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10

V110

翌日,天朗氣清。

夏日的持久綿長,簡直是悶熱到了極致。

雲水閣的正殿,是皇甫謐稱帝之後的寢宮,裊裊的煙氣升騰,瀲灧不絕於心,孟菀抬起頭,從煙霧當中看他,還是如從前那般的模樣,但是她知,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皇上--”良久,她輕輕的開口,卻是說出了這樣的兩個字來。

坐在那裏的皇甫謐渾身明顯一僵,也不知是因為昨日酒氣熏頭還是什麼,竟然眼眶兒發緊,有些想要落淚的衝動。

但是他忍了忍,惺忪着望向孟菀,點頭:“你說--”

不知何時,兩人竟已經生分到這個地步了,相顧卻是無言,也許是比分開還要更可怕的事吧?

孟菀咬了咬牙:“父皇駕崩,臣妾一直心有掛懷,此番皇上要派人去守靈,臣妾主動請纓,想要報答父皇曾經對臣妾的愛護之情,請皇上應允。”

皇甫謐明顯一愣,怎會不明白她如此做不過是因為被他傷的體無完膚所以才想着逃離,本能的想要拒絕,但是看着她蒼白無血的面色,他僵了一下,愣了半晌,忽而點頭:“你若是有此孝心,朕怎會不允,你。。。去吧!”

最後兩個字,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心很痛,真的很痛,但是他又能如何呢?將她留在身邊繼續傷害嗎?不,他不要!

孟菀也是一愣,似是沒料到他會如此的乾脆,卻隨即便釋然了,這樣不是更好嗎,也省的她與他繼續糾纏。

復又俯身,對着端坐在那裏的皇甫謐恭恭敬敬的一拜,朗聲道:“謝皇上隆恩!”匍匐在那裏,卻是良久的未曾起身。

這一次,恐怕真的是最後一次了,與他面對面,與他說著話。

眼淚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再見,皇甫謐!

再見,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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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在一片喧鬧聲中,皇甫逸率領軍隊保護着孟菀離開了皇宮。

這是皇甫逸自己去請來的,也是他與孟菀商量好的。

許是因為皇甫謐覺得對不住孟菀,也對皇甫逸有些愧疚,所以當皇甫逸請旨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考慮便答應了,只是吩咐着,要好生的保護她的安危。

也許在他的眼中,讓孟菀暫且離開是件好事,一年的工夫,他們兩人都能夠平靜一下,也興許因為分離,會讓他們越發的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然而他錯了,孟菀這一回是徹底的傷了心,而說什麼去守靈,也不過是託詞罷了,她想要的,就是趁機逃走。

但是皇甫謐不知這是他們的計劃,所以當一切妥當之後,皇甫逸快馬加鞭的回去稟報,說是孟菀墜崖之時,皇甫謐只覺得天都塌了,整個人僵在那裏,良久未曾動彈。

他們說,他們說孟菀死了,連人帶轎子摔下了懸崖。

可是這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摔下去呢?

“老八,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抓着皇甫逸的衣領子,整個人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皇甫逸一愣,其實私心裏是不想說謊的,但是又知,這是孟菀逃離的唯一一次機會,他不能心軟,於是咬了咬牙道:“七哥,我沒有開玩笑,她的的確確摔了下去,是我們親眼所見!”

“咣當--”血氣上涌,心頭一陣陣的刺痛,他怎麼都沒想到,原本是想讓兩人都冷靜冷靜,可是她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菀兒,他的菀兒。。。

“皇上--”一屋子的奴才都慌張了起來,紛紛想要過去攙扶,卻被皇甫謐推開,望着皇甫逸,他緊緊的拽着他的衣領子:“那你有沒有派人去找?有沒有?”

“已經派人去了,想必很快便會有消息!”

正說著話,有侍衛小跑了進來,一抱拳,道:“啟稟皇上,殿下,已經找到了,只是。。。”

言及此處,那人明顯一頓,皇甫謐已經衝上前來,抓着他的肩膀,厲聲道:“只是什麼?她人呢?”

那人顯然是被嚇到了,整個人不住的哆嗦了起來,在皇甫謐的凌厲目光之下,顫顫悠悠的開口:“只是找到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而且因為山崖太高,血肉模糊,所以。。。”

“血肉模糊?”皇甫謐瞪圓了眼:“那。。。那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

“可是奴才發現了這個。”

一枚紫檀木簪遞到了皇甫謐的跟前,他原本還滿心希冀着,這會兒整個人不住的踉蹌了兩步,望着那枚紫檀簪子,腦袋嗡嗡的響了起來。

紫檀未滅,我亦未去,這是兩人的誓言,然誓言還在耳邊迴響,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菀兒--”他忽然就仰天長嘯了起來,抬腳就要往門外跑,他要見她,哪怕最後一面也好,然眼前卻忽然一黑,還不等他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昏倒前,他似乎又看到了孟菀,那張如花的笑靨,隨風消散。。。

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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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皇甫逸緩緩的收回右手來,望着遙遙倒下的皇甫謐,他蹙了蹙眉。

如此,便萬無一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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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掃盡了落葉,入目之處皆是荒蕪,北風吹起,凄涼的一片。

夜色已深,星空之下,孟菀長身而立站在窗子前,夜風吹起了她的衣衫,在暗夜之中,寂寞孤獨地舞着,月色之下,她的面容清冷,水眸在波光月色閃耀下,猶若清泉般清澈透亮。

三個月了,離開蘭陵已是三個月,本是想着隨便找個地方度過餘生,卻不想竟然會遇上大哥。

大哥孟君珩已經繼承了西蜀王的王位,在見到孟菀伊始便堅持要帶她回西蜀,孟菀原本是不願意的,但是她的身子,不容許她逞強。

沒錯,她懷了身孕了。

說來諷刺,從前那個人因為旁人懷了孩兒而與她疏遠,如今,在她離開之後,竟然懷了那人的孩子。

她撫了撫略略隆起的小腹,這樣也好,最起碼往後不會孤單,孩子,會陪着她。

身後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之,一陣鋪天蓋地的溫暖襲了過來。

孟菀沒有回頭也知道,一定是孟君珩派來伺候她的宮女雙兒,回過頭,卻不想孟君珩眉目含笑站在她的身後。

“怎麼在這裏吹冷風,也不怕凍着。”

孟菀見是大哥,忙不迭的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哪怕她從前與大哥再怎麼親厚,到底如今他也是西蜀王。

孟君珩卻已經伸手將她扶起:“怎麼跟大哥還這樣見外,趕緊的起來吧。”

孟菀方才起身,便隨着孟君珩進了屋子。

兩人在大殿坐定,雙兒上了茶,孟君珩又問:“你今日覺得如何?可有哪裏不舒服?”

孟菀搖了搖頭:“一切都很好,大哥不用擔心,倒是你,前朝的事還能應付的來吧?”

西蜀王帶着紅袖遊山玩水去了,將西蜀交給了孟君珩,原本依着孟君珩的才幹,那不是什麼問題,奈何有寧王一直作祟,在朝廷中煽風點火,以至於眾人對孟君珩一直不怎麼信服,孟菀也是聽了這些謠言,所以才會有所擔心。

孟君珩卻微微一笑:“不過是個寧王,沒什麼了不起的,起先他雖的確在朝堂上鬧事,但是後來得知了我的來歷,倒是安生了,似乎也是對蘭陵有所忌憚。”

他說的隨意,說完之後卻微微一愣。

這三個月來,他雖未曾仔細的問過,但是也看得出來,菀兒便是因為要逃避什麼才會躲出來的,如今他竟然還提起蘭陵,也難怪會覺得不妥。

孟菀卻只是微微笑:“那很好啊,只要他安生了,你處理起朝政來便能方便很多。”仿若無事一般。

孟君珩不免多看了她一眼,知她心中定是有所觸動,但是表面卻裝的無事,忍了忍,沒忍住,道:“菀兒,你跟皇甫謐到底怎麼了?難道真的不方便跟大哥說嗎?”

沒料到她會提及,孟菀明顯一愣,隨即搖頭:“不是不想說,只是過去那麼久,我都忘了。好了大哥,忽然覺得有點累,想去歇息了,你若是沒事,也回去吧!”

孟君珩還想再說什麼,孟菀卻儼然一副不想繼續的樣子,他遲疑了一下,當真沒有再言語,只是望着孟菀的背影,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其實他想告訴她,過兩日皇甫逸要來,是聽說了寧王一事,皇甫謐才特地派他來的,為的就是震懾住寧王。

但是菀兒顯然是不想聽到關於蘭陵任何事的,所以,還是瞞着她好了,免得她又感懷!

--

三日後,皇甫逸如約而來。

清心殿中,皇甫逸與孟君珩對面而坐,互相望着彼此,面上都是含笑:“數月不見,西蜀王越發的俊逸無邊,看來西蜀的風水,很是不錯。”

聞言,孟君珩略略一笑,“殿下亦是如此,雖然比先前精瘦了不少,但是依舊風采奪目。”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都是含着笑,大有老友久別重逢的意味。

然此時,孟菀卻全然不知皇甫逸到來的事情,正拿着針線做嬰兒的衣裳。

女紅不是她擅長的,可是想要為自己孩子做身衣裳的心卻不比旁人差,特地向雙兒請教了去。

只是拿着針,在布子上搔了一針,針尖兒便直直的插入了指尖,那鑽心的痛,立馬就讓她皺起了眉。

“啊!”她低呼了一聲,忙將手指放入了口中,血腥沾染了滿口,她吐了吐舌頭。

“小姐,你沒事吧?”雙兒聽了動靜忙過來查看,見孟菀受傷忙要去拿藥箱來,卻被孟菀攔住:“不礙事,只是一點血,不用抹葯這樣的嚴重。”

這樣說著,眼皮卻是突突的跳個不停,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像是出了什麼事一般的。

她咬了咬唇,沉思了片刻方才問道:“雙兒,宮中一切正常,沒有異狀吧?”

雙兒道:“未曾聽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怎麼了?”

孟菀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不是這兩日睡得不安穩的緣故,總覺得心裏慌慌的,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雙兒忙上前去攙扶:“那姑娘就小憩一會兒。”

孟菀搖了搖頭。

她的直覺一向很准,這會兒這般的不安,定是有事,於是便放下東西走到了門口。

“姑娘--”本是想出去瞧瞧,誰知才剛走到門口,雙兒便一下子攔住了她的去路。

孟菀明顯一愣:“怎麼了?”

雙兒自覺失態,忙不迭的搖頭:“沒,沒什麼。。。”

那般慌慌張張的,越發引得孟菀生疑,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道:“到底怎麼了?”

雙兒膽子小,被孟菀這麼一吼便有些怕了,但是孟君珩吩咐過不能告訴孟菀,所以這會兒她也只能死死的咬着唇。

孟菀見狀,越發覺得不對勁,一把甩開雙兒的手,道:“你若是不說,那我自己去瞧!”

雙兒慌了,若是姑娘自己去了,被王知道,自己可就慘了,於是一下子跪了下去,抓着孟菀的手,道:“姑娘,你不能去啊,王吩咐了,今兒個的貴客你不能見,所以讓你在屋子裏獃著!”

貴客?

孟菀還是第一次聽,不由得翹了翹眉梢:“是誰?”

雙兒縮了縮脖子:“這。。。”

“我問你是誰!”

“是。。。是蘭陵的八殿下。。。奴婢也不知王為何不讓姑娘知道,但是他親自吩咐過,所以。。。”

“咣當--”孟菀的手一抖,手中的東西應聲落地,發出乒乓的聲響,在空曠的大殿中,有些刺耳。

雙兒慌忙來查看,卻被孟菀一把推開,她站在那裏,愣了好半晌,忽然轉身,衝進了房內。

當日,皇甫逸曾為她設計了逃跑的路線,為她在江南安排了一切,但是她卻沒有按着他說的做,因為她不想與蘭陵再有任何的瓜葛,但是這會兒,他竟然來了,來到西蜀的宮中了,雖然不一定能夠碰上,但是有關於蘭陵的一切,只要提及,她都會失控。

所以她要走,一定要走!

-

兩日後。

風聲蕭蕭,四處一片的凄迷,馬車裏,孟菀端坐在那裏,目光怔忪。

那一日,她急急的逃走,連一聲招呼都沒跟大哥打,只想着逃走,這兩日來,接連的奔波,讓她十分的疲乏,是夜,當馬車停在了一處小鎮,她便就此在此處找了家客棧歇息。

她有了身孕,身子本就沉,這會兒更是疲乏不堪,是以到了客棧,頭一件事便是沐浴歇息。

只是她一向認床,躺在陌生的地方,睡的並不安穩,朦朧中總覺得有什麼聲音在耳邊迴響,她側着耳朵聽了聽,似乎聽到遠遠傳來一陣笛聲,在呼嘯的風中,有些凄涼。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笛聲當中,孟菀的睡意漸漸的消散了去,睜眼仔細聽着,隱隱有些不太真實。

側目見外頭天已經黑透了,鬼使神差的,她掀起錦被起身下了床。

透過門縫往外瞧着,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混雜着這笛聲聽來,竟有一番凄婉的美。孟菀靜靜聽着,一縷悠長音色飄飄揚揚,竟似有魔力般,不待多想,已推了門。

憑着笛聲尋去,踩着深深淺淺的水坑,鞋子濕了也渾然不覺,一曲終了,孟菀卻並未停下腳步。

不覺間已到了前院兒空曠處,只見帳篷相連的一端,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負手而立,手中握着一隻長笛,清亮的音,從那廂傳了出來。

那人,那景,竟讓孟菀半步動彈不得,只獃獃站在長廊的另一端,瞧着,腦海一陣的發懵。

沒有想到,想要逃離皇甫逸,卻在此處見到了另外一個人,那個她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見到的人--皇甫謐。

驀然,孟菀獃獃的瞧了半晌,那廂皇甫謐卻似有感應般的回過身,孟菀下意識的一躲,下一刻,轉身就跑。

滿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決計不能讓皇甫謐發現她。

*

幾乎是逃回去的。

她靠在門上,不住的用手撫着胸口。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難道也是來見孟君珩的?可若是如此,那又為何不在叱詫的皇宮而是在這一個偏遠的小村落。

一個個的疑問湧上心頭,她卻無暇去求證,整個人有些恍恍惚惚,衣服沾了雨水,黏黏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拿起毛巾胡亂擦了擦,又找了衣服換上,眼瞧着時辰尚早,只能悄聲上了床,躺下,卻是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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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嫡女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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