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恩德
時而清醒,時而恍惚。
在這船上盪悠悠的過了四五日。薛愫的身子已經虛弱無比。
不過眼前的一件件事情都在告訴她,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正一天天的經歷着,這不是一場夢。難道古家的那四年是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噩夢?
薛愫有些分不大清。
早晚對着父母的牌位上香跪拜,薛愫也曾哭訴過:“爹爹,能不能告訴女兒這是怎麼回事?夢裏夢外我已經分不大清楚,莫非我已經死過一次,讓我重新回到了這一年?”
渾渾噩噩的過了幾日,每日所接觸的不過是親近的這幾個人。范氏、薛憶、薛恆,以及身邊的聞鶯和晚霞兩個丫鬟。曾家派來的僕婦們不大進她的船艙,其餘的是些男人,不會輕易見面。
薛愫正在努力回憶,當初上京的路上發生過什麼事,可是由於年代久遠她已經不大記得清楚了。這一日,船靠了岸,要上街市上去採買些生活所需。晃蕩了些時日,薛愫也很想下去透透風。
聞鶯和晚霞兩個扶着她,下了船。當她穩穩的站在碼頭時,她抬頭看了看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不過那碧波萬頃的江面卻在陽光的照射下變得光芒閃爍。
薛愫突然問了句:“柳媽媽呢?”
聞鶯和晚霞面面相覷,哪裏有姓柳的媽媽?
看着這兩人的神情,薛愫暗忖,莫非她又說錯了話,沒有這個人?
後來還是跟在後面的劉婆子說:“二小姐找柳媽媽做什麼?”
薛愫詫異道:“沒什麼,我只是記起了這麼個人隨便問問。”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位姓柳的媽媽是姑母派來接他們中的一個僕婦,在姑母房中管事。後來她嫁到古家,她落魄的時候,柳媽媽還曾打聽到甜水巷古家這邊來看望過她。
薛愫還記得柳媽媽的眉角邊有一顆米粒大的痣,對姑母忠心耿耿,後來曾家散了,姑母仙逝,這位柳媽媽還曾對她關照過。薛愫一直感念她的恩德。
劉婆子見小姐找,便讓人去傳話。過不多久,柳氏就出現在了跟前。乾癟瘦小的身子,清瘦的臉龐,眉角的黑痣。只是臉上的褶子還沒那麼多,臉上還沒有滿是風霜。大概四十還不到的樣子。茄灰色掐福紋的鑲邊比甲,下着銀藍色的菱花馬面裙,頭髮挽了個圓髻。插戴着一支青玉長簪,鬢角也收拾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個精明利落的人。薛愫看傻了眼,果然有柳媽媽這個人。
她張了張嘴,想喚一聲,卻梗在喉嚨里發不出聲音。
柳氏見薛家二小姐找她,忙忙的趕了來,對薛愫屈了身子行禮。薛愫忙吩咐身邊的聞鶯道:“快扶着,別拜。”
薛愫只瞅着柳氏看,後來聞鶯悄聲的問薛愫:“小姐,你有什麼要吩咐這位媽媽的?”
薛愫才從以前的過往中回過神來,略抿了抿嘴,含笑道:“姑母派了柳媽媽來,有勞柳媽媽一路辛苦了。以後說不定還要讓媽媽費心,還請媽媽多擔待些。”
柳氏忙謙恭道:“老奴不敢當,奉了太太的命令,一路護送薛姑娘上京。”
薛愫又讓聞鶯拿了幾兩銀子給這柳氏,並說:“媽媽舟車勞頓,這點錢給媽媽買糖吃。”
柳氏再三謝了。
在岸上並未停多久,便又上了船。出去透了下風,薛愫覺得精神略強些了。只是一人悶坐在那裏不和人說話,獨自想她的事。
聞鶯和晚霞兩個見了,心想她家小姐不會悶出病來吧。聞鶯上前賠笑着和薛愫說話:“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位媽媽來,當初來江陵的時候,和幾位女人一起給小姐行過禮,難為小姐就這麼一眼便記住了。”
薛愫感念柳媽媽的恩德,只是跟前這話她說不出口,只好道:“既然是姑母派來的人,就得好生對待。”
莫非是真的重活了一世?薛愫覺得心潮澎湃,她又回到了一切剛開始的地方,那時候她還只是個才沒了父親,憂鬱又單純的少女。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若是能阻止曾家的落敗,或許她的命運也將變得不同。
這個念頭閃過時,薛愫身子顫了一下,她一介小小的孤女,又有什麼能耐去擔負一個他姓家族的興亡?
曾家大老爺曾乃大學士,入主內閣,雖然已經致仕,但在朝廷的餘威還在,也有不少的門生幕僚;姑父乃翰林院的侍讀學士,是個飽讀詩書的大儒。還有幾位表哥也都是人才,哪裏有她說話的地方。
可就是這麼一個詩書仕宦望族,最終還是沒有逃脫沒落的命運。
若真重活了一世,她又知道事情的走向,說不定還能避免這場禍患。只要她能適時的干預阻止,只是談何容易。
如今已沒有回頭路可走,只有迎面而上。曾家的事或許她人微言輕,說不上什麼話,但是她拚死也會保得他們姐弟的安穩。不會再眼睜睜的看着悲劇再次上演。
想到這裏,薛愫讓人將薛恆叫來,親自教導他:“以後去了姑姑家,可別給我惹事。我會和姑父說去,讓你進他們曾家的族學念書。你也正經給我念,別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教壞了你,以後我有什麼臉面去見地下的爹娘。”
薛恆倒是一副乖順的模樣,規規矩矩的站在跟前,細心的聆聽着姐姐的教誨。
聞鶯在旁邊見了笑道:“姑娘倒是勞神。不過以前老爺還在的時候不也誇讚小爺聰慧么,年紀雖小卻也漸漸能做文章了。說不定以後也是有大出息的。”
“你別贊他,不好好拘束着,就算是根好苗子也不見得能結出好果實。”
薛愫細細想過,上一世她也太過於懦弱,沒有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職責,才使得弟弟走上了不歸路。
薛恆此刻倒開口了:“姐姐教的,我都記着。你放心,我定不會辜負姐姐的期望。”
“那就好。”薛愫欣慰的點點頭,心想道路漫長,她也該好好的謀劃一下才是。她要把自己的將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定不會再讓旁人給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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