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狼煙起(四)
雪地上濺起的斑斑點點,那是比紅梅更鮮紅的顏色。
陸縈從未如此懦弱過,懦弱到沒有勇氣去直視她嘴角的鮮血,一直以來,她僥倖她逃避,不過是承受不來那一天的到來。頓了片刻,她才顫抖着手,用手帕去拭她嘴角的血跡,北風一直刮著,那是一種涼到骨子裏的寒意。
“我沒事,許是受了寒……”顧青盞笑着擠出這句話,就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一樣,好似這鮮血也是別人的一般,一個人要做到強顏歡笑實在太難,可她又能如何,抱着陸縈哭嗎?還是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說著自己不想走……到頭來,她還是信命的,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
不僅是手在顫抖,陸縈的身子也在顫抖,在自己所愛之人最脆弱的時候,她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眼睜睜地望着,望着……這樣的感覺,比傷痛在自己身上還要難熬。她想哭,卻又不能哭,她只能牽着顧青盞的手,用看似淡然的語氣說著,“…我們回屋去。”
兩人再沒有多說什麼,卻早已心知肚明。
顧青盞看着香爐里的裊裊青煙出神,陸縈便坐在她身後,環抱着她,這樣的相處時光,在一點一點變得奢侈,這溫暖,她怕自己一生都感受不到。想到這裏,陸縈的淚水在眼中打着轉,稍一垂眸,便落了下來。
“人這一生,生老病死,早該是命中注定的……”如若心無牽挂,也便走得無牽挂,倘若自己心腸冷血到底,也不會至今日這般,顧青盞枕着她的肩膀,算起來,自己也算是無怨無悔,“有你陪我,我別無他求。”
兩個相愛的人,后離開的那位,總是該經受殘忍。
陸縈遠沒有她表面上那般堅韌,顧青盞明白,她也一直在承受着一個女子不該承受的重量,從六年前她嫁入王府時,顧青盞便看了出來,她極需要人疼愛,可自己偏偏給不了她疼愛。
“不會有事的,定是有解救的法子……”陸縈將她又抱緊了些,喃喃道,比起說與顧青盞聽,這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你莫要胡思亂想。”
“嗯。”顧青盞只是輕輕應一聲,也知多說無益。
翌日,天還未亮,顧青盞睜開眼時身旁已是人去塌空,她伸手摸了摸,卻是連餘溫都散了去,想必離開有些時辰了。
看不到她的面龐時,就好生不安,顧青盞慌忙叫着,“阿縈?你在哪”
門外丫鬟聽到喊聲,連忙進了來,“小姐有事出去了,讓奴婢來伺候您洗漱用膳……這是小姐留給您的。”
顧青盞蹙眉接過那丫鬟遞來的字條:軍中有事,晚些歸來,切記按時用膳,勿念。
確實是陸縈的字跡,顧青盞又問那丫鬟,“她可說了何時回來?”
“沒有。”小丫鬟站在那為難着,見顧青盞那張冰山般的臉,竟覺得有些畏懼,都不太敢直視她眼神,“現在為時尚早,您是再休息會兒,還是開始擺早膳?”
小丫鬟說話時都是戰戰兢兢,偏生顧青盞這時還一雙鳳眼撇過去,只說了三個字,“你出去。”
“…那…那奴婢先退下了,若是有事您儘管吩咐。”說罷,小丫鬟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捏了一把冷汗,還暗自琢磨着,這世上怎會有如此不近人情之人。
這十幾年來,她偽裝的已足夠多,她也從未覺得自己笑起來好看,不過是虛偽的面具,出身在三晉會的人,大概從不會笑吧,也包括楚先生。直至遇上一個人,讓自己願意為她笑,為她哭,為她情不自禁,她才感知,原來她流淌的血液也是有餘溫的,她亦不只是個殺人傀儡而已。
至少在遇上陸縈之前,她覺得自己會像傀儡一般活着,又像傀儡一般死去。
已是巳時,陸縈仍不見歸,顧青盞便鬆散着發倚在床頭,尋了一卷經書木然看着,那書卷上有一“縈”字,她便直直盯着看,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又聽得屋外有着動靜,她翻身下榻,問着,“阿縈?”
直到丫鬟通報,原是自己想多了,幾個婆子提着七八個食盒,前來佈置午膳,顧青盞繼而倚回床頭,有些疲,道:“你們都下去,我不想吃。”
“這……這……”那丫鬟猶豫了半晌,又想起陸縈的刻意交待,“您還是吃些吧……小姐回來了我不好交代。”
“我知道了,你們都退下。”習慣了無人叨擾的清靜日子,這一行人走走停停,顧青盞看着心煩得很,便隨意打發她們走了。
她雙臂抱着膝,無所適從,也未曾想到自己開始這般依賴陸縈,只要是看不見她,就好似會失去她一般難過。窩在床角,任憑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折磨自己,連精神都開始恍惚,又想起鄭亦當年死前的模樣,那般狼狽不堪,她害怕……害怕自己也會變成那樣。
最美好的年華給了殺戮,而最不堪的……給了陸縈。她也不想再去胡思亂想,可這些時日也不知怎麼了,有些想法總是由不得自己。她迷迷糊糊昏厥了過去,做了一場不長不短的夢,她夢見自己瘋了,她夢見自己死在了陸縈懷裏,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陸縈再回去時,天已黑了,碧落扶着她,心疼地為她暖着手心,“小姐您慢些,瞧您凍的……”
已進了院子,陸縈吸着凍僵了的鼻子,對着碧落道:“無事,你回去休息吧。”
“今日就讓奴婢留下來伺候您,好不好?”碧落打着哭腔,她白日裏已遭了這麼多罪,還這樣要強,碧落也知道,陸縈不讓自己跟在身邊服侍,是為了顧青盞。
小姐被人伺候了二十幾年,卻因為顧青盞一句喜歡清靜,完全打發走了使喚丫鬟,反倒每日對顧青盞悉心照料,碧落為陸縈不值,顧青盞究竟何德何能,才值得自家小姐這樣對她。
“真的沒事…”話剛落音,陸縈就一個趔趄,嚇得碧落趕緊將她扶穩了。
進屋時,身子才覺得暖了些,碧落將她扶到躺椅上,急急忙忙去生炭火,陸縈只看見桌子上一桌已晾涼的飯菜,絲毫沒有動過的痕迹,便知顧青盞定是一日未曾進食。
陸縈支起身子往卧房內走去,只見她蜷着身子,抱膝倚在牆角,青絲都鬆散着,今日都未曾梳妝,“阿盞?”
聽得陸縈的聲音,顧青盞抬頭,翻身下榻,光着腳便朝陸縈走去,就這樣抱着她,“你去哪了?”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