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試探
?王徽默了一小會兒,就接受了現實。
她向來是個務實的人,不會縱容自己陷在負面情緒里太久。現在去追究穿越的起因已經沒有意義了,哪怕是被科技省那群瘋子做成了缸中腦,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而目前唯一在她掌控之內的事情,就是睜開眼,熟悉這個世界,穩紮穩打,增強實力,最後完成那個見鬼的稱帝任務。
上輩子在銀河帝國,皇帝猜忌她其實也沒錯,她縱橫星海多年,戰功赫赫,手握重權,在帝國朝野聲望極隆,一些星系邊界小行省甚至到了只知有元帥不知有皇帝的地步。確實早有不臣之心,但還沒來得及亮出爪牙,就被那個叛徒給……
倒不是因為太信任他或者太——所謂的愛他,純粹就是輕敵,她是從來都沒想過自己養的鳥,有一天也會反過來啄她一口。
又閉目養神一陣子,感覺終於能完全控制身體了,王徽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穿件半舊的藕荷色素麵比甲,面帶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翳。她對上了王徽的目光,愣了愣,繼而驚喜:“少夫人!您醒了!可擔心死婢子了……”然後一邊扶着王徽半坐起來,一邊扭頭沖門外喊人,“少夫人醒了,姚黃,趙粉,趕緊把葯端過來……”
王徽不動聲色地看着妹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心中想起來這女孩應該是叫魏紫,是原主的貼身大丫鬟,和姚黃兩人,都是娘家帶過來的陪嫁。
嗯,鵝蛋臉,杏核眼,容貌清秀,雖不絕美但看着就讓人舒服,氣質也軟和,本帥就喜歡這樣的小美——
王徽眼角抽了抽,在心裏告誡自己一定要改掉壞毛病,這已經不是銀河帝國了,任務艱巨,環境險惡,自己現在又這麼弱雞,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見到美人就心癢心軟了。
……不然也不會就陰溝裏翻船,被羅素給捅了一刀。
那邊魏紫正倒了一杯茶,看着王徽臉色沉沉,心中一嘆,端着杯子送到人嘴邊,輕言細語:“少夫人可好些了?院裏那幾叢月月紅開花了,又香又美,可好看了。待會用過午飯,婢子便陪您過去看看可好?”
王徽自然對花草沒什麼興趣,她只覺得渾身酸痛,使不上力氣,有些地方一碰就疼,估計就是被家暴的地方了。就着妹子的手喝了口茶,重重倚在迎枕上,睨了她一眼,依舊不說話。
魏紫有點意外,以往每逢世子酒醉打人,事後少夫人總會哭上好幾場,一邊哭一邊絮叨,或怨天尤人,或指天罵地,總要鬧個兩日才能平靜下來。
可今兒這是怎麼了?少夫人醒了就肅着臉一言不發,剛剛那眼風瞟過來……竟隱隱帶着威勢,害她心口顫了顫。
少夫人今天真是有點奇怪。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伴隨着少女響亮清脆的話音,人未到,聲先至:“少夫人醒了醒了!葯在這兒在這兒,快趁熱喝,哎呀趙粉那蹄子——”正說著,湘妃簾掀起,走進來一個穿鵝黃色掐蔥綠牙邊比甲的姑娘。
“全天下就你長着張嘴,也不怕吵着少夫人?”魏紫打斷她,眉頭微蹙,“把碗給我,仔細灑了。”一邊接過碗來,先抿一口嘗溫度。
那邊姚黃臉紅:“哎呀我這不是高興的么,少夫人這次醒得好快呀,比前幾次都——”
她想說什麼,然而被魏紫一記眼刀給瞪了回去,只好癟嘴做個鬼臉。魏紫搖頭嘆氣,拿湯匙舀了一勺藥,溫溫柔柔遞到王徽嘴邊。
王徽正心情不錯地聽着丫鬟們鬥嘴,年輕姑娘聲音嬌嫩,嘰嘰喳喳的,元帥不僅不覺得煩,還頗為享受,可看到這勺漆黑的葯湯子遞過來,心裏還是一嘆,這原主也太……這麼苦的葯都是一勺一勺喝的?嗯,有膽色。
想着就搖了搖頭,右手直接拿過葯碗,一仰脖子,咕咚一口就喝完了。
喝完看着兩位美人都愣愣地瞧過來,魏紫還保持着拿湯匙的姿勢,一張樊素口卻微微張開,顯然是十分驚訝。
王徽心下好笑,面上仍是淡淡的,開口說出穿越以來第一句話:“拿水來,我漱口。”
姚黃還直愣愣沒反應過來,魏紫好歹回過神來了,連忙接過空碗,道:“可、可那個……蜜餞……”
少夫人哪次喝葯不得喝個一炷香,完了還得吃些蜜棗杏脯之類甜甜嘴的?
王徽掀起眼皮,掃了倆丫鬟一眼,道:“今後但凡用藥,一盞水足夠,記下了?”
魏紫更是驚訝,忍不住回頭看了姚黃一眼,姚黃趕緊捅她的肋骨,魏紫忙道:“啊,記、記下了!”就趕緊倒了杯茶來,看着王徽慢慢喝下去,狐疑滿腹。
姚黃大大咧咧的,驚訝過後也沒多想,只是看着王徽衣袖上翻,露出一段手腕,上面青青紫紫,駭人得緊,終於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道:“世子爺他也太狠了!還是公侯貴戚呢,便是尋常人家,也不見這般作踐正房太太的。”說著漸漸情緒又激動起來,忍不住伸手輕輕觸碰王徽手腕,眼圈有點泛紅,“少夫人,這……還疼么?”
她這篇話說得快,又真情流露,魏紫沒攔得住,忍不住擔憂地看了王徽一眼。平日她都會注意約束小丫頭們,千萬不要在少夫人面前提起世子爺的惡習,少夫人敏感細膩又多愁善感,只消和世子爺略沾一點邊,都能流一場眼淚。可偏就這個姚黃,性子太直,雖說確是真心對主子好,奈何嘴上總沒個把門的……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徽不僅沒哭,還微微笑了一下。
姚黃不似魏紫溫潤,卻是個明快秀麗的小姑娘。其實只要皮相好,王徽看着就很舒心,眼見小丫頭紅了眼圈,就放柔臉色,微露笑意,道:“不必擔心,將養兩日就好了。那個……趙粉呢?”
據原主的記憶,王家陪嫁過來的大丫鬟有四個,分叫魏紫、姚黃、粉喬、豆綠。王徽過門不到一月,世子爺就把最好相貌的粉喬和豆綠納了,蘇氏就把自己身邊一個大丫鬟穀雨指到了王徽院裏,還改了名叫趙粉,說是什麼剛好湊齊牡丹四大名品。
可到如今,王徽過門也滿一年了,身邊還是只有三個大丫鬟,那趙粉還是個不清不楚的,也不知往蘇氏院裏打了多少小報告。
原身對趙粉姑娘是又恨又懼,又不敢拿她如何,也指使不動她,只能日日咒這丫鬟何時不慎跌到井裏才好。
王徽當然不可能像原身那樣打算。
一來是這趙粉妹子長得也不差——這當然不是主要考量因素啦;二來是這姑娘既然能被蘇氏派來監視原主,想必也是個精明的,智商情商都不低才對,這樣的人才,合該收歸己用才是。
魏紫和姚黃聽到王徽問趙粉,對視一眼,魏紫就有幾分難堪,低聲道:“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剛還見她一直在門外守着少夫人的,婢子再去瞧瞧……”
姚黃已經忍不住嚷開了:“那賤蹄子,分明絲毫也沒把我們放在眼裏,也不知國公夫人——”
這回不止是魏紫瞪她了,連王徽都掃了她一眼,平平開口:“慎言。”
主子發話,姚黃當然立馬閉嘴,只是翻了翻白眼。
王徽微嘆,這塊石頭,還得狠狠打磨才能成玉啊。
就在這時,說曹操曹操到,竹簾輕輕打起,又進來一個妙齡丫鬟,施施然對王徽行了個禮。
這丫鬟身穿鸚哥綠綉蘭花比甲,腰下系了條月白挑線裙子,身量纖纖,細眉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骨溜溜轉,看着極富靈氣。
當然……在王徽眼裏是靈動活潑,在魏紫姚黃眼裏那就是閃爍不定,心懷不軌了。
“婢子來遲,盼少夫人恕罪。”趙粉嘴角掛着笑,嘴裏說著恕罪的話,面上神色卻十分輕鬆自在,沒等王徽開口,又轉向姚黃,笑道:“姚黃姐姐嗓門那麼大,發作妹妹事小,擾了少夫人事大呀。這以後,可得當心些。”
言語間自是全沒將屋裏的三個人放在眼裏。
“你這——”姚黃氣紅了臉,上前一步就要嚷嚷,魏紫險險給她拉住了。
王徽在旁卻眯了眯眼,趙粉美則美矣,卻公然挑釁自己陪嫁丫鬟,魏紫姚黃從小和原主一道長大,顯然是忠的,身為主上,絕對不能為了尚未投誠的人就讓忠心的下屬受委屈。
於是她悠然開口:“趙粉,你手裏拿的是什麼?”
趙粉眨巴着大眼睛,心下有點犯嘀咕,這少夫人有點奇怪呀,平日這種時候,要麼夾槍帶棒刺她一頓,要麼就又憤恨又厭惡地瞪着她,而且不管是哪種反應,少夫人眼裏總帶着兩泡淚就是了。
可今兒……這是怎麼了?
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看着自己,目光有如實質,趙粉頭回在少夫人面前感到了壓力,遂按下心中疑竇,堆出笑容,亮開右手手心,道:“婢子正要說這事呢。方才婢子來遲幾步,是因了白露剛巧過來,奉夫人之命探望少夫人,夫人還送了藥膏子,治跌打瘀傷最是靈驗不過。”
白露是蘇氏身邊最得臉的大丫鬟。
說完她就偷覷王徽的表情,少夫人深以被世子爺毆打為恥,就算是聽見個“跌打”“損傷”之類的詞都會翻臉。
然而王徽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抬抬下巴,示意魏紫把藥膏拿過來。
白色粗瓷小瓶子,拔開瓶蓋就是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抹一點在手心,是土黃色,中間摻了好些黑色的雜質。王徽皺眉,就算她對古中醫學並不了解,也能看出來這不是什麼上等藥物。
那邊趙粉又清亮亮開口:“白露還說,夫人今兒下午要去拜訪廖夫人,讓少夫人用了午飯,收拾收拾就過去溶翠山房,跟夫人一道出門做客。”
王徽微微挑眉,明知道昨晚自己兒子剛把兒媳揍了一頓,第二天就要拉著兒媳出門,這婆婆……
看來原主在這定國公府,處境還真不是一般的差啊,這婆母不惜丟臉都要折磨她。
忽然,她心中一動,想起了什麼,問道:“是永輝巷的廖府?”
趙粉眨眨眼,有點不明所以,但還是決定照實說:“婢子不知,聽白露說帖子好像的確是從永輝巷送過來的。”
王徽緩緩點頭,心下主意定了,面上並不露聲色,抬眼見趙粉還瞅着自己,不禁勾起嘴角,手一松,藥瓶就掉在地上摔碎了。
瓷器碎裂,聲音清脆,把三個丫鬟嚇了一跳,魏紫姚黃還好,趙粉卻是睜大了眼睛,臉蛋漲紅,氣急敗壞:“少、少夫人!您摔壞了夫人送的葯!夫人一片好心……”
她話還沒說完,王徽臉一冷,斥道:“噤聲!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趙粉沒料到這窩囊的少夫人還敢吼她,一時被嚇住,回過神來又想開口,卻見王徽已經坐直了身子,慢慢下了床。
魏紫姚黃趕緊去扶,王徽卻搖搖頭,推開了她們的手。這身子弱得可以,但躺了這麼久,也恢復了一些氣力,那些瘀傷確實疼,卻不及她前世所受百分之一。眼下劇烈運動是不行,但站起身走走路,還是用不着人扶的。
受前世影響,一站起來,她就不由自主拿出了軍人的派頭,下巴微昂,身姿筆挺如一桿標槍,走的速度不快,但步履沉凝穩健,即使只穿了軟塌塌的中衣,也是龍行虎步。
趙粉站在門口屏風處,距離架子床有約莫十來步,王徽走到她身前,停下。
原主身量高挑,按上輩子的度量衡,得有一米七,趙粉個頭嬌小,足足矮了王徽一個頭。王徽就這麼俯視着她,黑眼睛裏沒有一絲波瀾。
趙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看着少夫人一步步走過來,臉孔蒼白但平靜,黑髮的映襯下輪廓越發鮮明,明明是跟往日別無二致的一張臉,但、但……
那眼神、那氣勢、那走路的動作,甚至一擺手袖子往後輕輕那麼一掃——
分明是少夫人,又分明不是少夫人。
哪怕是在定國公跟前,趙粉都覺得自己要比現在輕鬆。
王徽心下好笑,這丫頭到底還是年紀小,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她就這麼看一眼,就能把她的想法盡收眼底。便也不再壓她,只慢悠悠說道:“趙粉以前是伺候母親的,自然對母親的喜好更清楚。待會你便幫我挑些下午的衣裳首飾,免得我出醜。”
三個丫鬟這才堪堪回過神來,姚黃急眼:“少夫人!您傷還沒好呢,下午怎麼能出去?這、這分明是……”她怒視趙粉,到底沒把後半句“夫人想法磋磨您呢”說出來。
魏紫也急:“要不婢子去溶翠山房一趟,趙粉妹妹,你看看夫人那邊可否……”
趙粉被王徽鎮得還有點緩不過神來,到底不敢再像往日一樣輕狂,只斟酌着道:“我也就只能跟白露說說……”
王徽已走到鏡台邊坐下,動作牽動身上被打的傷處,酸痛得厲害。
“還不過來?”她提高聲音,眼風掃過三個姑娘,聲音裏帶了不容置疑。
魏姚趙三姝互相對視一眼,倒是難得地找到了同一陣線的感覺。
還是魏紫通透,略一沉吟,心道少夫人今日大不同以往,叫趙粉去挑衣飾或許是別有目的,遂道:“趙粉妹妹,少夫人叫你呢。”
趙粉恨恨白了她倆一眼,慢吞吞走上前,打開王徽的首飾匣子,苦着臉左挑右揀。王家嫁妝不豐,當初東拼西湊才湊了三十六抬,勉強夠了世子夫人的規格,後來又被蘇氏吞沒太半,這匣子裏自然不會有什麼太好的貨色。
不過她也沒耽擱太久,很快挑出了一支金鑲藍寶比目玫瑰簪,試探道:“少夫人,您看這個如何?”
王徽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接過簪子,端詳片刻,點點頭,抬手作勢往頭上比。
魏紫以為她是決定下午要出去了,嘆口氣上前:“少夫人,我先給您盤髻子……”
然而她話說了一半,就猛然爆發出一聲驚叫。
同時尖叫的還有姚黃和趙粉。
只見王徽右手持簪,閃着寒光的尖端抵在臉腮上,快速往下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