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超粗長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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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剛出門,程千仞似有所覺,轉身一看,許多客人在二樓欄杆邊圍成一排,探身向下張望,沖他們的院服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嘖嘖,如今的學院學生,到處惹是生非。”

“不知道今年雙院鬥法怎麼樣,我南人能勝過北人嗎?”

“代表南淵去鬥法的,都是精英弟子,現在要麼在溫書,要麼在修行,哪會來這兒喝酒聽曲?”

‘精英弟子’程千仞感到尷尬。

林渡之也聽到了,小小聲說:“但我們真的來喝酒聽曲了……”

顧雪絳摸出煙槍點上:“唉,是我不好。”

徐冉:“酒也喝了歌也唱了,一個銅板沒花,挺值。原下索可真有錢啊。”花大額銀票如扔草紙。

顧雪絳:“鑄造師邱北,劍閣大弟子傅克己,還有青州豪紳原家,哪個缺錢?”

程千仞:慚愧慚愧,好像全世界只有我們缺錢。

四人抄近道往城東去,小巷裏晚風徐徐,燈籠飄搖,幾條街外的車馬喧囂隱約傳來。

徐冉忽然問道:“傅克己和原上求‘夜戰淮金湖’還打過架,後來怎麼就走到一起?”

“淮金湖是我的主場,能讓外人討到便宜?那晚他們輸的很慘,恍然發現比起對方,我更讓人討厭。之後同仇敵愾對付我,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年輕人互相看不順眼,不需要合乎邏輯的理由。

我看你死板無趣裝腔作勢,你看我紈絝浪蕩氣焰囂張。

一個眼神對上,就知道彼此心裏那點不屑輕蔑。

程千仞只有一件事不明白:“輸的很慘?”三人甩泥巴還有輸贏之分,長見識。

顧雪絳:“當時原上求修為遠不如我,傅克己又好潔,沾上泥跟要了命一樣,你說誰贏?”

程千仞無法反駁:“你贏你贏。”

顧二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很得意的樣子。

林渡之看着他,卻說:“你少抽點吧。”

顧二擺擺手:“我沒事,倒是程三和徐大要小心,如果決賽遇見這兩人,認輸為好……從前傅克己揮劍,我至少能看出他劍路中十二處破綻,現在,一處都看不出了。幫不上你們什麼。”

程千仞心想,曾經的故友或對手日夜不歇地飛速進步,只有自己在原地甚至退後,想來滋味不是很好。

他拍拍顧二肩膀:“我們拼進二十名掙個宅院錢就行,三甲頭名,有前輩師兄跟他們較量。”又算了算概率,“總不至於抽籤正好撞上。”

徐冉雖為傅克己劍勢所驚,卻依然不服:“真撞上就痛快打一場,沒打過怎麼知道必輸?”正說著,巷外傳來打更聲,“這個時辰,學院落鎖了吧?鹿怎麼辦?”

顧二:“鹿去我家住呀。”

林渡之搖頭:“不不,太麻煩你了,我找客棧就行。”

“你莫不是嫌棄我家院子小?唉呀,可憐我又窮又弱,要是半夜被人尋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嗚呼哀哉,喪命家宅……”

林渡之急的臉頰通紅:“你胡說什麼!”

徐冉抄刀鞘拍顧雪絳:“王八蛋,別欺負林鹿!”

程千仞:呸,白心疼你了。

***

程千仞本以為,所謂的馬球比賽,是鍾天瑜一伙人藉機發難。縱有天羅地網,顧二不去就行了。武脈被廢后,顧二忍得多少屈辱,沒道理這次忍不得。

誰知第二天就有前輩師兄找上他們。

林渡之的診室不大,忽然來了一群客人,沒地方坐,大家只好都站着。

“兩日後,雙院鬥法開幕典禮,溫樂公主殿下將會致詞。兩院要進行一場馬球比賽,為典禮助興。你是唯一拿到北瀾請柬的人,我們希望你參加。”

說話的師兄名叫周延,因為參加了去年鬥法,在青山院威望很高,那些今年要畢業的師兄們都擁他為首。

他對顧雪絳說話時,身後五六人便靜靜聽着,可是直到他說完,顧雪絳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有人忍不住問:“你們不會……還什麼都不知道吧。”

四傻齊齊搖頭。

周延:“蘭庭宴你們沒來,可能不太清楚狀況。那晚北瀾提出馬球比賽,場地、裁決者、執事官都由他們那邊的人負責。”

他很有耐心,“今年雙院鬥法與往年不同,有溫樂公主駕臨,為了公主的威儀與安全,昌州府刺史定會陪坐,南方軍部也免不了派人坐鎮。公主又開了恩典,五百位南央城民眾可以入院觀禮。多方見證下,南淵若是被挫傷銳氣……”

那就很沒面子了。

他沒說完,大家都懂。

當朝聖上尚武好戰,年輕時率領鐵騎開疆擴土,安國長公主於東征路上出生,從小在軍帳里摸爬滾打,騎射功底不消說。後來天下大定,幾位皇子公主陸續降生,聖上仍懷念舊日崢嶸,閑暇時就喜歡打馬球,在宮內建了三個球場,帶著兒女們上馬揮杖,最小的溫樂公主也不例外。還召臣子入宮打球,君臣同樂。

上行下效,一時間皇都馬場林立。然而維護場地,馴養馬匹需要高昂費用,尋常人家玩不起,使之更受權貴追捧。即使現在皇帝老了,打不動了,馬球依然風靡皇都,哪個王孫公子若說不會,必遭人恥笑。

南方天高皇帝遠,山水秀麗,學者名士們更喜歡起詩社、玩雙陸棋、六博棋,年輕才俊也精於此道。

但這次南淵做東,已佔地利,總不好再違背客人的意思,把馬球改作手談。

蘭庭宴結束后,南淵學子起初熱情高漲,當晚就牽了馬,在青山院的草甸上選拔隊員。自我感覺非常好。

周延卻很頭疼,青山院不乏騎射好手,但會打球的人不多,橫衝直撞,動作犯規。春波台倒是有,可惜騎術功底不夠硬,馬上纏鬥時容易落馬。偌大的南淵,人才濟濟,竟然湊不夠一支能與北瀾爭鋒的球隊。

聽說鍾家少爺精通馬球,便派人去請,鍾天瑜託病不來。周延帶隊訓練了一天,矮子裏面拔將軍,勉強選出十四人,才想起還有一位被指名道姓邀請參加的顧雪絳。經過多方打聽,找來林渡之的診室。

四傻沒料到這件事原來不簡單。

顧雪絳只得實話實說:“抱歉,我舊傷未愈,騎不了馬。”

六位師兄面面相覷,有性情酷烈者難忍怒氣:“不是生病就是受傷,早知你們這些皇都公子不與南淵齊心,我等也不必費盡心思尋來……”

徐冉正要發作,周延一個眼神止住說話那人,對四人略行禮:“冒昧叨擾,告辭。”

眾人在他的帶領下行禮離開,難掩失望。

一群人高馬大的武修,垂頭喪氣地走到門口,顧雪絳忽然說道:“我可以幫你們看看,雖然我不能上馬,經驗還在……”

眾人齊刷刷回頭,眼神發亮地看着他。

周延一伸手:“好!請!——”

***

自打北瀾隊伍與州府騎兵入院,南淵學院的氣氛日益緊張,規矩也更嚴。

乘船渡太液池就能看出區別,從前大家一哄而上,撐長蒿的值勤師兄扯嗓子招呼:“後面的快一步還能再上三個!”現在一個個排隊登船,位置坐滿自覺等下一艘。

湖面波光粼粼,倒影斑斕天光,沒人縱劍追逐,只有白鷺點水,殘荷搖曳。

黃昏時分,南淵四傻路過騎射場,只見百餘人在場間匆匆忙碌,有北瀾執事官、學生,更多是招募來的短工。水桶、木料等物品源源不斷地用板車運進來。效率奇高,場周的簡易木架看台已經撘好一半。

徐冉驚道:“這架勢是要佔整場啊,瘋了吧?”

她覺得騎射場已經大到沒邊,平時青山院在這裏操練,幾十個班同時上課綽綽有餘。雙院鬥法初賽時劃出四分之一,足夠武試施展。

顧雪絳解釋道:“這個規模的場地,馬才能真正跑出速度。”

林渡之:“他們在地上灑什麼?”不像是水。

“灑油防塵,煙塵影響觀看。”

程千仞:“太浪費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顧雪絳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安山王曾建夜間馬球場,在他的城郊別莊,四周圍牆刻有照明陣法,每開啟一次,要燒靈石一百塊。”

其他三人遙望夕陽,無話可說。

顧雪絳作為南淵隊的外援,因為技術高超很受隊員們歡迎,典禮前一天晚上,他又去青山院馬廄:“鬃毛再剪短一些,馬尾也要束起。”

負責馬匹的師兄照做,卻毫不在意地笑笑:“顧師弟,你也太仔細了吧。這是南方最好的逐風騎,血統純正,跑起來快的沒影,我們肯定能贏。”

顧雪絳忍不住嘆氣。短短兩日,他能改變的事太少。

***

這一天秋高氣爽,白雲如縷縷飛絮,漂浮在孔雀藍的天空上。

程千仞自認起的不晚,依然被人海嚇懵。騎射場周圍,一片黑壓壓人頭望不到邊,學院督查隊和州府騎兵穿梭其間,大聲呼號,維持秩序。

徐冉站在最高一層看台上,跳起來揮刀:“程三!這裏啊!就等你了——”

程千仞感到周圍目光熾熱,低頭默默向前擠。

等他終於擠到看台邊,徐冉已經下來,拉他坐進第一排。這裏距離場內最近,竟然還有空座位。

“周師兄打過招呼了,咱幾個能跟南淵後備隊員坐一起,視野好。”

因為不放心顧二,他們這兩天經常圍觀馬球訓練。除了林渡之,徐冉和程千仞都上過馬。

晨鐘響起,周圍漸漸安靜。

被安排好的南央民眾,在官差的指揮下分成四列,從北大門入場。皇族出巡時經常‘開恩典’以示皇恩浩蕩,使民心歸附,但溫樂公主不按常理出牌,親自點了一半,令州府刺史苦不堪言。於是這些民眾不僅有豪紳望族,商賈富戶,還有販夫走卒,甚至夜市烤油饃攤的老闆。

這支奇怪隊伍入座看台南面之後,禮樂聲中,大人物們才姍姍來遲,陸續登上建安樓露台,向下揮手致意。

老的少的、穿官服的、穿鎧甲的,程千仞只認識兩個人,副院長和院判:他倆今天穿了正式禮服,廣袖迎風,非常帥。顏值碾壓旁邊北瀾的老頭子。

翻修一新的建安樓,露台金玉輝煌,繁花盛放。大人物們你來我往說著場面話,謙讓座次。看台上眾人聽不見,又等得着急。

忽聽典儀官拖長了音調:“請溫樂公主殿下——”

四名年輕女官簇擁着一位宮裝美人走上露台,場間頓時沸騰。

“天啊她真美!不愧是公主!”

“建安樓何必植百花,什麼花能與她相比?比秋菊,秋菊太素;比海棠,海棠無香。”

四傻座位離場內近,離建安樓遠,程千仞遠遠看着,心想這分明還是個小姑娘,身板都沒長開,你們從哪裏看出美不美的?而且裹在層層疊疊的宮裝里,像個精緻人偶。

徐冉低聲對林鹿和顧二說:“程三居然看呆了。”

程千仞:“看她眼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旁邊的後備隊員聽見,猛拍他肩膀,揶揄道:“夢裏見過吧哈哈哈哈。”

程千仞只是笑笑。

接着就是冗長無聊的開幕典禮,學子們期待的公主沒有說話,學院的各位先生不知是不是自矜身份,也沒有講話。典儀官用了真元,聲音遠遠傳開,響徹學院,跳不出‘棟樑之才,家國希望’之類的老調子。程千仞隨周圍人,該起身時起身,該對建安樓行禮時行禮。

直到聽見一聲;“興靈二百六十四年,南北雙院鬥法,正式開始——”

四周爆發出熱烈掌聲,地動山搖,嚇了他一跳。

“請馬球隊入場——”

騎射場南北兩扇柵門打開,十二面大鼓同時擂響,隆隆鼓聲如雷霆震怒。

南邊,雪白駿馬踏鼓聲而來。南淵隊員將博袍廣袖的院服,換成輕便的箭袖騎裝,足蹬長靴,騎馬巡遊,向四方揮舞球杖,神采奕奕。

周延縱馬疾馳,至球門邊插旗,天青色大旗霍然展開,於西風中獵獵飛揚。斗大一個“南”字煞是威風。

民眾們哪裏見過這種陣仗,不禁大聲歡呼。帶動全場呼聲雷動。

恰在此時,北邊柵門響起馬蹄聲,十餘匹高大黑馬出現在人們視野中,黑馬身披皮甲,馬腿綁有繃帶。騎手更是全副武裝,金色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忽而一匹火紅駿馬飛向北邊球門,騎手反手插下“北”字赤金大旗,又絕塵而去。

兩隊各十四人,分立場中,高下立現。

北瀾看台呼聲乍起,壓過南淵一頭。

場上的南淵隊員如何作想不得而知,四傻身邊的後備隊員眼睛都看直了:“這是來打馬球?這是去上戰場吧?!”

程千仞:“插旗的是不是原上求,他為什麼離場?”

顧雪絳面露憂色:“是他。誰知道瘋子怎麼想的。”

徐冉:“傅克己沒來?”

“他不喜歡湊熱鬧,不玩這個”

原上求甩下甲衣,坐回北瀾看台區,不屑道:“沒意思。這些人,還不配與我同場比試。”

“那當然了,誰能與您的火雲騎爭鋒?”

聽周圍人爭相吹捧兄長,原下索無奈地笑笑。

露台上,溫樂公主朱唇微啟,清泠泠的聲音飄散開,令眾人熱血沸騰:“比賽辛苦,得籌最多者,本宮贈一件寶物。”

她沒有用賜或賞,而是用贈。有心人不由多想,溫樂公主也快到選駙馬的年紀了。

顧雪絳眯眼打量場中:“……怕是不好了。”

林渡之問:“哪裏不好?”

“這是鎮東騎兵的戰馬,名作‘夜降’。一百多年馴養培育,殺死幼馬中的弱小者,優中擇優,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才得到一支鐵騎。”

南淵的‘逐風’雖然快,卻經不起長久奔跑,高速衝撞。

徐冉剛想說至於嗎,恰逢北瀾隊伍巡遊至此,戰馬帶起風煙,刺得她面頰生痛。

第一排眾人紛紛抬手遮擋,顧雪絳卻已看清馬上騎手:“神威將軍府的張詡,定遠侯府的陸裘,寧國公府的白玉玦……這隊伍,根本不是來鬥法!他們就是來打馬球的!”

程千仞心往下沉:能讓顧二記住名字,說明這些人遠非鍾天瑜之流。

“你們簽生死狀了嗎?”

顧雪絳突然聲色嚴厲,嚇得那位預備隊員臉色發白:“簽、簽了啊,修為也封了,這不是正常流程嗎?對方也是這樣。”

暫封修為,是以防有人不靠體格技術,而以術法威壓傷人。再簽生死狀,一上賽場,生死自負。

徐冉沒忍住,罵了句髒話。

林渡之罵了句蓬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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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要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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