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戰京都(三)
燈火昏黃,陸元紹在屋內反覆踱着步子,今日已是陸縈被擄走的第七日,可卻依然杳無音訊,三晉會一向來去無蹤,他們要的是顧青盞,此番若是顧青盞不現身,敵明我暗,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
只是,也不知那封信可曾到了顧青盞手中,亦或是早就到了,但……說到底,陸元紹還是信不過這女子,畢竟她曾是三晉會之人,若不是使了手段,怎會讓陸縈對她那般死心塌地,如今真到了性命之憂的時刻,顧青盞還會挺身而出,以命換命嗎?
“康兒,我還是須得親自回一趟洛城。”陸元紹思來想去,把所有希望寄於顧青盞身上,實在是太過渺茫。
“爹……”可是如今回洛城又能怎樣,要是顧青盞不想救人,她收到信,定是已遠走高飛。陸康知道父親的思慮,但他不過一介武夫,當時妹妹又別賊人擄了去,一時焦頭爛額,心想着解鈴還須繫鈴人,第一時間便是給顧青盞去了信,此時想起來,才覺自己太過衝動,倘若顧青盞就此一走了之……
“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將縈兒救回……”陸康雖如此說,但他心中有幾分底氣,自己再清楚不過,當初自己被朝廷奸賊污衊私通敵寇,被打入天牢時,陸縈不惜鼓動昭王府策反,來營救自己。
他從未覺得自己這般無用過,為人兄長,一直以來,卻被妹妹保護着,已是幾夜未眠,陸康將臉埋進掌心,這是怎樣的欷歔與無奈,如今,只能等着顧青盞的回應,但願那女子,不要負了妹妹的一片深情。
三個日夜的奔波,三個日夜的晴雨交替,從洛城到留城,一路上,顧青盞片刻不曾停留。這雨倒是下的應景,為何老天總是這樣,總是喜歡在她們分離之際,來上這麼一場讓人心骨徹寒的瓢潑大雨?三年前也是這般,顧青盞記得真真切切,那夜她也像現在這般,騎着馬淋雨在斷腸崖尋了一夜,只是那一刻,她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陸縈。
此後再遇她時,顧青盞才分外珍惜,倘若陸縈因她受傷,她此生定不會原諒自己。
“阿縈……”顧青盞幾乎忘卻了所有疲憊,原本五日的路程,因三日的不吃不喝風雨兼程,讓她提前看到了留城的城牆,那城牆之上高高掛起的羽國旌旗,是攻城勝利的標記。
她一人一馬,顛簸到城門之下,千百支弓箭齊刷刷指向她,她卻依然面不改色,大雨衝散了陸縈曾為她挽好的髮髻,曾如瀑的青絲混雜着泥與水變得污穢不堪,她渾身都濕透了,這一騎身影在滂沱的大雨中顯得那般單薄,似是隨時能將她沖走一般。
但她不能倒下,在救下陸縈之前,她都不能倒下,阿縈在等她,顧青盞對着城門之上的士兵,只喊了十個字:“通報陸將軍,來人顧青盞!”
一個人的信念可以支撐自己變得多強大,都無法想像,如此瘦弱的身軀,發出的吶喊竟比衝鋒的牛角號還要澈亮,她喊得撕心裂肺,像是胸腔要炸開來,霎時,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味,一口熱血猛然咳出,灑在白馬的鬃毛之上,血點夾雜着泥點,那樣醒目,她胡亂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一時淚水如泉涌。
城牆上的士兵見來人不詳,這披頭散髮的模樣,儼然像是個深山而來的南蠻野人,但又此人又是單槍匹馬,毫無惡意,又聽得她口中喊着陸將軍的名號,那領頭將士不敢輕舉妄動,命兵士先去通報陸元紹,再下定論。
身體搖搖欲墜,顧青盞半睜着眼騎在馬背之上,她實在是太累了,三日的不眠不休,饑渴難耐,她不禁揚起頭,微啟開唇,此刻冰涼的雨水就像是甘霖一般,順着她舌尖流入喉間,她貪婪喝着雨水,以前所未有的狼狽姿態。
天剛蒙蒙亮,陸元紹便聽得守城將士的通報,一時欣喜若狂,待他奔走至城門之上時,一女子正騎着白馬,牽着韁繩,立在城門之下。陸元紹雖看不清顧青盞臉龐,卻識得那一襲紅衣。
紅衣白馬,在大雨中似火一般。
陸元紹當即下令側開半邊城門,親自下城門去迎她。顧青盞見城門已開,使盡渾身氣力,雙腿一夾,馬兒朝着城門奔去。
待陸元紹下去時,終是看清了顧青盞的面龐,只見她騎馬進了城門,朝自己奔來,可身子卻顛簸的厲害,她幾乎快握不住韁繩,直接從馬背上滾落,摔在一旁的泥地里,滾了幾周。
“阿縈,我來了……”她口中喃喃到,終是扛不住了,顧青盞躺在泥地之中,眼前變得模糊不堪,隱約看見一個白髮將軍朝自己走來,定是陸元紹了,她奮力想去睜開眼,奮力想要支起身子,可仍是昏厥了過去。
見過那麼多的戰場廝殺,原以為自己早就變得冷血無情,可此時此刻,陸元紹卻因眼前這一幕淚了目,他只看到一個身軀單薄如紙的女子,倔強地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費盡最後一點氣力衝進城牆。他堂堂一個大將軍,胸懷與氣量竟比不上一個女子,他將顧青盞想得那樣不堪,到頭來才發現這女子不顧性命地為著自己女兒。
“快傳大夫!”陸元紹將泥地里的顧青盞打橫抱起,只見她面色蒼白,毫無半點血色,的確是病入膏肓之人。那日陸縈找他,道是要娶顧青盞過門,他覺得荒謬至極,可陸縈卻跪在地上苦苦求他,哭得淚流滿面,她說,顧青盞身子一直不好,時日已不多了,她只想陪她走過最後的日子。陸元紹從來禁不住陸縈的懇求,更別提她當時哭得就和淚人兒一般了。
“阿縈,等我……”即便昏厥,顧青盞仍放不下她,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喚着陸縈的名字。
陸元紹嘆息着搖搖頭,她們之間的感情,自己又能明白多少,陸縈向來是明事理之人,她尚能這般對待顧青盞,定是這個女子值得她愛,陸元紹如今看來,竟是錯在自己了。
“爹……她怎麼了?”陸康急急忙忙迎了上去,若不仔細看,還真沒看出這披頭散髮的女子是顧青盞,不過,她終是來了。
陸元紹臉色凝重,“康兒,救人之事,我們還得從長計議。”,此時陸元紹改了主意,他原本想的只是讓顧青盞去一命換上一命,現如今,他若再這樣做,那就太過絕情了,縈兒也不會原諒自己。
更何況,這女子也是朝自己磕過頭,喚了自己一聲“爹爹”的,他們陸家本來人丁就不興旺,多個女兒又有何不可。
“此番昏迷只是身子太過虛弱,休息些時日便好,陸將軍暫不必擔心。只是這位姑娘寒毒深入骨髓,怕是……要好生調養調養……”關於寒毒,大夫也說不上所以然,他並不知這是墨丸所致,只能含糊含糊,倒是好生修養就夠了。
此時,碧落卻走了進來,雖顧青盞尚未醒來,卻直直跪在了顧青盞塌前,她脖子上的傷尚未好去,被救回府中時,得知陸縈已被三晉會擄走,幾次三番想要輕生,卻都被阻攔了下來。
“你這是作何!”陸元紹見她這般。
碧落紅着眼,“將軍,是我對不起小姐,是我對不起陸姑娘……”,倘若不是自己,小姐也不會被奸人擄走,當初若不是自己從中挑撥,顧青盞也不會遠走大漠,與小姐兩地分隔,讓兩人受盡相思之苦,其實最該死的,是自己才對。
“她醒了,便過來通報我。”陸元紹也無可奈何。
顧青盞心有挂念,沒多久便醒了來,睜開眼看到的卻是碧落趴在塌前哭個不停,她支起身子……
“顧姑娘,您終於醒了……”碧落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頭,直磕到額頭變得青紫,“都是我不好,是我錯了!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見她哭得語不成調,一個勁認錯,顧青盞費解,只聽得她又哭訴着,“是我……小姐是為了救我,被三晉會抓走了……你殺了我吧,顧姑娘你殺了我吧!但你一定要救我家小姐……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顧青盞生平最討厭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她知陸縈考慮事情甚是周全,怎會在自己的地盤被三晉會擄走,便覺事有蹊蹺,如今聽碧落這麼一說,自然是氣,偏生她還在自己面前再說些無用的說辭,“你……”
若按顧青盞以前的行事風格,她早已動手了,她身邊從不會留無用之人,可陸縈平時對這丫頭極好,顧青盞都是看在眼裏的,縱然是氣,也不再說些什麼,只是冷冷道:“你只告訴我,阿縈現在何處?”
“我不知。”碧落哭着搖頭。
“那她是被何人擄走?”
“我……她只說讓你去三晉會……”
“可曾留下什麼書信?”
碧落這才反應過來,“有的有的!我去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