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安府
唐鈴清楚的知道自己正在夢魘之中,卻無法睜開眼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面目猙獰的魑魅魍魎在自己身邊穿梭,他們可怖的笑聲中夾雜了人類惶恐的尖叫,她想讓他們閉嘴,卻是發不出一絲聲音。鬼魅在她的身後不停地驅趕着她,她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被抽得一乾二淨,跌跌撞撞地過了一條很高的橋,橋下的河水發出陣陣惡臭,她不禁往下看去,那河水裏遊動的竟是失去**的白骨,她嚇得尖叫了起來。
忽然畫面一轉,一具鮮血淋淋的身體血肉模糊的倒在她腳下,滿是鮮血的手拉住她的腳踝,嘴裏發出奇怪的叫聲。
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夢,可唐鈴依舊無法控制的尖叫。
忽然,一股溫柔從她手心裏蔓延了開來,眼前驚悚的事物一點點地消失,她重新墜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當她終於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的是一張淺粉色的床帳,身上蓋着的被子厚厚的、溫軟的,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柔軟,被衾間有着淡淡的香氣。她掙扎着想要坐起身來,卻不料扯到了背上的傷口,不禁發出一聲低吟。
一名穿着青色裙裝的年輕姑娘又驚又喜地跑進了內屋,見唐鈴醒了,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唐鈴被她的動作唬的一愣一愣的,只聽見年輕姑娘在屋外大聲喊了幾句,外頭就傳來了陣陣行走的聲音。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原本髒兮兮的手指被清潔得乾乾淨淨,就連那頭許久不曾整理的頭髮也被梳洗得柔順,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須臾,那姑娘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身後跟着一名抱着手爐的小丫頭,來到唐鈴床前動作粗中有細地將她扶着坐了起來,又用軟墊墊在她身後,從小丫頭手裏接過燒得溫度正好的手爐塞到唐鈴手裏,又遞給她一杯溫水。
“來,姑娘先喝水,夫人馬上就來瞧你了。”
唐鈴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
“你是誰?”
她聲音有些久病後的沙啞,卻並不難聽。
“我?”年輕姑娘呆了呆,咧嘴笑,“姑娘叫我若蘭便是,這兒是安府,你為了救我們公子受了傷,公子也不曉得你家在何處,只好將你帶回府了,公子心裏擔心着卻又不方便過來瞧,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就是夫人在關照着你呢,我說姑娘你昏迷這些天倒是把我們都嚇壞了呢。”
也不等唐鈴問,若蘭就將唐鈴想要問的事情一口氣全說了個清楚,唐鈴點點頭,不再言語。
從來沒碰過這種又冷又硬的冷釘子,若蘭略略尷尬,只好回頭去吩咐小丫頭將廚房裏溫着的葯端來。
唐鈴四周打量着這溫香柔美的屋子,全都是她從來沒見識過的清雅貴氣,她說不出那些擺設究竟是什麼,只覺得這屋子裏的一切都與自己格格不入。
外頭的又傳來一陣淺淺的腳步聲,唐鈴抬頭看去,就見一名穿着簡約雅緻的婦人帶着兩名丫鬟緩步而來,行走間,墜在廣袖下的玉墜子絲毫未動,不動聲色地流露出名門夫人的氣度,婦人眉眼帶笑,就着丫鬟的服侍在床邊的繡花墩上坐下。
“姑娘現在感覺可還好?身體還有哪裏感覺不舒服嗎?”
唐鈴搖頭,抿唇不語。
婦人似乎感覺到她的拘謹,淺笑道:“姑娘不必拘謹,你救了承兒的命,便是我們安家的恩人了,我隨夫姓,你可喚我一聲安夫人。”
“多謝安夫人收留。”
安夫人擺擺手,腕間玉鐲玉色瑩潤,襯得她膚色更是白皙通透,那是唐鈴從未見過的好顏色。
“我聽承兒說,姑娘那日是孤身一人,又昏迷了數日,只怕家中早已憂心,於是我們派了人去尋……”安夫人頓了頓,想起派去打聽唐鈴身世的嬤嬤回報給自己的事情。祖母離世,長姐狠心斷絕關係,次姐不曾有過聯繫……想到這些,她心疼地將自己的手覆在唐鈴的手背上,“希望姑娘別見怪。我與大人也商量過了,若姑娘同意,我們想將姑娘為收義女。”
唐鈴怔了怔,臉上忽的一陣紅一陣白,連連搖頭。
“不,安夫人不必……我只是一名村女……”
“姑娘大可不必介懷,其實我也不為報恩,只是打從心底里心疼姑娘。”她握了握唐鈴的手,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夠藉此傳達。
握住自己的手細細軟軟的,唐鈴心裏被巨大的情緒纏繞。她忽然想起了奶奶,奶奶的手是乾燥而粗糙的,是做慣了粗活的人的手,而面前的夫人手細膩溫柔,是從小就浸泡在花汁香湯里的手,可是兩人卻同樣地帶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發自心底的溫暖。
見唐鈴不說話,安夫人也不勉強,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來,像哄小女孩似得摸了摸唐鈴發頂。這個動作讓唐鈴又是一愣,這樣寵溺呵護的動作讓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今年大約也不過十四。
“若蘭好好照顧姑娘,明日我再來。”
接下來的幾天安夫人每日都會過來看看唐鈴,也不曾再提起要收她為義女的話,更多的是與她說起一些時下發生的趣事,唐鈴如何不知道安夫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表達她對自己的好,可是終究還是礙着身份的關係,也不曾多說什麼,大多都是應和的話,心裏卻在暗自盤算着要快些養好傷,然後離開這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在床上躺了幾天,唐鈴終於可以下床,若蘭傳了話來,說公子邀她在書房一聚,她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才換上了若蘭準備好的衣裳,就看見方才被自己打發出去的若蘭正笑眯眯地將她拉到了妝枱前。
“我說姑娘,換衣裳你能自己來,可是梳頭你自己總沒辦法梳吧?你若是不小心扯到了傷口那夫人可是要責罰若蘭的,姑娘你就可憐可憐若蘭吧!”
通過幾日的相處,若蘭大約了摸到了唐鈴的性子,雖說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不愛說話,可是也不是難相處的,對她撒撒嬌,她總是會心軟的。
唐鈴果然不再拒絕,只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銅鏡里自己的倒影。
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晰的看過自己的模樣,從前她也不過是在小溪里看看自己的模樣,可水流浮動,她也只能看出個大概,只知道自己大約是不算難看的。如今再看,鏡中披髮的少女眉眼已經長開了,修眉上揚,狹長的眸烏黑如子夜,鼻樑高挺而唇色素淡,不若普通女子般秀美嬌艷,而是流露着幾分英氣。
看着看着,她不禁走了神。她忽然很努力的想要回想自己母親的模樣,試圖想想自己的樣子與母親究竟有幾分相似,可在那久遠的記憶中,母親的面容早已模糊,就連早逝的父親……她也不過只從奶奶口中聽說過罷了。
“姑娘的頭髮可真是好看,黝黑黝黑的,你看,這樣可好?”
唐鈴驟然回過神來,只見鏡中的自己一頭長發在若蘭的巧手下在右耳側鬆鬆地挽成髮髻,餘下的長發只是梳順了捋在同側,看起來素凈優雅。確實是好看的,可唐鈴從來沒有見過自己這樣的打扮,從前的時候她也不過是將頭髮簡單的打成麻花辮束在腦後,後來落了難,頭髮更是疏於打理,這種小姐姑娘們才會梳的髮式,是她從未想過的。
自從受傷入了安府,給了她太多的前所未有,太多的格格不入,這些,都不是她能夠去想的。
她已經打定了注意,明日便向安夫人辭行。
“姑娘?姑娘?”
唐鈴這才發現自己又出了神,歉意地笑笑,若蘭樂呵呵地打開手裏的匣子,說不上珠光寶氣,卻也讓未見過世面的唐鈴咋舌,若蘭將一枚鑲白珍珠的髮飾別入她的發間,配着她一身杏紅色的對襟襦裙,活潑的顏色柔和了些許她容貌上的英氣,也給她略嫌蒼白的臉色添了些紅潤的色彩。
她也不曾這樣打扮過自己,只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尷尬的想要將髮飾拽下來,卻被若蘭按住。
“我的好姑娘,可別摘下來了,這樣好看。”
半推半就的,唐鈴還是依了若蘭,最後在這身精巧的衣裳上又披了早就準備好的水貂披風前去赴約。
若蘭撐着傘在前頭引路,帶着唐鈴穿過長廊,繞過了一座精緻的樓閣,再往裏頭走去,早已掃開了霜雪的青石小徑越來越寬,曲徑通幽,愈加的豁然開朗,走到盡頭的竟是一處素雅的院子,才剛下的雪就已經薄薄的在地上鋪了一層,院子前古老的榕樹參天而立,所剩無幾的葉子稀稀拉拉地掛在枝頭,被雪色包裹,長長的鬚根從樹枝上垂下又深深地扎進地里,靜謐而幽深。
走在前頭的若蘭快步上前通報了一聲,裏頭很快就有小廝笑着迎了上來,小廝看了唐鈴一眼,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公子吩咐,姑娘若是來了,徑直進去便是。”
唐鈴看了看那小廝,又看了看一臉憨笑的若蘭,抿着唇便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