊敗。重新奪回來的八道樓子陣地交給了主力防守。密道也用磚塊和石頭完全堵死,以防止日軍從密道偷襲。
這次八道樓子陣地丟失,對於日軍震動很大。當天晚上,日軍組織起規模超過1個大隊的兵力朝八道樓子陣地發起強攻,整整廝殺了一個晝夜,八道樓子陣地前面屍橫遍野。但直到天亮時分,八道樓子仍然在中**隊的控制中。
西義一中將惱羞成怒,他命令日軍迅速架起幾十門大炮,對2師的新陣地狂轟濫炸。一剎那,整個陣地滿天飛石,硝煙瀰漫,又炸死了不少弟兄。鄭洞國一看局勢危急,就命令所有能用槍的人,全部上陣拒敵。他發出死命令:絕對不許一個人後退!後退者殺無赦,任何人都可以向逃跑的人開槍!於是,一場更加慘烈的白刃戰,驚心動魄地展開了。拚死的吼叫聲,瀕死的慘叫聲,槍聲,炮聲,全部在山谷中引起巨大的迴響,就象有數萬人馬在這裏廝殺。混戰到黃昏,雙方都有很大傷亡。鄭洞國雖然放棄了部分陣地,但戰線仍然膠着在南天門附近,大出日軍意料之外。
日寇正面進攻不成,就從河西搶佔了西面的野豬嶺最高處的小高樓。野豬嶺及小高樓只隔一道西溝和八大樓子對峙。敵人在野豬嶺西坡挖了許多戰壕,能在裏面從容地往來。白天在裏面對我鄭洞國旅的陣地射擊;夜裏,在裏面睡覺。戰壕上矇著由河西各家各戶搶來的門扳、木料,上面是土、樹枝、柴草。因為這裏是最前線,所以它關繫着駐在河西、河東那成千上萬日寇的安全。我軍炮兵對那些掩體經常炮擊,在炮彈開花時使戰壕里的敵人魂飛天外。一晚鄭洞國旅的戰士幾百人,乘黑夜摸上野豬嶺小高樓子,不等敵人的崗哨發覺,就給砍下了腦袋,接着進入了戰壕,一槍不放,一聲不響的,那閃光的大刀片兒,一把挨着一把,在敵人的頭顱下面飛舞,於是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野豬嶺就被奪過來了。次日早晨,在清理戰場時,遍地都是日寇的屍體。幾天以後,鄭洞國旅在野豬嶺的東坡也挖了許多戰壕溝,把西坡戰壕溝上的掩物搬來,掩蔽物在上面。白天,從這裏向河西的敵人射擊,夜間,戰壕溝里燈火通明,一條條的彈光,不時地從戰溝的射擊孔飛向敵人的駐地。
日軍第16旅團少將旅團長川原侃手按指揮刀,以標準的軍人坐姿大馬金刀地坐在幾門步兵炮后的簡易行軍棚中,聽着手下一名作戰參謀彙報:報告旅團長,司令部來電!
川原侃重重地吼叫:“念!”
那參謀繼續:“據可靠情報,你部當面之敵,為支那第2集團軍第17軍2師第4旅鄭洞國部,司令部命令你部於下午6時前佔領野豬嶺所有陣地,務必全殲敵守軍,不使其一人漏網,天皇陛下萬歲,大日本皇軍萬歲。”
參謀讀完電報重重地低下頭,隨即對當前戰事議論道:“旅團長閣下,敵人沒有重武器,火力稀疏,最多是十幾門迫擊炮,但是抵抗相當頑強,據我看,再發動一個大隊的衝鋒便可在一個小時拿下野豬嶺陣地進攻,突破支那軍右翼,沿潮河支流大道包圍南天門守軍之後路,合而圍殲!”
“喲西!命令炮兵開炮,山本大隊準備進攻,務必於1個小時之內拿下野豬嶺陣地!”
午後2時許,鬼子的炮火又開始轟炸,東面一陣地煙霧升騰,鬼子有好幾個強大的炮群,山炮打得跟機槍一般密集,長城上被炸得磚石橫飛,戰壕中不斷有士兵被彈片擊中,**的炮火反擊十分微弱。
日軍對野豬嶺陣地第二次進攻採用的是波浪式進攻陣形,這種三段式衝擊其實就是將士兵排列成三到五條散兵線在炮火或戰車的掩護下交替向前衝鋒,一條散兵線被擊潰之後,殘餘士兵就會退到後面去重新整隊,似乎是無窮無盡的部隊,周而復始的向前推進。
這就是日本人的“飛機炸,大炮轟,戰車沖,步兵攻,繼之以人海戰術跟進。”這種波浪式進攻陣形在侵華初期被反覆使用,沒有經驗的對手馬上就會被這樣不要命又似乎無休無止的打法摧毀作戰意志而完全崩潰。
山本一木大隊也是看準了中**隊沒有重炮,火力上沒能佔優,才敢用這樣野蠻密集的衝鋒陣形。2個中隊的士兵排成波浪式進攻陣形,端着步槍跟隨在4輛冒着黑煙爬坡的“豆戰車”屁股後面衝鋒,上次進攻敗退下來的橋本大隊殘餘士兵從佐官到士兵都強烈要求跟隨在隊列最後發動衝鋒,要獲得大日本皇軍首次突破長城的“特別榮譽”。
兩個中隊長頭扎一圈白布,端着指揮刀指向**陣地嚎叫着:“殺給給!”,士兵們紛紛效仿,有些還脫掉禦寒的軍大衣輕裝發動衝擊,鬼哭狼嚎地向前邁步,一個55人的迫擊炮小隊分散成兩個班在山腰不斷地向**陣地傾瀉着炸彈。
這場戰事,就成了長城保衛戰最為殘酷的攻防戰。
排成波浪線低頭向野豬嶺陣地猛撲過來的鬼子,衝擊重點都集中在這個方向。日軍士兵掀起了一陣陣“萬歲……萬歲……”的聲浪,似乎就是十八層地獄中突然間冒出來的餓鬼般發出歇斯底里的嚎叫,接着日軍陣地縱深亮起一片片閃光,成串的炮彈落向城頭、山溝,炸得城崩岩裂,樹斷石飛。中**隊的陣地又被吞噬在一片濃煙烈火之中,不斷有士兵中彈倒下,傷亡極大。
炮火延伸,團長趙公武就從浮土中爬起來,招手從火線上抽了幾十個弟兄出來,每人都綁上集束手榴彈,匍匐爬向那幾架“豆戰車”,掩護機槍都瘋狂的開火,隨着幾道黑灰色的煙霧直衝雲霄,3輛“豆戰車”熊熊燃起大火報銷,還有一輛的履帶被炸斷。
在戰場這個巨大的棋盤上,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人命在這一刻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
右翼小高樓山陣地上面僅剩下不足一個連在固守了,而且半數是傷兵,防線已經非常薄弱。
趙公武越想越覺得不妥,把牙一咬,命令團部僅有的2個預備隊中的特務連多帶手榴彈,沿着戰壕朝右翼增援運動。果然小高樓山陣地被大約1個中隊的鬼子佔據了!
這些鬼子拚命開火壓制兩翼,接應預備隊的跟進。特務連羅宇他們在運動中也被發覺,子彈嗖嗖地在戰壕裏面竄飛,特務連轉眼間就倒下十幾個士兵,身邊泥土卟卟直響,100多號人終於沿着戰壕摸了過去,一排排手榴彈脫手飛出,接着就和稀里嘩啦大喊大叫的鬼子展開慘烈的白刃戰!
在炮火交織成的地獄當中,嚎叫的日軍士兵端着裝上刺刀的步槍,就這樣瘋狂的席捲過來,機關槍都以最高的射速在掃射,每個戰士蒼白着臉都在咬牙切齒堅持着裝填子彈、開火、填子彈、開火,機械地重複着擊發動作。但是鬼子的隊伍仍然象兇猛的野獸群般涌了上來!
於是,戰壕內外雙方士兵又滾成了一團展開白刃戰,掐脖子挖眼睛咬耳朵插傷口抓下陰,刺刀、槍托、工兵鏟、鋤頭在相互之間的血肉上面砍刺,手榴彈在人的身體頭顱上猛砸猛敲,間中還有拉響了手榴彈同歸於盡的,於是隨着一聲巨響四周的人就倒下一片,有一些沒有了武器還活着的,就用自己的雙手緊緊攥住刺刀,那麼鬼子身後趕來的同僚就會狠狠地給敵人一下致命的。
每一個人都耗盡吃奶的力氣要殺死對面的人,鮮血骨肉漫天飛濺,慘叫聲驚天動地。陣地四周成了修羅地獄,硝煙味與焦血味,在這生與死的山頭上,沒有憐憫,沒有悲凄,鐵與血表達了一切,活着的人繼續着殺戮與被殺戮,死亡的人也得到了解脫,對於一名士兵來說,死在戰場上也許是最好的歸宿。
守備野豬嶺主陣地的3個連死傷大半,就連最後1個連的預備隊也投了進去,團長趙公武對旅長鄭洞國派來的傳令兵叫道:“老子的人還頂得住!就是沒有兵了,參謀、通信兵都扛着步槍上去拼刺刀了,就連馬夫也端着鍘刀衝上去了,告訴旅長,再給我1個連的援兵,我就能打垮鬼子的這個加強大隊!”
這個時候上哪裏去找援兵!整條防線都在激戰,日軍發動總攻以來,主力指向野豬嶺陣地,同時以大部兵力向我右翼延伸包圍,山本一木的加強大隊也投入了最後一個預備中隊,戰況較前兩日更為激烈。官兵雖死傷相繼,仍與敵頑抗。這三日已經是擊退了敵人三次瘋狂的攻擊。前線展開的團隊都已經傷亡過半,軍官死了一批又臨時提拔一批……
以後的幾天裏,小高樓山上像死了一樣寂靜。戰後有河西人到野豬嶺上打柴,看到屍橫遍野,無處可以落腳。人們說:南天門的長城抗戰,在野豬嶺和小高樓上,日寇死的是清一色,死得多,死得脆,死得使人痛快,也死得其所。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