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客串
“秦宜。”
顧雲深的聲音恰是她喜歡的那一款,此刻透過電話傳來,低低沉沉在耳旁響起時,她忽然想起一個比喻——好聽到耳朵要懷孕。
一想完,耳朵沒懷孕,卻是先紅了起來。
大概是這幾日讓人打趣多了,她竟也不自覺想歪起來,想起下午餘思穎拿他打趣她,她便朝着電話里那人甜甜叫道:“顧總好。”
那邊顧雲深頓了一頓,幾秒后才又問道:“合約看了嗎?”
秦宜道:“看了。”
顧雲深又問道:“那你答應嗎?”
聲音又低了幾分,像呢喃的耳語一般。兩人原是在談正事,此刻卻總覺得氣氛莫名曖昧起來。
一定是那些人胡亂八卦的鍋。
秦宜有點煩。
答不答應?秦宜簡直沒有不答應的理由。華婧帶了合同回來,見了她第一句話便是“你和華宸的顧總當真沒什麼?”
原因便是那份合約實在是完完全全站在她的立場上擬的。
秦宜接了合同一看,草草過了一遍幾個重要條款,她覺得便是她們自己擬合同,都不至於這麼敢想。合約期為三年,但是,乙方可隨時單方面解除合約,且不用承擔任何賠償責任。利潤分成七三開,她七,華宸三。
華婧早打聽過,華宸與其他娛樂公司一樣,給旗下藝人的合同是分了好幾等的。可她手上這份,和其中任何一等不都相同。
不,確切的說,是比任何一份都要寬鬆。
所以,他圖什麼呢?
不願接手家族企業,所以,先胡亂搞一通,敗了家業再自己擼袖子重新做出一番事業來?她可不認識這樣的顧雲深。
電話那邊顧雲深見她良久未說話,又低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秦宜想不通,便索性直接問道:“我說顧總啊,你到底是為什麼給我一份這樣的合約啊?華宸是不打算掙錢了?”
這回換做顧雲深不說話了。
秦宜倒也不催他,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聽他繼續說道:“你知道,我爸媽一直把你當自己女兒一般看待,這份合約,你就當做是我們家給你補送的成年禮物吧。”
秦宜當晚就簽了合約。
就如華婧所講的那般,分成多少只是個比例而已,她往後努力不讓顧家虧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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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好長一段日子裏,秦宜的日常就是自己上場拍戲,圍觀其他人拍戲,自己上場拍戲,如此循環往複。
宋小離雖是重要角色,但總體鏡頭並不算太多,不過她現在檔期充足,華婧便讓江余隨意按自己的進度拍,秦宜不上戲就跟在一旁多學學。
戲雖是東一幕、西一場地拍着,雖然並非全按劇本走,可劇情脈絡卻也漸漸清晰起來了。
楚域和蔣青言將伍毅誠帶回了市局,提及前幾個受害人是他舊識時,他臉上的驚慌卻是藏都無法藏,可無論專案組的人怎麼問,他都一口咬定是因為案子太驚悚,所以才有此表現,別的卻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楚域看着他那張平凡到丟人群中也不起眼的臉,腦海中又閃過宋小離最後離去時那詭異的神情,忽然電光石火般地想到了兩個字——艷遇。
楚域忙打電話給派出所詢問送宋小離那個民警的電話,打通后,民警稱已將宋小離安全送回學校。
楚域一邊安排人調查宋小離的資料,一邊領着蔣青言開車去往宋小離學校,路上蔣青言一臉“你逗我”的表情,差點沒和他吵起來。
宋小離電話打不通,也並沒有回宿舍。
電話同樣打不通的還有新名單中的那個叫許殊的男人。
楚域心裏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
宋小離的資料已經傳至他二人手機上,楚域和蔣青言越看越驚心。
可找到許殊時,卻仍是晚了一步。
許殊死了,宋小離不知去向。
……
秦宜偶爾跟華婧湊到導演身邊,看着書里的一處處細節慢慢變成影像資料。她以前只是作為觀眾在電影院中觀看,這次卻成了參與者,心裏有種別樣的滿足感。
這日仍沒秦宜的戲份。她坐在片場,耳邊聽着周遭的各種聲響,副導演用擴音器高喊“各單位注意”,場記打板,演員抑揚頓挫地念着台詞,這場景讓她仿若回到了幼年的某些時光,可此刻卻不像往日那樣心緒難安,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平靜感。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喧囂。
秦宜朝聲音來處一望,見許多人簇擁着一個女人朝這邊走來,那人身穿一套白色西裝,帶着副墨鏡,遮了大半張臉,塗了口紅的唇如烈焰一般,她身量高挑,走起路來氣場十足。
統籌助理是個小姑娘,原站在秦宜邊上,此刻是一把抄起身邊的一個本子,就大步朝這人奔了過去。
來人雖只露了半張臉,卻也足夠秦宜認出她來了——江余特邀來客串的國際影后夏嫣然。
秦宜見她給壯着膽要簽名的統籌助理簽了名后,便以“氣勢兩米八”的架勢徑直走到了她面前,纖長的十指指甲亦塗得鮮紅,此刻正捏着鏡架,稍稍往下拉了拉,露出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秦宜微微一笑道:“夏前輩,您興許是記錯了。”
秦宜見夏嫣然看似還想說什麼,身後卻突然有隻手扯了她一把,秦宜偏頭一看,見是華婧。
華婧將她往後一拉,自己站到了她身前,擋住了夏嫣然的目光,冷聲道:“怎麼,夏大影后沒戲拍了,居然紆尊降貴來我們劇組演個小配角?”
夏嫣然紅唇一彎,道:“這不是聽說你竟然出來帶新人了,想來看看嗎?怎麼,張含陽糊得連你都養不起了?”
劇組瞬間便瀰漫起一陣火藥味。
眼看這兩個人要掐起來,可周圍眾人都是小蝦米,沒人好出面勸阻,幸好江余那邊恰好拍完手上那場戲,過來救場了。
“嫣然來了啊。”江余笑着插話,他和夏嫣然都是科班出身,兩人同一屆,只不過他念的是導演系,但當年也有點交情,因而見她有檔期,便邀她過來客串一下。
雖只有一場戲,可夏嫣然地位到底不一般,多少也能當個賣點。
夏嫣然取了墨鏡,手往後一伸,便有小助理接了過去,她卻也不是真來和華婧吵架的,便跟江余道:“現在拍嗎?下午還有個活動呢。”
江余點了點頭,便要招呼工作人員。
夏嫣然又道:“這小姑娘要和我對戲嗎?”
說著下巴朝秦宜點了點。
江余愣了下,劇本早遞到她手上了,這不是明知故問么?他搖了搖頭。
夏嫣然輕輕“嘖”了聲,似有些遺憾似的道:“走吧。”
夏嫣然客串的角色叫許珂,是第四個死者的姐姐,角色設定是個女強人。統籌助理是她的小粉絲,此刻一臉痴漢笑地領着她去化妝室,服裝師原借了幾套服裝,此刻拿着往她身上比了比,卻覺得還都不如她身上這套更襯許珂的人設,最後只由化妝師幫她重新上了個妝。
夏嫣然出來時,劇組其他單位早已就位,江余朝她點了點頭。
副導喊話,場記打板。
夏嫣然扮演的許珂拎着包,神色漠然地走進市公安局。她穿着講究,妝容精緻,只臉上粉撲得有點厚,臉便白得像是連一絲血色也無。
她進了接待室,同楚域和蔣青言相對而坐。
楚域和蔣青言接待過許多受害人家屬,見過大哭的,也見過大鬧的,卻甚少見這種冷靜到近乎冷漠的。
許珂此刻坐在他們對面,身子微靠着椅背,她年近四十,一雙手卻甚是白皙,十指指甲上塗了血一般鮮紅的指甲油,她低垂着眼瞼,左右兩手指尖相對,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着,非但不像是個受害人家屬,反倒更是個事不關己的路人。
蔣青言給她到了杯水。
楚域斟酌着道:“關於您弟弟遇害的事,我們十分抱歉,是我們失職。”
許珂忽然抬起了眼,眼睛直視他們二人,細聲細氣、語調輕緩地道:“這是第四個了吧?這位警官,您說,會有第五個,第六個嗎?到時候,您這句台詞仍然能派得上用場呢。”
蔣青言最近忙得焦頭爛額,案子又無突破,心裏很是煩躁,可對着受害人家屬,她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副笑臉,聽了她這話后,本就僵硬的笑臉更是又難看了幾分。
楚域在心裏苦笑,他這下也明白了,這位是誠心來刺他們的。
他對着許珂誠懇地道:“對不起。”
許珂忽然彎起紅唇笑了一聲,她右手撐在桌面,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楚域和蔣青言:“我弟弟已經不在了,你們倒不必和我道這種無意義的歉,但我希望你們能對得起你們自己的良心,能對得起那些正對着新聞惶恐的普通民眾,能對得起頂在你們頭上的那個人民警察的頭銜。”
她仍是那種溫聲細氣、平緩至極的語調,可每一句話都像是一記重鎚一樣,直打在楚域和蔣青言心上。
秦宜此刻正跟着華婧一起站在導演身後,她從監視器里看着夏嫣然的表演,只覺渾身像要起雞皮疙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