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文開始】
「你真——莫名其妙耶!」
穿着一條高中新制服的少女對着少年吼。
少年回頭,往少女淡淡瞥去一眼又往前走,整個人沒入陽光里,迅速消失在上坡道那頭。
「臭阿名——」
少女頭髮又直又長,垂到腰下。
少年比少女矮,比少女稚嫩,比少女小。
少女,叫白雅君。
少年,叫白莫名。
小學二年級時,白雅君愛吃炸雞,吃得又圓又胖,被禁止再吃油炸食物,她為了吃炸雞,和媽媽約定每天運動就能吃,因此開始了早晨路跑計劃……
首先,有一套亮閃閃的可愛運動服是起床動力,先拉媽媽去買。
再來,一個人跑沒意思,她吆喝一大群同學來跑。
然後第一天,天色蒙蒙亮,穿着螢光綠閃黃字新衣服和新球鞋,她好開心出門炫耀……不,是跑步。
只是不幸,踏出家門第一步,新鞋子就踩到屍體……正確來說,是垂死邊緣快變屍體的小男孩。
白雅君發出驚叫聲,沒把爸、媽叫起床,反倒是小男孩睜開眼睛。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長在好臟好黑好瘦小的臉上。
眼睛張開又閉上,看起來像快死了,白雅君胖胖的有點力氣,把小男孩拖進家門,於是……
第一天路跑隊長就放了隊員鴿子,早晨路跑隊伍自動解散,白雅君路跑不成,繼續禁止吃炸雞。
小男孩幾天沒吃東西,瘦成皮包骨,在她家大吃大喝一頓后,自己走掉了。莫名其妙的。
這是白雅君第一次撿到小男孩的過程。
第二次是在兩、三個星期後,她又在路邊碰到他,這回他身上傷痕纍纍,不知道被誰打傷,白雅君死拖活拉把他帶回家,在她家上了葯,大吃大喝一頓后,又落跑了。
莫名其妙。
第三次把他撿回來,是在寒冷的冬天,他凍得嘴唇發紫,蜷縮在防火巷的紙箱裏,她以為是被丟棄的小貓小狗,卻是身分不明,悶聲不吭,警察一來就跑,要帶他上警察局就消失的——莫名其妙,簡稱莫名。
小女生一再把小男生撿回家,俗話說好心有好報,不久這句話就應驗在白雅君身上。
小學三年級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她和兩個同學走在一起,正要去同學家玩,突然有人走過來問路,她回過頭去,還沒看到人,耳畔一股涼氣吹拂,背脊森寒,隨後天旋地轉,整個人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她已經被綑綁手腳,蒙住眼睛,塞住嘴巴,打包在裝電器的紙箱裏,放在推車上,被人推進送貨電梯。
白雅君驚駭驚嚇,第一個浮上腦海的想法是她——被綁架了?
她的同學們呢?
她們還好嗎?
是誰綁架了她……
她企圖掙扎,叫嚷,但不知何故全身癱軟無法動彈,唯有意識存在,感覺到電梯爬升。
老舊的電梯久沒上油,一頓一頓的,卡卡的發出聲響,好像隨時會往下墜,刺耳的聲音穿過紙箱刺穿她的耳膜,無助和恐懼,讓她全身冒冷汗,頭皮發麻,好想吐,但任憑她的意識如何掙扎,身子毫無動靜,彷佛掙脫不了的惡夢,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
電梯爬到頂樓,紙箱從推車上卸下,柵門打開,推車出了電梯,紙箱留在電梯裏,柵門仍開着……
幸或不幸?
接下來靜悄悄,毫無動靜。
她昏昏沉沉,酸軟無力,強撐着不敢讓自己睡着,怕這一睡從此和這個世界說再見。
不知道經過多久,她的身體終於能夠動了,她開始奮力掙扎,拿自己的身體當工具四處碰撞,發出響聲,渴望被人發現,渴望得救。
但是,是她的錯覺嗎?
當她用力碰撞,老舊電梯就發出聲響,彷佛承受不住她的掙扎、她的重量和蠻力,上頭的纜繩在摩擦,電梯一點一點往下滑動……
會不會她最後沒死在壞人的手裏,卻死在墜毀的電梯?這會不會就是壞人的目的,才把她放在搖搖欲墜的電梯……
她在紙箱裏瑟縮,再也不敢亂動。
不敢睡,也不敢動,剩下思緒飄,剩下肚子叫。
媽媽,好餓……
爸爸,我好餓……
也許她沒有死在壞人手裏,也沒摔死在電梯裏,最後是被人發現活活餓死在紙箱裏……
她才九歲好嗎?
家裏是有點小錢,但不是大富豪,爸媽慈祥和善,樂善好施,不曾和人結怨,為什麼她會碰上要命的倒霉事?
還有,跟她在一起的同學呢?希望她們沒有事,希望她們逃走了,希望她們趕快報警,趕快……帶人……
來救她。
希望……大家都平安,她也平安。
胃……好痛。
喉嚨……好乾……好渴……
嘴巴……好酸……
全身又痛又麻……
好黑……好暗……
又冰……又冷……
她,快死了嗎?
她……不能睡……不能睡……
不能在黑暗裏睡着……不然,會死的……
會死的……
不能睡啊……
白雅君努力撐着最後一股意志,被棄置長達五天,奄奄一息,在她即將放棄喘息,與無邊無際的恐懼和黑暗妥協時,外面傳來窸窣聲,有人踏進電梯,看見紙箱孔洞露出一小撮頭髮,踢了兩下紙箱。
然後,她聽到聲音……
「喂?」
聲音,不是大人的。
但,也不是她聽過的聲音。
……是誰?
她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時候來的是好人、壞人已經不重要,只要能改變現狀,讓如同靜止的時間繼續走下去,讓她從紙箱裏解脫,趕快把她帶出這要命的電梯,接下來要怎樣她都無所謂了……
無所謂了。
來人打開紙箱,看見她被五花大綁的綑在裏頭,趕緊把紙箱拖出電梯。
「喂……你……給我活下去!」青稚的聲音緊繃,雙手忙不迭破壞紙箱,好不容易才把紙箱解體,讓她從窄小的空間解放。
「喂,你清醒一點!張開眼睛,快點張開眼睛!」小小年紀,卻好凶……她被鬆開手腳的束縛,拿下眼睛、嘴巴上的布條,感覺一雙手不停摸着她的臉、她的四肢,按摩她僵硬的肌肉。
體溫……是人的體溫……好溫暖的一雙手……
但她好像癱了,動都無法動。
隔了好一會兒,她努力讓自己張開眼睛,瞬間光線刺眼。
空曠大樓內,從窗扣進來的光線灰漾檬的,像是陰天,像是日落黃昏,但對她而言這道光如艷陽刺眼……
重見天日,不清的光線,彷如冬日裏的暖陽溫馨,那麼教人感動,讓人激動落淚,想大力擁抱。
在她虛弱的身子前,跪着一個男孩,光線照着一半身子,照亮他側顏。
她往上仰,看見……熟悉的臉……
兇巴巴的……天使的臉,從此深烙在她內心滾燙熾熱的位置,重重的烙印了莫名,他怎麼知道她被綁架,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裏,怎麼找到她……走在垂死邊緣的她又怎麼會在乎呢?
奇蹟般撿回一條命,白雅君永遠會記得她如獲新生的生命是莫名給的,白雅君發誓愛他一輩子,視同她的生命一樣愛他——莫名。
在綁架事件后,白家父母收養他,視同親生兒子疼愛,冠了白家的姓,白雅君和白莫名成為姊弟。
「莫名……莫名其妙……你回來——我叫你回來……」
「痛……」少年被少女擰痛耳朵醒過來。
「不準走……不準走啦!壞蛋。」少女緊緊拽着少年的衣角,一隻腳橫在少年肚子上,嘴裏咬牙切齒夢話不斷,夢中又往少年胸口捶了一拳。
這對姊弟,從國小到國中,感情好到時刻不能分離,白天一同上學,晚上同睡一房,共卧一床,白雅君的黑夜已經習慣要有白莫名睡在身側才免於恐懼,安心入眠。
白雅君以為有她在的地方,永遠有白莫名,她要黏着莫名到老、到死,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他們一同考上一條高中,到外公的家鄉念書,一起住在外公家裏,一起手牽手讀書睡覺,假日到河邊抓魚,爬到樹上看風景,過優閑的鄉下生活。
一想到即將遠離到處是高樓大廈、要命電梯的都市,和親愛弟弟一起搬到鄉下去住,白雅君大大鬆了口氣,夜裏做夢都會笑。
但是,國中畢業前夕,白莫名突然宣佈晴天霹靂的消息,一瞬間把白雅君的莫夢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