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片葉子

?七月，高溫之下，別提人，連樹木都被曬得無精打采。哨所位於西北邊境，四周荒蕪，這地兒缺水，早年旱得厲害的時候，千辛萬苦種活的那幾棵樹，周圍沒有遮擋物，連日來被陽光直射曬了這麼些天，就更是發蔫，葉片枯黃，邊緣都打着捲兒。

唯有一棵例外。小白楊樹榦筆挺，樹冠上葉片綠意盎然，青翠欲滴，十分精神，讓人看了就覺得心裏舒暢。尤其是樹下撒下的那一片陰涼，更是無言地在誘惑着眾人前去避暑納涼。

郝兵就是這麼一個被吸引住的人。他名字裏帶個兵字，職業也確實是個兵，在哨所里服役有七八年了，每年夏天，高溫酷暑，白日裏不執勤的時候，都要到樹下坐坐。在白楊樹蔭里，捧着平板看一兩集電視打發時間做消遣。

說來也奇，這樹蔭底下，無風自涼，待着倒還比空調房裏舒服幾分。郝兵最近在看的是《新白娘子傳奇》。裏頭演白娘子的，是他女神，女神現在不接戲了，作為忠粉，他時不時地就要回顧女神演過的那些劇，挨個的重溫一遍，這幾天正好複習到了白娘子。

即使已經看了很多遍，劇情爛熟於心，再一次重新看的時候，郝兵也依舊看的很認真，很專註。他坐在樹下看着，卻並不知道，被他靠在身後的白楊樹，也悄悄地跟着他一起看。

白楊不是普通的樹，他雖然樹齡不長，但當年西北條件艱苦，乾旱、風沙、酷熱嚴寒，作為第一棵在哨所里栽種成功的樹木，別有一段傳奇。曾經有總政歌舞團的同志感動於他的精神，為他作詞譜曲，以他為名的《小白楊》不僅在軍隊裏傳唱，普通老百姓更是耳熟能詳。音樂響起的時候，就連稚童都能跟着唱幾句，小白楊就此成了軍人的代表。因此哪怕才短短几十年樹齡，白楊也早開了靈智，修鍊有成，稱得上是一方大妖。

《新白娘子傳奇》，劇名里雖然帶個新字，卻是個老片。女主角雖然美貌依舊，說起來如今卻也是奶奶級別的人了。然而老片再老，經典依舊是經典，不會因為時間的變遷而有所改變。像郝兵這樣看過好幾遍，劇里演員還沒開口，才張嘴他就知道即將要說出來的台詞的，再次重溫的時候都還看得津津有味，可想而知這部劇的魅力有多大。

片頭曲才一流淌出來，正在努力吸收日月精華的白楊就被那優美的旋律所吸引，忍不住中斷修鍊，跟着看了起來。

劇情緊湊，演繹的方式獨特，演員的演技又好，一說一唱，一顰一笑之間，就把白楊的注意力全吸引住了。尤其是白蛇，都是妖類，又同一個姓，作為白家人，和以往的劇比起來，白楊難免就更為喜愛一些，集集不落地追着看，就連片頭片尾都不放過。好在郝兵除了是女主的粉絲之外，本身也是劇迷，每次都會播完片尾再跳下一集，無形中倒也滿足了白楊。

一天放一兩集，根本就看不夠。不過作為一棵樹，即使成精了，白楊也還是很認真地偽裝着自己，這麼多年下來，從來沒有人發現不對。這會兒心裏再抓心撓肺，就像好多隻知了在他樹榦上爬來爬去一樣，再癢也只能強忍着不趕，剋制住了伸出樹枝勾住郝兵衣服留人的舉動。

畢竟作為一棵樹，在不開口的前提下就算把人留住了，郝兵也不會知道他留人的意思，不會洞察他的心意，把平板留下來接着放白娘子，只會解開被樹枝勾住的衣服，回去放好平板然後照常登高執勤。

郝兵是個兵，既然是個兵，就肯定不能為了看劇影響警戒，這是一個兵最基本的職業素養。受軍魂洗禮長大的白楊，也不可能為了私慾而去影響他。因此白楊即使再不舍，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平板離自己越來越遠，最後放到屋裏看不見。

平常還好，雖然一天就只能看一兩集，不過多少能過過癮，偏偏今天剛好快放到大結局了，片頭曲還沒唱完，卻已經到了郝兵執勤的時間。任務重要，邵兵自然是又一次收起了平板，留下白楊在原地，心癢難耐，不管做什麼，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思緒總是飄到電視劇上，總是想着大結局會怎麼樣？

白素貞到底被救出來了沒有？許仕林最後和誰在一起了，是投胎成人的媚娘，還是青梅竹馬的碧蓮？

白楊滿腦子的劇情，一想到還要再等一天才能看到大結局，這一切才能夠揭曉。大熱的天，光合作用起來都不開心了。

他活了這麼多年，從一粒種子發芽鑽出土地變成小苗開始，到長成大樹，從來沒覺得時間漫長過。現在卻覺得，在看到大結局前的這短短一天，漫長到難捱，終於懂得了人類嘴裏的那什麼，度日如年。

這樣下去不行，白楊覺得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好讓時間過得快些。只是他作為一棵樹，即使是打發時間，也不好做出超出一棵普通樹木能有的舉動，免得引人懷疑。要知道，現在在人類的認知里，可是沒有妖的！

一棵樹能做什麼？無非是生根發芽，開花落葉，這些都是本能，不用控制都會自然地按部就班，根本用不着他操心，完全起不到打發時間的作用。把用來偽裝他是棵普通樹，停在身上小半個中午，甚至養肥了膽子，開始企圖吸食他汁液的知了都轟走，停這麼會兒已經夠了，反正就算是夏天，也不是每棵樹上都有。白楊左思右想，正好一陣風吹來，夏日裏難得的涼風，把葉片吹得沙沙響，也吹彎了柔軟的枝丫。白楊覺得他找到了除了趕蟬以外的，能起到打發時間作用的事物，開始專心地隨風搖擺，搖擺到後面，風停了他也不知道停。

郝兵站在高高的哨塔上，一陣涼風帶走了幾分熱意，樹葉搖擺配着蟬鳴，奏響了夏日的樂曲，頗為動聽。作為一個哨兵，郝兵無疑是個十分合格的哨兵，眼觀八方，耳聽六路，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對。

倒不是有可疑人物進入了領區，也不是因為看到知了飛到了其他樹上。畢竟吸食樹汁也不能逮着一棵樹吸，知了飛來飛去的很正常。郝兵覺得不對的是明明風已經停了，怎麼白楊樹還在動？

如果是葉片這樣輕的東西，無風自動那還能理解，因為說不定不是沒風，只是風小到無法被人體感知而已。但現在，看白楊枝葉搖擺的那弧度，略小點的風刮過來，都刮不出這動靜。

雖然疑惑，不過居高臨下，站得高看得遠，四下無人，這點郝兵還是看得出的。既然沒人，那也就說明沒有陰謀，樹枝搖擺而已，說不準是上面沒風下面正好有，這也說得過去，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這麼想着，郝兵握緊了手中的槍，挺直腰板目視前方繼續警戒。

沙沙沙，白楊搖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覺得無聊了。好在折騰了這麼一會兒，雖然還惦記着大結局，卻也沒之前那麼心癢難耐了。反正今天決計是看不到的，只能等明天，白楊索性修鍊了起來。

動植物里，相對來說，植物開啟靈智會比動物更加困難，修行起來也一樣。作為一棵樹，之所以短短几十年就能成精，成精后還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小精怪，而是威震一方的大妖，除了軍魂的感召，白楊本身的勤奮也不可忽略。

為了不被人類發現，每天都紮根在同一個地方沒移動過，白楊日常的消遣除了圍觀哨兵的生活起居和看電視電影之外，就只有修鍊了。

沉迷修鍊，日漸消瘦。

轉化完最後一縷日月精華，發現修為絲毫沒有進展，白楊愁的，秋天還沒到，大夏天的就掉了好幾片葉子。

自從五年前渡劫化人以後，他的修為就再也沒有增進過了。

修為不漲，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整整五年啊，五年紋絲不動，再這樣下去，不想辦法找出問題解決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後都只能這樣了。雖然已經是大妖了，可修為這東西，用人類的話怎麼說來着？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他可不想被後輩追上，然後超越。真要這樣，那多丟樹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