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計策

8.計策

?東院狹小|逼仄,位置偏僻,緊靠着國公府東外牆,一牆之隔就是街市,人聲喧鬧嘈雜非常,乃是整個公府環境最差的所在。

然而即便如此,當初蘇氏還是肉痛了好一陣才把這院子分給王徽,原因就在於東院小書房後門外是個小院子,院裏有棵高大的銀杏,粗可兩人合抱,濃蔭蔽日,華蓋亭亭,是消夏的好去處。

樹頂又常有白鷺來飛,取杜子美“一行白鷺上青天”之句,又有多福多祿、平步青雲之意,好在王徽是個女子,不能考取功名,不然蘇氏是說什麼都不會讓她住東院的。

一大早,王徽就起身在小院裏做功課,先繞着院子慢跑幾圈,再打一套拳,做些輕巧的健身動作,一套做了半個時辰,就有些氣喘流汗,心下暗嘆這破身體終究還是弱,做這麼點運動就不行了,到底還是得停下。

姚黃在一邊服侍,見王徽收了式,就連忙過來給她擦汗,一邊笑道:“少夫人,這些把式也是您在夢裏頭學的?”

王徽面不改色點頭:“正是。”

“瞧着可怪有意思的,”姚黃扶着她進屋,又端過來凈水,“那一招一式哎,我瞧着跟街上耍大刀的可半點不像,威風多了。”

王徽心中一動,看她一眼,道:“你倒精乖,看得出什麼叫招什麼叫式?”

姚黃吐吐舌頭:“婢子也說不好,可少夫人您打得慢,婢子看着也就得趣兒。”一邊說一邊絞濕帕子給王徽擦了臉,右手還在比劃:“您看,我還記着好幾招呢,是不是這樣?嘿!哈!”

那動作做的,雖還帶了幾分脂粉氣,但竟是絲毫不差。

王徽頗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不想這原主身邊卧虎藏龍,伺候的丫鬟竟也是個學武的好苗子,當下沉吟片刻,就道:“你做得很好,只是還有細微偏差。你可想仔細學學?”

自古武道,都有童子功一說,但到了銀河帝國那個年代,古代武學早就沒落,王徽在軍校所學體術,也不過是技擊格鬥、擒拿互搏之類的“外家功夫”,至於那些須從小就易筋洗髓、非骨骼清奇者不能練的所謂“高深內功”,什麼飛檐走壁、一拳頭下去能砸碎千斤巨石的,多半也是杜撰的,若真存於俗世,只怕早翻了天了。

所以姚黃雖然已經十來歲,但到底年紀輕,身子骨正在發育,又有興趣,只要勤於練習,肯定能有一番成就。

姚黃喜形於色:“求少夫人教我!”

王徽微笑:“眼下我身體尚未恢復,待過幾日大好,自會教你,也要叫着魏紫一起,這些東西你們都該開始學了。”

為日後大計着想,她身邊的人就算不能全部武功高強,至少也都得有自保之力才行。

姚黃兩眼發亮,顯然是十分熱衷習武,喜道:“從小我就愛這些,卻總是挨我娘的罵,說沒個姑娘樣兒,不想卻在少夫人這裏一償夙願。”

王徽又問:“你一早便過來了,趙粉可有異動?”

姚黃道:“少夫人放心,那丫頭睡得死豬也似,還打小鼾呢。況我把房門從屋外插上了,她在裏邊出不來的。”

王徽不由皺眉:“這如何妥當?你快回去,跟在她身邊盯緊便是,鎖起來就過分了,只怕她到了蘇氏那邊又有說頭。”

姚黃嘟嘴:“少夫人鎖個把自己的奴才,夫人又管得着了?”嘴上這麼說著,到底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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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還穿了昨日的寬袍,給自己綁個馬尾,拾掇好,魏紫就過來了:“少夫人,四姨娘醒了,要跟少夫人道謝道別,在堂屋候着呢。”

王徽點頭:“你讓她先不忙走,就說我留她一起用早飯,記得多上些暖胃的湯水,涼的就算了。”

魏紫神色一滯,剛想開口,王徽卻道:“你無需擔憂,豆綠知道該怎麼做。”

果然,不過一時,魏紫就又來稟:“我才說叫些暖胃的早點,四姨娘就打發挽桃去了大廚房,還叮囑她不要提是在東院用的飯。”邊說臉上還帶了笑。

王徽頷首而笑,豆綠這妹子,果然伶俐。

到了堂屋,豆綠果然穿了那件玫紫色綉纏枝木蘭的褙子,下面是海棠紅萬字不到頭的馬面裙,這兩個顏色顯老,本不適合妙齡少女穿,但到了豆綠身上,卻將她襯得更加嬌艷嫵媚。

豆綠一見她,就要起身行禮,王徽緊走幾步把她按住,道:“你身子還虛,就不要多禮了。”

豆綠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頭對扶柳道:“你出去把着門,誰都不許靠近這裏。”

看着扶柳關上了門,豆綠這才回過頭來看向王徽:“趙粉沒跟着少夫人嗎?”

王徽道:“她還睡着,姚黃和她在一處,你有話直說便是。”

豆綠點頭,把霜降提議驅邪的事說了,又補充道:“這回說是要‘日日關着’,夫人還說有此一事,您以後再到外頭說破大天去,也沒人會信了。只怕……”她頓了頓,面露擔憂,“只怕是還要延請賓客前來觀看法事。”

王徽面色平靜,問:“可說了是何時?”

豆綠搖頭:“這個未曾。”想了想又道:“夫人還說,就這幾日裏,就要把霜降開了臉給世子爺送過去,妾估摸着,延請法師、張羅道場、下帖子到各府請客,都是要緊差事,應該不會早過霜降的喜事。”

王徽點點頭,倒似對此事完全不上心,反倒開始關心豆綠的身體情況:“你身子可還好?肚子還疼么?現如今能走路了?若是不行便先在我這處獃著,無妨的。”

豆綠和魏紫都沒料到她會直接轉了話題,不禁對視一眼,魏紫微皺了眉頭,豆綠忙笑道:“少夫人放心,我這老病根了,可也就是月事第一日會疼,後面幾日就是腰酸點,走路是無礙的。”

王徽又問:“那你為我送來一桌好吃的,又在我這裏過了夜,是瞞不過溶翠山房的,母親知道了,可會責怪你?”

豆綠見她竟是絕口不提驅邪之事,心下不由越發訝異,回道:“少夫人放心便是,夫人若問起,妾自有說法,不會受責罰的。”

王徽就點頭微笑:“如此甚好,我昨夜還擔心了好一陣呢。”

正說話間,扶柳敲門,在門外道:“少夫人,姨娘,早飯已得了。”

豆綠還想說什麼,王徽卻道:“咱們這便過去吃飯罷,早吃完你也好早回去,現如今天兒還熱着,待會日頭毒了,走路可不好受。”說著便過去開了門,率先走出屋去。

豆綠和魏紫跟在後頭,兩人就忍不住大打眉眼官司,交換了好幾波眼色,卻依舊是不得要領,心下對王徽的行止越發猜不透了。

吃飯時,豆綠幾次想開口詢問,卻都被王徽壓住了話頭,直到兩人都擱下筷子,竟也沒談半句有關驅邪的事。

王徽一直把豆綠送到東院門口,豆綠一直沒逮着機會說話,眼見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遂朝魏紫使個眼色,魏紫會意,就輕輕了扯王徽的袖子:“少夫人,四姨娘好像有話要說呢。”

王徽這才笑呵呵轉頭,意帶詢問:“豆綠要說什麼?”

豆綠忙道:“少夫人可有法子應付那驅邪之事了?您若不放心說與妾聽也無妨,只是須得小心防備,夫人在府里一手遮天,您昨日那樣衝撞她,我看她是真怒了,您千萬不可大意……”

王徽笑吟吟瞅着她,看到她神情里含了真切的關懷,跟昨晚的虛應故事截然不同,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看來昨晚那一通功夫做下來,並沒有白費力氣嘛。王徽心情不錯地想着。小姑娘到底還是年輕,就算生活在古代宅門刀光劍影之中,再如何早熟,那顆心到底還沒有硬到一絲縫隙也無。

心裏這樣想着,她面上卻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當小心謹慎,也不是不方便說與你聽,只是畢竟夫人愛重你,我在府里也是個沒臉面的,你與我走得愈近,就只會愈發陷你自己於兩難之境而已。”

豆綠聞言,愣了愣,方才心頭難得生出的急切關懷驀地褪了下去,她淡淡看了王徽一眼,嘴角撇出絲笑容,心說終究還是信不過我,嘴上卻道:“少夫人多慮了,夫人和少夫人婆媳情深,便是有齟齬也只在一時,妾不過是仆婢之流,哪兒有什麼兩難不兩難呢。”

說罷行個禮,就要走人。

王徽有點好笑,以她一雙利眼,豆綠嘴角一彎,就能猜透這小丫頭的心思,她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這麼快就彆扭了?美人心都這麼善變嗎?

於是元帥閣下趕緊補救,作出真誠又懇切的神氣來,道:“豆綠,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並非信不過你,只是你特意來告知我此事,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更何況去年……”她垂下眼,露出愧悔之色,“終究是我對不住你。所以此時此地,就更不想把你再牽連其中。”

豆綠和魏紫都愣了。

少夫人,竟然……在為去年的事道歉?

魏紫心裏快要被感動死了,心裏已經拜了一萬遍神佛,故太太托個夢就能讓少夫人改變至此,想太太九泉之下也可含笑了。

豆綠心情更是複雜,她想過許多種王徽示好的方法,卻從不曾想過她會主動為那件事道歉。回想起那夜孫浩銘的兇狠粗暴,第二天自己又驚又怕哭着把少夫人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卻被少夫人疾言厲色斥為狐媚子,一個字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辯白,到最後自己心灰意冷嫁了那醜陋的世子爺做小……

一回想這些,豆綠就渾身發冷。

也是從那天開始,她知道了少夫人從未把丫鬟當人看過,就逼着自己用美貌做武器,誰有勢力有臉面就投靠誰,情分再深也深不過一個利字。

甚至她昨天主動來找王徽,也是因為白天看到王徽不同往日的行為,心裏覺得有利可圖,這才想過來一探虛實。

可是……

她抬頭看到少夫人溫和的眉眼,想起昨天晚上她顫巍巍把自己背起來,又輕柔地為自己揉肚子……

豆綠抿緊嘴唇,不敢抬頭看王徽的眼睛,只是動作生硬地行個禮,道:“少夫人言重了,妾當不起。”而後再不多說什麼,帶着挽桃和扶柳匆匆離開了東院。

魏紫看着豆綠離開,急道:“少夫人,豆綠她好像不太相信您,怎麼辦呀?”

王徽笑了笑,轉身往回走,邊走邊道:“我只把該說的說了,她信或不信,也由不得我。”而後忽然停住腳步,看着魏紫,眯眼道:“另外魏紫,你須記住,豆綠現下是妾,而我是你的主子,我永遠不需要急着去取信豆綠,而你,便算是跟豆綠感情再好,也別給我本末倒置,明白嗎?”說完轉身繼續走。

魏紫就把這番話嚇出了一身冷汗,一邊暗罵自己光顧着豆綠昏了頭,一邊緊走幾步跟上王徽。

進了堂屋,王徽就吩咐:“去告訴姚黃不必盯着趙粉了,既然豆綠能應付蘇氏盤問,咱們也就沒必要拘着她打小報告。”

魏紫偷瞄王徽臉色,見她神情平靜,不像動怒的樣子,心下稍安,連忙躬身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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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優哉游哉走到小書房,在小榻上躺了,閉眼假寐想心事。

她並不像面上表現得這般輕鬆,其實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開始盤算了。

要想出辦法來,一點都不難,她一眨眼就冒出好幾種解決方案;但說到每種方案的可行性,就又難上加難了。

所謂計策,有前計後計之分,前計就是在事發之前扼殺,後計則是在事發之後補救,力圖把損失降到最低。

前計一:請豆綠出面幫忙,把蘇氏想要驅邪的心思勸住,或者勸不住,至少也能緩上一段時間,給她培植自己勢力甚至反擊的機會。

前計二:請娘家人出面,或是王家,或是逝去的生母付家,據說付家還有個女兒在宮裏做妃嬪,若能為王徽說句話,想必是管用的。

前計三:找孫浩銘或者孫敏出面說項,這兩個人都是能對蘇氏產生重大影響的,只要他倆肯開口,蘇氏肯定會歇了驅邪的心思。

後計則只有一個,就是驅邪之後,她肯定會背上身染邪祟的惡名,到時候就自請去莊子或鄉下長住,一來可對國公府諸般人事眼不見心不煩,二來也可藉機發展自己的勢力。

但說來簡單,這幾個辦法卻一個比一個難做到。

跟豆綠的關係才剛剛有所緩和,況且自己已經放了話,說不願將她牽連其中,現在當然不好自打臉向她求助。

而娘家人,自己在國公府受苦這麼久,也沒見王家探望過一次,甚至信都不曾來一封,足見父親和繼母對自己的態度;而付家那邊,據原主的記憶,已經斷了聯繫至少六七年了,兩家都住在金陵城裏,卻這麼多年硬是一點音訊都沒通過,連逢年過節的節禮都不曾有,付家小姐在宮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也不得而知,可見這梁子是結大了。而且王徽隱約知道這事兒的罪魁禍首是原主自己,故而在沒弄清事情原委之前,她暫時還不打算跟付家接觸。

至於孫氏父子……王徽挑挑眉毛,乾脆越過不再想了。

那就只剩下一個後計,這個就更難了,且不論自己定居鄉下之後如何高效快速地發展勢力,單論那個要命的“身染邪祟”的名聲,在古代就夠她喝一壺的。“邪祟”當然也有離開的一天,但何時“走”,還不就是蘇氏一句話的事?她若有心,讓自己一輩子都身染邪祟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而自己現在兩手空空勢單力薄,若再背個壞名聲,那可就真的寸步難行了。

想來想去,王徽又把目光轉回了第三條前計。

孫氏父子看起來最不可能幫她說話,但仔細想想,這倆人一個好龍陽一個好女色,且都蠢笨不堪,喜好和弱點都亮在明處,若施以巧計,沒準還真能搞出些名堂來。

只是具體如何操作,還得好生合計合計……

元帥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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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豆綠回到自己的添香館,只覺腰酸腿痛,下身凝滯,且又有隱隱作痛之感,唬得扶柳連忙攙着她躺到了床上。

躺下后才覺得稍微好些,豆綠就閉了眼,心裏也在盤算驅邪的事情。

想了半晌,王徽的臉總在眼前晃來晃去,豆綠猛地睜開眼,恨恨說道:“罷了,便先去打聽一番,也不虧什麼。”

說罷便喚扶柳進來,如此這般叮囑一番,末了又道:“速去速回,挽桃年紀小,我不放心她,你就別告訴她了,若問起來,就說去徐記給我買松子糖吃。”又指着百寶閣道:“去匣里自己拿一兩銀。”

目送扶柳出去,豆綠重重躺回床上,閉眼想小睡一會,卻發覺怎麼也靜不下心來。輾轉反側良久,才苦笑搖頭:“你是怎麼了?她一番作態,尚不知用心真假,你就如此不長進了?”

不一時,扶柳回返,附於豆綠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豆綠一呆,半晌閉了閉眼,緩緩嘆出口長氣,低聲道:“也罷,少夫人,我為你做了這事,權當報償你背載之德、揉腹之恩,此事一了,我也就不欠你什麼了。”

打定主意,豆綠頓覺渾身鬆快了許多,看着蓮花漏已近辰時三刻,便起了身,吩咐道:“伺候我換衣服,我該去溶翠山房給夫人請安了。”

扶柳就過來伺候,豆綠心中一動,道:“去看看小灶房還有沒有胡椒水,去取些來。”

就有小丫頭一溜小跑地來回,送了一盅胡椒泡的水進來,豆綠關了房門,把袖子一角浸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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