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98
皇甫謐伸手在她頭上點了點,順帶着將落在她發間的一片葉子捏在了手中:“從前你一直穩妥的很,怎麼如今倒是越發頑皮了,竟然還爬到樹上去了。”
孟菀嗔道:“我哪裏是頑皮,只是瞧着那梨花開的好,便想着采些來泡茶。”停了一停,又看了鄭公公一眼:“安全的很,哪裏有徐公公說的那麼危險。”
鄭公公將頭垂的更低了,只快觸着前胸,倒讓孟菀有些不好意思了,盛了碗湯送到跟前,不住討饒道:“我知錯了,以後定然不會再犯,你就饒了我罷!”
終是綳不住臉,皇甫謐一笑,嗔了她一眼:“我倒是希望你不只是嘴上應承我,要放在心中才是。”
孟菀忙不迭的點點頭應承,伸手舀了一勺子的羹遞到了他的嘴邊,不耐煩的想要堵住他的嘴:“知道了知道了,怎麼這樣啰嗦,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恩愛夫妻大概就是這樣吧,被她打趣他也不生氣,反而興緻盎然的張口咽下,等到吞了之後,方才道:“對了,今兒個早朝,父皇宣佈了一件事。”
皇甫謐素來對朝廷的事守口如瓶,除非是想要孟菀幫着拿主意,否則鮮少會特地拿來提,這會兒不但說了,還很是鄭重,孟菀抬了抬頭:“什麼事?”
“你猜。”皇甫謐勾了勾唇,神秘一笑。
這要怎麼猜?
孟菀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要說就說,不說拉倒,我才不要猜呢!”
很不給面子,皇甫謐見狀,癟了癟嘴,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下,而後略略的嗔聲道:“猜都不猜,你是越來越懶了。”
“哪裏是懶,只是不想順着你賣關子罷了!”
引得皇甫謐朗聲一笑,笑夠了,這才正色道:“那我就不賣關子,告訴你好了。其實啊,父皇今兒個當著眾臣的面宣佈要冊立我為太子了。”
一句話,讓孟菀一愣,隨即啞然。
還真是讓暮詞那丫頭說中了,封為太子,就是成為皇帝的前兆,然而,皇甫謐從前不是逍遙自在慣了嗎,不是說對太子皇位沒什麼興趣嗎,這會兒怎麼。。。?
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慮,皇甫謐的笑意更深了,握住她的手在手心,而後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溫聲道:“我的確對太子之位沒什麼興趣,但是又覺得其實做皇帝似乎也不錯,關鍵是能給咱們兒子留個江山,豈不是件好事?”
好事?
孟菀撇了撇嘴:“我可不覺得是好事。”
“為何?”
“因為做皇上很累啊,你的性子又不適合,更何況,到時候免不得要後宮佳麗三千,我可不想。”孟菀哼聲。
皇甫謐明顯一愣,顯然是沒有想過最後這一條,如今聽孟菀這麼一說,當即一笑:“你這是在吃味?”
吃味?孟菀眉心一翹:“你少胡說八道了,我哪裏吃味了,不過是提醒你一下罷了,當初咱們成婚,你可是發了誓的,這一世只有我一個。”
“哈哈--”皇甫謐笑得越發肆意了,抱着孟菀的身子,都快要笑得花枝亂顫了,直笑得孟菀有些抑鬱。
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道:“別笑了。”
皇甫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容,眼中星星點點的水花,也不知是因為笑得還是被孟菀掐疼了,抬手擦了一下,這才道:“知道了,我說的話何時忘記過,你放心好了,就算做了太子做了皇帝,我也永遠只有你一個。”
“真的?”孟菀翹了翹眉梢。
“嗯,難道你不信我?”
孟菀咬唇。
也不是不信,只是不安罷了,但是那種感覺,旁人又怎麼會懂呢,只能搖了搖頭:“不是,不是不信你,只是做了太子,江山社稷的重任便會壓在你的身上,我擔心你會受累,畢竟你從前閑雲野鶴慣了。”
心疼他是自然的,皇甫謐不覺心下一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輕笑:“放心好了,你的夫君豈是酒囊飯袋之輩,只不過從前沒有什麼野心罷了,如今我有了你,以後還會有咱們的孩兒,我自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更何況,父皇疼愛我,甚至肯將江山交付給我,我又豈會辜負他的信任,所以你放心好了,從明兒個起我便會試着去學習如何做一個太子,我相信,以我的聰明才智,這不是難事。”
意氣風發的模樣,孟菀自然不會打擊,眼睜睜的瞧着,微微含笑的點了點頭:“嗯,我也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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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皇甫謐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接連數日都早出晚歸。
孟菀也未去找他,她知曉他忙,畢竟太子的責任重大,而他從前一直弔兒郎當的,要從頭學起,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如此過了幾日,轉眼已是五月十八,王府里喜氣一片,不是節日也無人生辰,只為了太子的登基儀式。
晴空艷陽,萬里無雲,藍寶石一般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朵棉絮般暖白的祥雲,花香吐苞,星星點點的繁華,似也在歡慶祝賀。
到了黃昏時分,天邊現出一片火燒雲,遠遠看去,如同一團烈火燃燒起來一般。風過雲散,風去雲聚,嫣紅變幻,美輪美奐,祥和吉利。
孟菀坐在銅鏡前,任由着暮詞給她擺弄着頭髮。
平日裏都是寶彤來侍弄,可今日傍晚那丫頭不知跑去了哪裏瘋,竟然到了這個時辰還未回來,暮詞只好親自來為孟菀梳理。
高高的髮髻盤起,又將芙蓉清淤墨頂翠色串珠步搖插上,暮詞又細細看了看,但見鏡中的人兒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彎,額間輕點朱紅,嬌媚動人,卻是美到了極致,直教人捨不得移目。
寶彤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一溜煙兒跑到了孟菀的跟前,上上下下瞧了一通,眼中滿是驚艷:“暮詞姐姐將王妃打扮的這般艷麗,好像從畫裏走出來的美人兒,真真兒是手巧的很,改明兒教教奴婢可好?”
脆生生的笑兒,將平靜的屋子驚起了波瀾陣陣,暮詞含笑看了寶彤一眼,伸手在她頭上輕輕一點:“就知道耍嘴皮子,整日裏毛毛躁躁的,這大半天的跑去哪裏了?。”
寶彤聞言,不依道:“暮詞姐姐總是拿着姐姐的款兒來教訓奴婢,奴婢委實的委屈,人家出去也是為了辦正經事。”
倒還拉起了埂子來,暮詞嗔了她一眼,道:“那你倒是說說看,你的正經事是什麼。”
言及此處,寶彤神秘兮兮一笑,小跑着到外屋去,沒多一會兒子就回來了,手裏頭還端着一個被頭巾蓋住的托盤。
“這是什麼?”暮詞與孟菀對視了一眼,俱是被她神秘兮兮的舉動搞的有些摸不着頭腦。
寶彤方才掀開了帕子,霎時間,一件華貴的禮服就展現在了眾人眼前。
那是一件銀紋綉百蝶度花裙,袖口及領口處用引線盤紋,層層交疊,說不出的華麗。
孟菀略一驚訝:“禮服不是一早就送來了么,你從哪裏又拿來一件。”
寶彤笑的越發開懷:“奴婢就是拿着那一件是改的,加了些花紋,又多了些針腳,如此,才能襯得上咱們王妃,哦不對,未來的太子妃才是。要知道,今兒個雖不冊封太子妃,但是咱們王妃是王爺的髮妻,這太子妃的寶座定是她的無疑,所以咱們王妃定也要往華貴里打扮,方才能襯得起她的身份。”
比手畫腳的言語着,仿若真是那麼回事,孟菀與暮詞對視一眼,眼中俱是無奈。
華貴不華貴她不知道,她只想知道這件禮服被改的是又重又硬,除了耀眼些外,再無其他。但瞧着寶彤興緻勃勃滿心歡喜的模樣,她總不好拂了她的意,畢竟寶彤做這麼多也是為了她,只好換了衣裳在暮詞與寶彤的攙扶下慢慢走了兩步。
還好,雖然有些沉重,每走一步都覺得累,好在也並不十分的拖累,又換上了雙鳳頭履,與華服相配相稱,卻是恰到了好處。
穿戴妥當,孟菀安安靜靜的坐在妝枱前,任由暮詞給她上妝,一陣的捯飭,前後繁冗複雜的收拾了小半個時辰,當一切都停當后,一乘轎攆,已經在門外多時。
暮色已經悄悄降臨,天邊晚霞漸收,日薄桑榆,只餘一抹熔金落日抹了幾縷重彩懸在天邊,光影斑駁間,洋洋洒洒的落在了地上。
孟菀踩着這些光亮,坐上了轎攆,身上的喜色禮服配着高貴的妝容,舉手投足間,傾國傾城!
端莊的坐在轎攆上,一路朝着皇宮而去。
冊立太子的大典要在酉時三刻舉行,那之前,孟菀他們會先去太后那裏問安
孟菀去的時候,那廂也是喜慶一片,孟菀在暮詞的攙扶下下了轎攆,抬眼看去,眼前紅牆高梁,朱門飛閣,金碧輝煌的殿堂,處處張燈結綵,喜氣又莊重。
行至門口,正巧遇上太后,今日的她,也是一襲華貴的宮裝,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的肌膚在這一身絳紫色宮裝的襯托下,越發的瑩瑩潤潤,美麗動人。
遂福身請安,太后忙虛扶了一把:“穿的這樣不便當,就不必多禮。”待孟菀起身,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笑道:“你今兒個打扮的倒是艷麗,看來也是歡喜的很。”
那是自然的,自己的夫君冊立太子的好日子,她怎會不歡喜。
伸手摸了摸臉龐,莞爾一笑,道:“是,很是歡喜。”
太后略略點頭,復又望了她一眼,目光在孟菀的一身華服上打了一轉兒,眸底卻是深不見底的眸光閃過。
打扮的這樣艷麗,想來是想等着冊立太子的大典結束之後有驚喜,只是可惜,今兒個只怕要有驚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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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宮中的萬般熱鬧景象之下,正陽宮卻是陰冷的一片。
皇甫謐背身站在桌案前,一身明黃色的太子朝服裹身,那樣的鮮亮,卻偏生的,背影因為微微的顫抖看起來有些倉皇。
他的身後,皇帝長身而立站在那裏,亦是一身杏黃色的朝服,可顯然與這靜默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父皇,我說過,我的妻子永遠只有菀兒一人,要我娶長平做太子妃,決計不行。”
皇甫謐的語氣十分堅決,有着不容反駁的威嚴,他心中堅定,能與他並駕一起白首偕老的人,除了孟菀不會有旁人。
皇帝又何嘗不知自己兒子的情真意切,只是這立太子妃是太后提出來的,他這個做皇帝的雖然可以反駁,但是太后卻拿了菀兒成婚多時卻未有所出為由,偏生的要將長平塞給謐兒。
皇帝自然也不想如此,但是太后好歹是太后,雖非他親母卻也輔佐他登上皇位,所以皇帝對她,很是尊敬,長平是太后唯一的嫡親孫女,想要讓她嫁給謐兒做太子妃也是無可厚非,所以無奈之下,他只能應承。
但是皇甫謐卻不是這樣想的。
他想做太子不過是因為父皇看中,再加上想要讓自己更強大來配得上菀兒罷了,如今竟然因此就讓他娶別人做太子妃,他做不到!
絕對做不到!
屋子裏越發的靜寂下來,暖閣里暖氣裊裊,盈盈香氣不覺縈繞,陽光斜斜的透進來,金磚上拉長人影,靜淡無聲。
皇帝沉吟了良久,方才開口:“可是朕已經答應了太后,不能夠反悔。”
“既然是父皇答應的,那麼父皇去娶她好了,干我何事?”皇甫謐不理會皇帝的話,揚了揚聲,冷冷一句,氣的皇帝放下便一聲厲呵:“放肆!”
對於他如此,皇甫謐是不怕的,依舊長身而立站在那裏,面無表情。
皇帝見狀,只能深呼出一口氣來,穩住心思道:“太后的意思並非讓你辜負菀兒,只是長平是她的心頭肉,想給她個好的歸宿罷了,你且將太子妃的位子給她,對你跟菀兒來說,沒什麼影響。反正菀兒的性子,對那太子妃之位也不會有什麼興趣。”
“她對太子妃之位沒興趣,卻對我情深意重,當初我們成婚之時便立下盟約,此生此世,我們只要彼此,所以父皇,你們死心吧,我是不會娶長平的。若是你們非逼我娶,那這個太子之位我不要了,你們愛讓誰當讓誰當,愛把太子妃之位給誰就給誰!”
說罷,轉身就走。
皇帝見狀,不由得一惱。
這個兒子,是越來越放肆了,竟拿着太子之位來胡鬧,一聲呵斥,道:“胡鬧,朕已經昭告天下要立你為太子,你如今又說出這樣的混賬話,是糊塗了嗎?”
皇甫謐站住了腳步:“兒臣沒糊塗,清醒的很,若是讓兒臣做太子,那太子妃只能是菀兒。”
“那若是朕告訴你,你的執拗會害死菀兒呢?”
一語畢,皇甫謐一怔,倏然回過頭來:“父皇你什麼意思?”
皇帝嘆了口氣:“太后也看出了你跟菀兒的情誼,擔心你會不合作,是以一大清早菀兒一進宮便將她叫了過去,太后的性子朕了解,她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更何況,長平是她唯一嫡親的孫女,所以她想要為她料理好一切也無可厚非。是以,只怕若是你不肯合作,那麼有危險的會是菀兒。”
皇甫謐瞪圓了眼:“皇奶奶難道還會為難傷害菀兒不成?”
“若是為了長平,她會的。”
一言起,皇甫謐整個人僵住。
用太子妃之位來跟菀兒相比較,他自然是糾結了的。
他想要的,想要攜手天下的,從來只有菀兒一人,然若是如今她堅持,菀兒便會有危險,他該如何抉擇?
“菀兒一向深明大義,等你跟她好好解釋,她會諒解你的。”皇帝知曉皇甫謐在糾結什麼,遂開口又勸了一句。
這句話倒是說到了皇甫謐的心坎兒上,沒錯,只要好生的解釋,孟菀會諒解的。
可是他錯了,孟菀怎麼會諒解。
她不在乎什麼太子妃的位子,可是她在乎他。
是以,當他斜睨眾人,聽着一旁的李公公宣讀冊立太子妃的詔書之時,孟菀只覺得心頭要碎掉。
她怎麼都沒想到,幾日之前還在她耳邊信誓旦旦說著誓言的人,會在轉瞬便要擁旁人入懷。
無論什麼緣由,對她來說,都太過殘酷。
她忽然難過的想要落淚,透過翡翠屏風抬眸,他的影子出現在了視線中,明黃色交領大袖長袍裹身,領口和袖口裝飾着黑色刺繡寬邊,黑色鑲金腰帶扣在健碩的腰肢上,腰帶上掛着一抹黑底紅花蔽膝,在腰帶和蔽膝想接觸,綴着一塊紅色的喜玉,看起來華美隆重。
可是這樣華美隆重,卻讓她隱隱覺得有些諷刺,不知待他與長平大婚那一日,他的禮服會不會比這一身還要華麗。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的頭垂得低低的,只差碰到胸前,那眼淚,像是搖搖欲墜的珠子,在眼眶兒打了個轉兒,便落了下去,霎時間,摔了個七零八落。
她想逃,想飛快的逃,她也真的這樣做了,強顏歡笑她不會,裝模作樣的祝福她更做不來,為了避免情緒失控,她只能逃得遠遠的。
好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在詔書上頭,就是她偷偷的離開,也並未有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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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詞她們還候在外頭,自然是聽到了裏頭的動靜已經知曉了事情的始末,如今見孟菀慌慌張張的跑出來,已經猜想是心裏頭難過,忙迎了上去。
“小姐--”暮詞擔心的喚了一聲,就連一貫嘻嘻哈哈的寶彤都是一臉的嚴肅:“主子,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可能沒事,心疼的像是要撕裂一般,連呼吸都跟着困難了,原來,情殤竟然會這樣的難過。
“我沒事。”孟菀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來,她知曉,這個笑容,定然比哭還要難看。
可是在人前,她不想哭,哪怕是暮詞寶彤,她都不想將眼淚落給她們看。
“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出去轉轉,待會兒就回去絳雲閣。”
說了這一句,胸口噴張欲出的情緒讓她一刻也呆不住,遂不理會寶彤與暮詞擔憂的目光,飛速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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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究竟到了哪個院落,直到腳上清清楚楚的痛楚牽動着神經,她才停了下來。
為了這個典禮,她穿了最最華貴的衣裳,登了從未穿過的鳳頭履,可是這一切,如今竟然無比的諷刺。
鳳頭履,她憑什麼穿!那是只有太子妃與皇后才有資格穿的鳳頭履,她憑什麼穿。
索性就地坐下,反正這裏偏僻,也不會有人瞧見她的窘迫。
將腳上的鳳頭履褪下,適才跑了那麼遠,腳跟都已經磨紅了,怪不得會那樣的痛。
一股子荒涼點點的湧上了心頭,她四下瞧了一眼,安靜無人,不由得自嘲了一聲,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宣政殿聽宣,誰會出現在這裏。
一下子動了氣,遂一把揚起手來,卯足了力氣將鞋履重重的摔了出去,只聽‘轟’的一聲,打在了遠處剛冒了新芽的樹榦上,彈出了好遠。
似乎這樣,能夠讓她稍稍的緩解一下心頭的荒涼。
只是她的動作剛剛完成,腰肢卻陡然一暖,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將孟菀團團的籠罩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